亡国皇帝
第01章亡国皇帝
画栋飞甍，芙蓉暖帐。
宋棂视线模糊，目之所及仿若有一条金龙蜿蜒至上，没于穹顶之中。
他浑身发烫，跪坐在床上，身下躺着一个黑衣服的男人。
视线仿佛被蒸腾的热气蒙了一层薄雾，看什么都不太真切。他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隐约感觉到那人的身材极好，掌下触及的肌肉饱满有型，与他多年缠绵病榻的病体截然相反。
活了二十一年，大半的人生都在医院辗转，孱弱的身体连男人最基本的功能都没有过，没想到会在临终前做了这种梦。
反正死都要死了，宋棂心想。
他短暂的人生错过了太多东西，没道理死前还要矜持。
宋棂理所当然地扯开了掌下的布料。
他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唯一的认知是从课本上，以及网络上那些五花八门的伪知识。所以当他发现自己“梦”中的身体有少许异样后，很是愣了一会儿，不过他很快回神，时间紧迫，自己那里不能用，身下这个人却是健全的。
宋棂当即改变想法，将自己代入了另一方。
他没有注意到玄衣男人眼中闪过的光。
紫微殿内香雾缭绕，床幔随风摆动，将一切晕染得似幻似真。软云压境，覆没山峦，狂风激荡，云团起伏，山头窜动，细雨纷落，高耸入云，雨润山头。
宋棂毫无经验，好在对方十分配合，他在“梦”中肆意挥洒完汗水，便迅速进入了黑甜乡。
他以为自己会这样安静死去，就如他多年来期盼的那样，可死似乎也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宋棂甚至遇见了“梦中梦”，他漂浮在一片虚空之中，下方是人来人往的古色古香。
梦境似乎在讲述一个故事，还是快进的版本。
宋棂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只因他对这个故事有印象。那是一本虐恋情深的纯爱小说，讲述的是被强抢入宫的相府公子与卧底在宫廷的敌国皇子之间的爱恨情仇，糅杂了国仇家恨和情非得已，是一个看似有深度实则毫无营养的消遣物。
以宋棂的性格，每天被治疗、公司事务、极品亲戚占据了所有的时间，根本不会去看这种小说。
这个故事是负责他病房的小护士讲给他听的。
说是小护士，其实比他还大上几岁，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女孩子，她身上的朝气让宋棂羡慕，因此偶尔会和她聊天，也让她讲故事给自己听。
小护士兴趣爱好广泛，给他讲过不少故事，宋棂之所以会对这一个有印象，是因为其中有一个炮灰皇帝和自己同名同姓。炮灰皇帝童年心理阴影面积巨大，导致心理变态，以折磨人为乐，其中就有主角攻，在被主角攻受反杀后，他们在炮灰皇帝身上重现了一遍主角攻当年遭受的非人对待，让其受尽折磨而死。
小说嘛，纯为娱乐，宋棂当时听完就忘了，但不知为何今天会突然梦见。
当初口述的情节如今具象化呈现在他眼前，清晰而具体，宋棂竟真有一种自己就是当事人的错觉。好在梦境是快进的，宋棂很快醒了过来。
只是当明黄色的承尘映入眼帘，宋棂再一次怔愣了。
他没有死吗？
他没有在医院里吗？
他那几个叔叔婶婶又在搞什么花样？
宋棂眨了眨眼，忽然一阵刺痛席卷脑海，像是将什么东西强行灌入，几乎与他发病时如出一辙。待疼痛过后，大脑中多了一段记忆的宋棂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他穿越了。
不论是死后附身，还是庄周梦蝶，他都已经成为了那本小说中的炮灰皇帝，残暴不仁的未来亡国君主宋棂。
宋棂艰难地坐了起来。
浑身上下有一种发烧时才会有的虚弱，腰酸腿软，那处也疼得厉害。
但胸口没有了熟悉的沉闷感，脑壳也没有磨人的灼灼刺痛。原本因为化疗而日渐稀疏的头发重回茂密，甚至长发及臀，颇有一种厚重的感觉。
宋棂终于确定，他重获新生了。
成为了另一个短命鬼。
而如今在床下跪着的男人，宋棂侧目，没有了药物的控制，他终于看清楚看男人的长相。剑眉星目，英姿勃发，正是伪装成金吾卫、实则敌国卧底皇子的主角攻，云汉。
原著中，炮灰皇帝中了药，灼热难耐，然自己不能人道，便用道具丧心病狂地折磨了当时在他身边当值的云汉。之后食髓知味，每当心情不顺畅时便会招云汉进屋，一番折磨后再扔出去，也亏得云汉底子好，没有被折磨死。
宋棂在小皇帝造孽前穿来了，没有像原著剧情那般折辱云汉，反倒把自己折腾了个够呛。
不过宋棂不在意。
虽然现在身子不太爽利，但想必休养几天就能恢复，不像他原来的身体，金山银山也堆不出健康。
