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章：神学家（三）
紧靠着物理实验室的303号房是一间老旧的空教室，门被悄悄的关上了，现在有两个不速之客躲在里面讨论学术问题。
“你看我们像不像一对偷情的男女？”茜娜再次检查了一遍门锁，这很结实，至少能确保不会有闲的慌的学生窜进来。
——绝对的安静。
“你的形容得真怪。”阿贝尔把书包放下。
桌椅上沾满了灰尘，他用纸巾简单擦拭了一遍，随即就开始了他的学习。茜娜则拿着课本站在他旁边，第一次当一名天才的老师，她非常有成就感。
“那么我就从最基本的世界观来说起吧，看看我的手，这被称为神论叙。众所周知，天空中有八十八个星座，占星术士就会有八十八个星图，比如……天鹅座。”茜娜随便找了个桌子，把手放在上面。
“cygnus,cygnus fly away”
她像唱歌一样，轻声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调，那张桌子便随着她扬起的双手轻盈的浮了起来。这完全违反了引力定律，作为一名理科生，阿贝尔看的目瞪口呆。
“嘿，我记得咱们好像是科幻小说。”阿贝尔试图提醒有点偏离主题的作者。
“没关系，咱们也可以是奇幻小说。毕竟有些东西并不是常理所能解释的。”茜娜把桌子放了回去，耐心的讲解道。
阿贝尔立即肃然起敬。
好的女士，不，是老师，这他妈的帅爆了。
“想学吗？我可以教你一些简单的方法，比如这样，闭上眼，双手合十，然后用心感受你身边的气流……想象上帝就站在你面前。”茜娜骄傲的说道。
“然后呢？”
“然后跟我唱：cygnus,cygnus fly away”
阿贝尔神情肃穆的闭上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然后念出了那句古怪的童谣。
——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阿贝尔耐心感受着周围的环境。
神临，这听上去简直是不可能的，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有信仰的教徒。他尝试想象一个自称上帝的白胡子老头拿了本圣约书，站在自己身边，但他貌似失败了。他看见了一个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白色大理石神像。
光影中看的见祂威猛高大的轮廓，精妙绝伦的雕功显出年轻男子的面孔和身躯，祂披着兽皮大衣，举着圣火，宛如一名从天而降的威严将军。
可这看起来并不陌生。
自阿贝尔记事起，他就记得拉尔维家族的大厅里供奉了这样一尊神像。听爷爷说，那是拉尔维家族的守护神，费里奥赛特·k·拉尔维，权力的玩弄者，代表的是“无妄”，意味着不可预测的是非。
“阿贝尔，好孩子。告诉我，你以后的心愿是什么？主会庇佑你……”爷爷做礼拜时抚摸着年幼的阿贝尔露出慈爱的微笑。
“我想当神。”
六岁的阿贝尔指着神像说道。
这在拉尔维家族里惊动过好一阵子，当时人人都说爱丽丝夫人生了一个魔鬼，但在迦塞读本中，四大主神也曾做过类似的事情，指目为神。戴上王冠的那一刻起，是神，也是人。
“cygnus,cygnus fly away”
他听见桌子撞在墙上摔的粉碎的声音。
不，那是神像破碎的声音，这意味着在阿贝尔的意识中，一层伪神的皮囊死去了。
真神在呼唤他。
茜娜咳嗽着把灰尘扇走，她惊恐的捂住耳朵喊道：“阿贝尔！”对方没有反应。茜娜急得直跺脚，这下完了，他们肯定要被保安发现了！
然而一旁的阿贝尔还闭着双眼，第一次使用这种神奇的力量，惊异和说不出的畅快让他说不出话来，太棒了！他尝试告诉旁边的茜娜，然而睁开眼迎接他的却是一地狼藉，他愣住了，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是谁？！”保安怒喝的声音瞬间在安静的楼间响起。两个小家伙在角落里面面相觑。私自使用教室和破坏学校公物，这两项“罪行”加在一起，绝对足够他们俩在教务主任面前坐一天了。
阿贝尔来不及多想，赶紧踹开窗户，拉着茜娜的手从两层楼的窗台处跳下。
他疯了！冷风迎面扬起了两人额前的头发，茜娜捂着面孔发出尖叫。
“快跑！”阿贝尔闭着眼睛吼道。
从高处自由下落的感觉刺激而疯狂，阿贝尔念起了神论叙，在未知引力的作用下，他们的坠落暂时得到了一些缓冲。落地了，两人还有些不适应，脑子晕晕的。
“没想到你的神论叙掌握的这么快。”茜娜从阿贝尔的怀中颤颤的站了起来，用惊讶的语气说道。初学的时候她可是花了整整一个礼拜，而阿贝尔除了力道上有些问题以外，竟然一次就成功了。她很意外。
“都说了，我可是天才。”
阿贝尔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自信的眨眨眼。
午后阳光灿烂夺目，天空如湖水般澄澈，茜娜在他浅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片从神殿前飘来的云。这世上真的有神吗？有吧。阿贝尔感觉自己融化成了一朵泡沫，他从未感到身体如此轻盈。
“咱们去哪？”刚脱离学校的“追捕”，茜娜还有些惊魂未定。
去哪？两个肇事者现在就是两个在逃通缉犯。阿贝尔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的说道：“嘿，要陪我去咖啡厅整点咖啡吗？”
