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活着
今岁的雪像是不要钱似的，从冬月一直下到了朔月，也不见有停歇的模样。山间的积雪早已没过了膝盖，牛马所需的草料更难寻踪迹。这一切都叫上面的将领忧心忡忡，边境巡逻的次数也比往日多了一组。
“人都到了么？”崔秦扫了眼十来人的队伍，将往日的散漫全都褪下，是难得的肃正模样。
“崔老大，都到了。”站在第一个的长行回了崔秦。
“那走吧。”一声令下，队列整齐地踏出了营地。
今日出行赶上了个好天，虽然依旧是压抑的阴云覆盖在头顶，不过好在雪停了。
崔秦带领的队伍沿着蜿蜒的山脊一路向西北出发，走过的地方除了咯嗞咯嗞的碎雪声，便只剩呼啸而过的山风了。
就在所有人埋头抵御着北风前行时，最末尾的林墨忽然凝眉停下了脚步，温柔的桃花眼里凝出了锐利的视线。他微转了头，屏声静气地聆听着四周的响动。
走在他前面的纪七，发现了他的异样，停下了脚步，学着他的模样，仔细地观察着四周。
“都停下。”林墨不知发现了什么，出声阻断了队伍的前行。
崔秦有些莫名，回身就瞧见了猫着腰，往崖边摸去的林墨和纪七。
崔秦与众人交换了个眼神，一同朝着山崖躬身走去。
十数人皆是匍匐在地，只露了双眼睛，俯视着山崖下。
他们所处之地是在青州与绒羟相邻的一处天险，名唤一线峡。此地正如其名，要过此地，唯有峡底不足一丈的裂谷。若是遇到战时，只要守住高处，就能确保胜利，因此绒羟军队甚少选择从此处行军。
然而意想不到之地，往往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一次绒羟显然想到了这里。
纪七扫视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瞧着少说也得有百来号人。意识到双方人数上的差距时，纪七的头破轰然炸开，握着枪的手都不控制不住地抖动了起来。
蓦然，一只手按在了纪七的肩头。她侧过头，便迎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黑眸。那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定定地注视着自己。莫名地，胸腔中的躁动便这样被无声地安抚了。林墨审视了一眼众人，抬手示意后退。
“这么多人，咱们怎么办。”一个长行眼神晃动着，神情渴望地注视着众人，然而他却在大部分人脸上，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模样。
纪七心中同样是不安的，她下意识地往林墨身边靠了靠。她低着头注视着地上闪着微光的雪，才意识到，这好像是她们第一次遇见敌人。
林墨扫视了一圈这群新兵蛋子，剑眉微蹙，沉声开口道“他们人数不过百人，所图是快，其目的必然是西城的粮草。咱们必须派人去通知西城门的守备，剩余的人就尽力拖住这队人马的进度。”
“你…你说得轻松，一百来号人，怎么拖。你想挣军功，你也别拖着我们垫背。”
“就是”
“你想死就自己去。”
林墨在队列中本就与众人关系不好，到了生死时刻，谁也不愿意将性命交给自己厌恶的人指挥。
“都够了！”纪七沉声呵斥住了所有人，一双杏眼里含着前所未有的怒火“谁都不想死，但是难道要放任下面的人接近西城吗？那咱们当兵干什么？难道是来当软蛋的吗？我们本就是为了保卫国家和亲人而战的，若我们不想办法拖住他们，那西城里的百姓又有多少人要面临生离死别。”
崔秦瞧着那少年义正言辞的模样，顿觉羞愧。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反省的时候，崔秦站在了林墨面前，眼神坚定地注视着林墨“具体该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林墨将所有人都拉了过来，平静地注视着每一个人“杨二和王喜，你们腿脚快，现在分别往城西和大营跑，将此处的消息带到，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咱们剩下的人，想办法阻止他们前进。但…”林墨的眼睛认真地在每个人脸上点了一遍“必须保证自己活着，记住此去只为阻敌，不为杀敌。”
“是！”命令已出，众人严正以待。
“纪七”林墨瞧着将要迈腿的纪七，伸手将人扯了回来，凝视着那双淡棕色的眼睛“一定小心。”
“嗯。”纪七回应着点了头。
山崖之上，一点银光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显了出来，“铮”地一声顺势在空中划过一尾幅度，以极快的速度冲破空气的桎梏，“噌”地一下穿破皮肉，激起喷薄的鲜红水花。
“敌袭！有敌袭！”裂谷之下的敌人，呼喊着晦涩的语言，庞大的队伍迅速严正以待，每一位士兵都举刀向前，以背相抵。
然而除了山间偶尔滑落的碎石，再没有一点响动。
骑在骏马上的将领，一双鹰目环顾四周，而后勒马高呼“快速前进！”
百十来号的人马，在峡谷中有序前进。却在不出十步时，流箭便自崖顶射了过来，期间夹杂着落石，打乱了队列的秩序，刀剑与呼喊在崖底响起。
……
“将军，不好了。”杨二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他只想着自己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冲到营地时，他几乎是扑进赵昶营帐的。
营帐中，赵昶正在处理军务，被这忽然冲进来的长行，惊得手中的笔将文件晕染了一块“何事？”
“一线峡处发现了敌军”杨二伏跪在地上，喉咙里已经干裂得难以喘息，他仍旧强迫自己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来人，将这位兄弟安置下去。”赵昶站在条案前，双目沉若寒冰“田虎何在？”
“末将在！”田虎自门外步入，单膝跪在赵昶跟前。
“我命你现在点齐两部人马，立刻前往一线峡支援。”
“是！”
“冲啊！出了峡口，给我把那群兔崽子全宰咯！”绒羟的将领一夹马腹，朝着那眼前的一束光亮狂奔而去。
林墨见大势已去，毫不犹豫地指挥众人，各自散入树林。
“将军，咱们现在怎么办？”绒羟中，另一位士兵策马立在首领身侧。“我们的行踪暴露了，劫粮已经不可能了。”
“杀！”为首的将领爆出了血红的眼睛，怒视着树林深处“他们人数不多，杀一个算一个。”
“杀！”
林外的喊声，纪七等人无人知晓是什么，但是倒竖的汗毛，告诫他们危机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