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人在天外
一座临水的酒楼，里面人声鼎沸，豪饮畅享者居多，觥筹交错碰杯之声不绝，众人谈笑声此起彼伏。
一张桌子上几位衣衫华贵的书生围坐，讨论着治国之俺，几位书生看着都很年轻，在谈及这些大事时却显得胸有成竹，大都说出自己的想法与众人评论交流，或有心得之处，众人豪饮几杯，聊到惑处，几人低头沉吟，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能无奈痛饮几杯，舒缓心情。
聊到畅快处，更是兴起到高声大喊，忘我到不能自已，引起身旁的客人纷纷侧目。
大荒王朝武风兴盛，但是近几年来对于读书种子却是逐渐重视了起来。
四周的客人对于这几位大声公然谈论国家政事的年轻人不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面露赞赏之色，不时扶手称道。
心怀社稷，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哪里像这个人。
一位客人眼睛撇向一旁的桌子。
上面趴在一个身穿白衣，腰别方形刻章的年轻人，不由的面露厌色。
桌上只有一壶酒，是这家酒楼最烈的红莲酒，一杯就能让人宿醉一宿。
年轻人桌上摆了一大壶，已经全空了。
年轻男子趴在桌上有一段时间了，从清晨趴到现在，自店家开门就已经过来了，脸色通红，似乎醉的不省人事了。
这家酒楼很出名，在城内是高官达贵的聚集之地，每日所赚的银两自然很多。
而年轻人独自霸占了一桌到现在。
店家终于忍不下去了。
一小二模样的人走上前推了推他，“这位客官，你已经在这睡了一个上午了，咱们该把账结结了。”
年轻男子睁开眼，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一时之间想不起这是在何处。
他拍了拍脑袋，这才想了起来。
他在怀中摸索了一下，没有找到银子结账，有些疑惑的低头看了一下，心想自己的钱呢。
这副举动落在小二眼里，他眼中露出一抹鄙夷。
年轻男子还是没找到自己的银子，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昨天喝酒花完了，还是前天买酒用没了。
总之就是没了。
现在喝酒没钱给。
这让他很是为难。
不是说他不敢吃霸王餐，从小到大他什么丢脸事都干过，吃霸王餐的行为自然不再话下。
主要是这家酒楼的酒很好喝，如果他这次不给钱，那么下次想来就难了。
总得来说，还是不能没有酒喝。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叹自己没志气，把腰上别的刻章摘了下来放到桌子上。
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这家店的酒对他诱惑太大了，只能出此下侧。
年轻男子走出酒楼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小跑着出去的，因为他不知道这刻章值不值酒钱。
应该是不值的吧，酒这么好的东西，男子觉得店家应该吃亏了。
小二没有追上来。
男子走在外边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这处街道他突然有些忘了该往何处走，他明明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于是男子只能顺着自己的感觉走，走最熟悉的那条路。
地上有些泥泞，想来应该是刚下了一场雨。
有人策马疾驰而过，马蹄重重踩踏在地上，溅起一大片黑色的泥浆，飞溅到了路旁的年轻男子身上，一袭白衣上顿时多出了几道十分显眼的黑色“小花。”
骑马之人停了下来，是一女子，看了一眼被自己溅到年轻男子，发现不是自己认识的身份显赫的贵人之后，便再度挥起马鞭，不再看男子，策马朝着前方而去。
男子眼神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白衣，上面的泥浆正缓缓的掉落下去，在衣服上拉出一道条状的印记，一样很黑。
男子突然有些心疼，这衣服他一直穿着，每次出去弄脏了都会被她一阵数落，然后她来清洗，这次回去估计得被骂惨。
然后他突然想起她好像已经不在这里了。
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做什么从来都不与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商量。