“你居然还有心情喝咖啡！”
茜娜要恼了。
可这是阿贝尔唯一能想到的去处了，学校里面人多眼杂，当下要逃还是逃到校外比较好。“去不去？”他再问了一遍。
“去就去！”茜娜不甘示弱的说道。
不就是喝咖啡嘛！
卡奇咖啡厅位于学校外的一个街角，那里装饰简单，逼仄阴暗，据说是一个失业的记者开的，所以前来光顾的人很少，经常给人一种气息奄奄的感觉。
“其实咱们可以挑一个好点的地方。”茜娜有点想收回自己刚才的评价了，她小心翼翼的把双脚迈进店里，然后怯怯的躲在阿贝尔身后。
“别怕。”阿贝尔爽朗一笑，“怀特，你把这位小姐吓到了。”
头上戴着兔子头套的伙计蹦跳着从前台走了过来，茜娜胆小的往后一缩，手指绞着裙摆，纠结道：“你好，先生。”
“你好！”
兔子怀特穿着花里胡哨的彩色格子衬衫，通过那个怪异的头套，你能看到一双宝石般闪闪发亮的眼睛，那怎么说来着，噢，猫眼石，你会觉得头套的两个露眼的小孔上嵌了一对猫眼石。
看起来就像他本人一样古怪。
“这位是我的朋友怀特·a，嘿，看看他的头套，很酷，不是吗？”阿贝尔笑着向茜娜介绍道。
“确实。”茜娜僵硬的点点头。
兔头先生怀特打量了一眼茜娜，友好的给客人们准备餐具：“我还以为又是你和詹妮……话说你们俩正式分手了？”
“嗯……没错。”阿贝尔挠了挠头。
“真遗憾，多好的女孩啊。”怀特叹息，把擦拭后的杯具递给对方。
小小的店铺里排列着许多空座位，偶尔有几个面露愁容的人坐在那里。
“要一杯热的卡布奇诺，谢谢。”茜娜在周围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在这喝咖啡的大多是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或者是刚刚下岗的小职员，她作为年轻的学生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十六个铁质币。”怀特愉快的说道。
如此便宜的价格，能在迦塞喝到这么便宜的咖啡实在令人意外。
“交给我来付吧。”
阿贝尔坐在茜娜对面，慷慨的打开钱包，并且要了一份拿铁。稍后，一个戴着粉色狐狸面具的女孩便端着盘子走了过来。“请慢用。”她的声音小小的，很悦耳。
“这位是我的另一位朋友，她叫浅草。”阿贝尔说着，把咖啡递给茜娜。
“拉尔维先生，这是你的朋友吗？”小浅草个子不高，看上去才十来岁。她似乎很爱和人说话，特别是像茜娜这样的姐姐，她说话声里夹着仿佛溢出面具的笑意。
阿贝尔扬了扬眉毛。
茜娜知道他想说什么，朋友……也许吧，她觉得阿贝尔觉得并没有传言中说的那样狂妄自大到难以相处。
“当然是。小甜心，你真可爱。”茜娜摸了摸浅草深黑色的长发。小女孩表示自己很开心：“谢谢姐姐，我也可以和姐姐成为好朋友吗？”“可以啊。”茜娜笑着说道。
第一次来卡奇咖啡厅，茜娜没有想到这个简陋的店铺气氛居然这么温馨。
“这家咖啡厅有什么来头吗？感觉你和这里的员工很熟。”
“我曾经在这打过工，那位怀特先生就是这里的店长。你应该知道这是由一个记者开的店吧，其实他真的是记者。”
“那他们为什么要戴着头套和面具？”
“因为在这里有很多贫困的学生，在怀特先生看来，头套和面具是他们的尊严。”
阿贝尔说着指了指柜台边的一摞造型可爱的小小面具。“看到那只鹿了吗？那是我之前戴的。”他高兴的说。
而柜台后面的墙壁上粘贴了不少照片，怀特翻阅着一本相册，满意的把新照片挑出来挂在其中。照片中有常客和一些员工的合影，他是个人道主义者，但与那些慈善家不同，他并不以善良为工具。
“虽然店铺简陋了一点，但这是怀特先生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了。”阿贝尔看着店里到处摆放的纪念册，补充道。
茜娜心里一暖。
没想到这位先生这么善良，她以为出了小村就再也见不到像奶奶那么好的人了。
“茜娜，你的父亲是一名传教士，而我是在修道院里待过的修女。孩子，你在学习神学的时候也不能忘记你的使命，保持仁爱，遵从主的指引，愿主保佑你。”
想到奶奶的话，茜娜也想贡献一些爱心。店里还供应有寻常的饮品和甜点，她起身又到柜台处准备挑一些黑森林蛋糕。
可惜手上的金属夹子不太听话，她有些费力的拨弄着，正当她打算换一副工具时，不觉间脚下一滑。
“当心点，小姐。”此时，一名西装革履的男青年一把扶住了她的腰，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如果弄脏了这么漂亮的裙子，你一定会很困扰的吧。”说着他将自己的手中的盘子递给茜娜。
男人的身材高大修长，一袭黑色制服衬得他气质格外出众，他头戴礼帽，袖子里藏了一个做工精美的怀表，看起来是个名流绅士。能在这么简陋的地方见到有钱人，真是意外。
“多谢你的提醒，先生，我会注意的。”茜娜愣愣的回过神，看着盘子里的甜点，也笑了笑。
大概是光线的缘故，她看不清这位先生的脸，但她却觉得这个人和聘请她的那位警官很像，都是一样的身高，声音也相似。
男人整了整衣衫，抽身离去。
“等等，先生。”茜娜突然停下脚步，叫住了对方。
然而他像没听见一般，径直走向门外。
他什么也没点。
真是个怪人。
茜娜默默的看着他在视野中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莫名有种不安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