新晋炮灰小皇帝爱不释手地捏着自己的胳膊，十九岁的少年人不算强壮，却也比他原来的孱弱躯壳强上百倍，他甚至能感觉到蓬勃的生命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具身体的男性象征，几乎和手指差不多，也没有熟悉的两颗小球，简而言之就是天阉。
宋棂并不在意这具身体的缺陷和下场，他在原来的世界想必已经死了，现在的命是捡来的，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小皇帝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云汉身上。
英气的男人连跪姿都格外挺拔，金吾卫是皇帝近侍，样貌是一水儿的丰神俊朗，而且绝大部分都是官宦子弟，只有极少数格外优秀幸运的普通人才会被破例录取。
云汉就是这个例外。
他本是桓国皇帝一夜风流的产物，生母是姿色出众却毫无背景的宫女。
云汉出生那日，桓国某地突发涝灾，紧接着便是瘟疫，弥月之日边关又传来悲报，将士节节败退，最终失守了三座城池。桓国皇帝将他视为灾星，将其连带生母一齐打入冷宫，其母积郁成疾，很快香消玉殒。没有父亲的重视，更无外祖扶持，云汉的童年比小白菜还凄惨。
长到二十多岁，桓国与雍国的局势愈发紧张，桓国皇帝接受国师建议，准备在雍国安插细作，云汉被废物利用，打成重伤，丢到了小皇帝南巡的必经之路上。
世人皆知雍国新帝好美人，男女不忌，云汉没什么别的特长，就一张脸长得极好，果然入了小皇帝的眼。努力让自己成为金吾卫而不是后宫恐怕是云汉最后的挣扎，可惜在原著中他最终也没能逃过小皇帝的的魔掌。
宋棂当然没有折磨人的爱好，尤其是在知道自己会因此死在主角攻受手中后。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自己的新身体，他的新身体似乎在发热，身体各处关节都隐隐作痛，古代医疗技术不发达，一点小病都可能要人命，他不敢掉以轻心。
“云汉，宣太医。”
宋棂开口，声音是意料之中的沙哑。
他的平静似乎在云汉的意料之外，云汉迅速抬头扫了他一眼，眼底的惊讶一闪而逝，爬起来去找太医。
“……陛下只是偶感风寒，微臣这就开副方子，陛下喝上几日便能痊愈。”
被找来的老太医姓张，两鬓斑白，眼神闪烁，似乎很怕宋棂。
张太医其实没有说实话。
他身为太医院院使，自然不会看不出来宋棂是因何染恙，只是他想象不出是何人敢如此大胆，对今上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但他更摸不着头脑的是今上的态度，似乎并不震怒，也没有大开杀戒的意向。
张太医也不知道，张太医也不敢问，张太医还想多活几年。
写下方子，张太医功成身退，回头再让小太监送点药膏过来，之后的事情就不是他老头子能控制得了的了。
宋棂不知道自己穿来多久了。
但很显然，在一整套剧烈运动过后，他的肚子饿了。
皇帝要吃饭，宫人忙不迭传膳，他们不敢耽搁，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命——脑袋搬家还是幸运的，就怕受尽折磨而死。
因此不过一盏茶时间，宋棂面前就摆满了珍馐美食。
他吃了个饱，休息一刻，正好喝药。
喝完苦涩的中药，宋棂看向左侧的盘龙柱，今天云汉当值，就算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也不敢轻易擅离职守。
宋棂屏退宫人，冲他勾了勾手指。
“过来。”
云汉低着头走近。
宋棂看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满地皱眉：“再过来一些。”
云汉便又往前走了两步。
宋棂朝他露齿一笑，拍了拍龙床：“坐下，让我好好看看。”
云汉啪叽跪下：“属下不敢。”
宋棂：“……”
自认为很和善的宋棂沉下脸：“孤命令你，过来坐下。”第一次称孤，还怪羞耻的。
云汉果然吃硬不吃软，一秒坐下，只是仍低着头，似乎很畏惧。
宋棂却知道，主角攻这会儿恐怕在脑海里琢磨着一百种弄死他的方法。宋棂不贪心，他不指望自己能比小皇帝活得长，但对于这一场短暂的重获新生，他有着完善的计划。
他突然抬手，捏住了云汉的一侧脸颊。
作为一个侍卫，云汉的皮肤好得不像话，脸也够帅，不愧是主角攻。
小皇帝把云汉的脸颊扯得变形，又捏住他的下巴，扯到自己面前，猝不及防封住了他的唇。
——首先，他要谈一场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