也是，有哪个妹妹愿意理会一个这么没用的长兄，而且这个长兄还一天到晚想把她卖了。
前方的路愈加泥泞，地上是黑色的稀烂泥土。
前方跑来一个脸色蜡黄的女孩，她脚步踉跄，在跑到男子身边时不慎摔倒在地，泥浆溅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显得有些可怜。
男子蹲下身扶起她。
女孩手搭在男子腰部，道了声谢，露出一抹笑容然后便往后跑去。
女孩跑到一边的小巷拐角处停了下来，望着街上来往的人群。
她在物色下一个目标。
方才那男子打扮的倒是人模鬼样的，却没想到身上一点货都没有，全身上下除了那件让她以为是哪家来的公子哥的衣服之外，就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了。
还害她那么处心积虑的想从他身上捞点东西。
没想到一点收获都没有。
女孩用手在墙边蹭了蹭，把手上的泥巴蹭掉，心中暗道了一声，
晦气。
男子看着女孩远去的方向，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腰上又多了两道黑色的“小花”。是那女孩留下的痕迹。
不知道要干什么的男子继续朝前走去。
前方出现了一家小店，几根木棍支起一块破布，有一口大锅，锅上有一木制蒸笼，有三层，上面也盖着一块破布。
一妇女站在锅前，蒸笼内是糖花蒸糕。
男子在这家店前停住了。
他肚子饿了，这家店的蒸糕很好吃，他记得以前吃过。
但是他没钱。
他只能站在这里，场面有些尴尬。
妇女发现了他，原本没打算理会，但是发现这男子一直盯着她，或者说，一直盯着她的锅看之后，她便仔细审视了男子一眼。
这一看，心中顿时了然。
男子满是酒气以及白衣上的痕迹暴露了其身份。
又是一个落魄公子哥，妇人在心中暗道。
这条小巷上她经常看到这种人，大多是家中中落，或是官场不得意，考场不顺，来那家酒楼醺酒之后便会走来这里。
因为这里的路错综复杂，很容易走错，而他们通常都是喝醉了，脑子不好使。
妇人心中暗叹一声，世道不易，什么样的人都有。
她从蒸笼中拿出三块蒸糕递给男子。
年轻男子原本以为午饭是得不到解决了，正想着站在这里闻闻味道就好，见到伸过来的手，怔了一下。
“谢谢。”
男子轻声道。
妇人挥挥手，示意不用谢。
男子点点头，接过蒸糕走到路旁的小巷口蹲下。
蒸糕，不但不沾牙，反而香甜中带着酥软，入口即化。
可以看出妇女很用心的做这蒸糕。
这味道对男子来说是意外之喜，他很开心的品尝。
但是男子觉得有些不对，身旁一个小男孩一直盯着他，面部黑黑的，沾满了泥巴，像是刚在地上打了个滚一样。
“想吃吗？”男子问道。
“想。”男孩点点头。
“你手上沾了泥巴，我喂你吧。”男子递过来一个没咬过的蒸糕。
男孩摇摇头，“我姐姐说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男子沉思了一下，道，“你姐姐说的不错。”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虎。”男孩答道。
“我叫古孜墨。”男子把蒸糕递到男孩面前，笑道，“我们现在算是认识了，你可以吃我的东西了。”
男孩想了一下，漆黑的脸上露出笑容，眼睛闪闪的，“对。”
他张嘴一口就把蒸糕咬下，两个小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
“可惜不能让你喝酒，不然这蒸糕配上酒更是美味。”男子说道。
“酒是什么？”男孩艰难的把口内的东西咽下，问道。
“酒啊，是一个好东西，但是你不能喝。”
“为什么？”
“因为你还小。”
男孩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眼前之人语气与他姐姐一样，都以他还小为借口不跟他说清楚为什么。
男孩有些不开心。
男子递给他最后一块蒸糕。
男孩脸上立马露出笑容咬了下去。
小小年纪哪会想那么多，有的吃就很开心了。
“你离我弟弟远点。”一道声音自后方传来。
一个女孩跑上前拉开男孩对着男子说道，“别靠近我弟弟。”
说着她眼睛看着男子，眼中除了恼怒，还有一丝哀求。
“姐姐，他是个好人，他还给东西给我吃呢。”男孩说着张开嘴让女孩瞧，可惜那蒸糕早已入肚。
“你还说，我不是让你别乱吃别人给的东西吗？”女孩又恼又气抬起手，可惜还是没能舍得打下去，抬起手又放下。
“我认识他，我把我的名字告诉了他，他也说给我听了。”男孩用手拉拉女孩的衣袖，眼神有些害怕，他不想她姐姐生气。
女孩眼神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姐姐不怪你，你做的很对。”
说罢用手擦了擦男孩的脸，让他在这里等下，然后站起身，用眼神示意男子跟上来。
走到路旁，确定男孩没跟上来后女孩这才说道，“我没有偷你的东西，我求求你，放过我弟弟好吗？”
女孩哀求道。
她是一开始男子遇上的那个女孩。
男子心中恍然，原来她想偷自己的东西。
然后他有些羞愧，身上最后一件东西留在酒楼，想来女孩应该是没偷到。
女孩见男子不说话，以为他是恼怒了，心中害怕之意更甚，她知道这些身份显赫的公子哥有很多种方法能让他们不留痕迹的消失掉，也知道她这种人在这里的身份有多卑微。
“我求求你，只要能放过我弟弟，我给你做牛做马都可以。”女孩快哭了出来，男子的沉默让她感到恐慌无助。
“我没想过对你怎么样。”男子轻声说道，“但是偷东西终究是不对的。”
女孩松了一口气，只要眼前之人别伤害她弟弟就好，对她来说，她弟弟就是她全部。
“你有没有想过，你弟弟发现她姐姐是一个小偷会是怎样？”男子问道。
女孩再度开始恐慌起来，她惊恐的看着男子，“我求求你，不要告诉她。”
她不想让自己的弟弟知道自己姐姐是一个人尽喊打的小偷，那和小巷中躲藏在角落的老鼠没什么区别。
“我不会告诉他，但是你要答应我，以后别干这种事了。”男子说道。
女孩有些迟疑，她什么都不会，如果不干这个她弟弟可能饭都吃不上，两人都会饿死。
男子看出了女孩的担忧，他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道，“不管干什么总比这个好，以前不好说，现在这里想要吃上饭还是不难的，只要你有心。”
“况且，你弟弟很好，别让他以后抬不起头。”
女孩点点头，她很在乎男孩，说道，“那我以后不干这个便是了。”
男子有些可惜，原本他打算收留这两人的，可惜他现在可能比这两个小孩还穷，跟着自己她们是真的连饭都吃不上，如果他妹妹在就好了，他这样想道。
“我也有一个妹妹。”女孩茫然抬头，男子轻声对她说道，“只是从小就没能保护好她，她跟着我连饭都吃不饱，还经常受人欺负，敢怒不敢言，现在想来，我这个当哥哥的真是失职。”
“所以你是一个好姐姐。”男子看了一眼男孩，“起码你能让他幸福快乐的长大，从这一点来看，你就比我好。”
“而她现在都不想理我，甚至还打算和我断绝兄妹关系。”
男子的话语让女孩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她试探的问道，“没有哪个哥哥不想自己妹妹不好的，可能是她不理解你的苦心吧。”
男子笑了一下，道，“也许吧，也怪我什么都不和她说，而且我这个人还好赌，经常和别人下棋输了就把她给赌出去了，而且还好酒，喝醉了就胡言乱语，让她在别人面前丢尽了脸，所以她和我关系不太好。”
“……”女孩。
眼前男子的事迹实在是太过于“灰黄”，让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只能静静的听着。
“你和你弟弟的关系很好，所以我觉得你比我称职很多，也比我好很多。”
“你应该和你妹妹谈谈。”女孩说道。
“可是我现在不知道她在哪里。”
“那就去找她啊。”
“找到了她还是不理我怎么办。”
“所有表明上的不理会其实都是想听到对方的一句我想你了。”女孩眼中泛光，“我之前和也弟弟闹过脾气，互相不理，但是最后我一开口他就跟我道歉了，先前只是由于面子不肯开口而已。”
“是这样吗？”男子问道，他还真不懂这些。
“是呀，只要你肯开口，她在怎么生气也不至于不理你的。”女孩肯定的说道。
男子觉得很有道理。
他自嘲的笑了笑，觉得自己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他读了这么多书，却还没一个小女娃儿懂事。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道。
女孩怔了一下，答道，“我叫李月。”
“李月，李虎……”
男子喃喃道，“我记住你们两个的名字。”
他站起身，女孩也赶忙站起来。
“记得让你弟弟读书，他是一个读书的好料子，往后十年，这里是读书人的天下。”
男子指了指地上道。
“我要走了，好好照顾你弟弟。”
女孩问道，“你去哪儿。”
“去找我妹妹。”
男子回头笑了一下，神情有些坦然。
一缕清风拂过，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似乎不曾出现过。
转眼之间，已至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