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逃
“纪七，去把那盅雪梨燕窝羹给夫人端去。”夏日毒辣的太阳悬挂在头顶，使得这位胖妇人即便躲在阴凉处，亦是热得大汗直流。
“可我要去给大姐姐买德清楼的糕点”站在伙房门外的少女，下穿着桃粉的百迭裙，上配了件同色的对交短衫，素净略显粗糙的小手里紧握着一个青色荷包。
“所以叫你顺路就送过去。”那妇人的扇子就快要抡出火星子了。
“可我不顺路啊。”纪予恩垂着头嘟哝了一句。
“嘿！你个小蹄子今天是要翻天吗。”妇人本就被这热辣的天气晒出了三分火气，现在又被纪予恩这么一怼，心里的火就直往天灵盖去了。
“欸欸欸”在一旁乘凉的妇人见势不对，忙起身拉住了她。“干撒跟个孩子置气，人好歹也是主家的小姐啊。”
“就她！一个爹娘不要的东西。”那火冒三丈的妇人朝着地上就唾了一口口水，愤恨地盯着纪七。
“那你还和人计较”拉架的妇人扯着她坐回了房檐底下，拿着蒲扇朝着纪七扇了扇“纪七，还不快去。”
十五年里纪予恩每天听着这些像针一样的话，扎在身上本该是疼的，只是时间久了，她也就麻木了。
只是她还是妥协地端了那盅羹。
纪予恩从伙房出来穿过抄手游廊，往内仪门而去，过了东角门便是主母的院子，澜霜居所在。不知是今日炎热还是怎的，院门内外竟无一人在。
纪予恩本想将那烫手的东西直接交给当值的婢女就走的，毕竟那位主母并不愿意见到自己，自己亦是如此。
现如今也只得硬着头皮去敲门了，只是方要抬起的手就卡在了半空，听着房中传出的声音，纪七莫名觉得这于她来说至关重要。
“官人，你就听我这一次吧。”房中的妇人不知门外多了一人，依旧在侃侃而谈“那安平公家已经放出话了，只要哪家愿意与他长子成亲，彩礼他们愿意自出。”
“咱们家缺那点彩礼钱嘛。”提笔书写的男子停了笔，抬头望着一旁研磨的妇人“那安平公是要娶媳妇吗？他们那是要找人给自己儿子陪葬。”
门外的纪七吓得瞪圆了杏眼，捂着嘴往后退了一步，正想拔腿溜走时，就听得门里妇人软了声哄着自己男人说道。
“所以我这不是给你推了小七吗。”
“小七？这是谁？”
“就是虹娘的女儿，予恩啊。”听得纪思贤的问话，任氏几乎要笑出声了。
纪思贤凝着眉在记忆中搜索着关于这人的印象，也只能想起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和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孩。他好似想得有些心烦，捏着眉心不耐地问“她现如今多大了。”
“去岁就已经及笄了。”任氏瞧着纪思贤头疼的模样，乖巧地站在他身后，替他轻轻按揉着太阳穴。
“再说了，官人，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任氏瞧着没了音信，又将事情扯回了前面的话题“这关系着你和咱儿子的前程，只要咱们与安平公结了亲，难道他日后不会在官途上拉咱一把。”
说完这话，任氏的眼睛往下扫了眼，瞅见纪思贤的眉眼已经有所松动，她嘴角就挂了起来，语气也更软了。“我知官人是很厉害的，靠着自己就能官至五品。可是我们要想长久的富硕下去，代代都能有荣耀，有人在一旁拉上一拉，总是会省些力的。更何况，那可是安平公啊，三代皆在朝中为官，他们的人脉又怎会差呢？”
没能得到回话的任氏皱了眉，俄而，俯下身，梳着高椎髻的头偏倒在纪思贤肩头，声色委屈着“我只是一介妇人，在官途上帮不了官人。只想着能在后宅中，替官人出出力，好让官人能松快些。我也知道这法子残忍了些，可是那孩子整日里与那马夫的儿子出双入对的，到时惹出祸事来，牵连了咱们的茵儿可怎么是好啊。”
说道伤情处，任氏还伏在纪思贤肩头抽泣起来，惹得纪思贤连忙将人扯到面前，安抚起来。
“好啦，既是如此，那便按你说的办就是了。”
“我就知道官人是心疼咱们茵儿的。”
任氏的笑对于纪七来说宛若恶鬼索命之音，她蹲在地上一声不敢发出，将那烫人的茶盅往怀里死命地压着，防止它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猫着腰退出了院子，连迈了好几个大步，确认不会有人听到声音了，她才将茶盅“哐当”扔进了一旁的树丛里。
纪七强压着狂跳不止的心脏，从任氏的院子拐回了自己的住处，小小的身子匍匐在地上，将自己积攒多年的银子掏了出来，找了块不起眼的布包了起来。又将家中各位姐姐赏给她的首饰，尽量多的戴着，也能多一些傍身的钱。只是担忧他人瞧出异常，头上她没敢多带一样。
纪七环顾了一眼这又黑又小的房子，出门落锁，头也不回地朝着纪宅正门出去了。
正午的太阳毒辣得很，即便日头站在最高处，也能将地面晒化了。
守门的门房大爷中午吃饱喝足，就想打个盹。方一坐下，远远地就瞧见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身影，朝着这边过来了。他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才将纪七瞧了个清楚。“我说这大中午的还有谁在忙活，原来是纪七呀。”
“刘大爷好。”纪七面上扬着笑容，瞧着与往日没什么不同的。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刘门房几乎养成了习惯，别人出门都爱问上这么一句。
“去德馨楼一趟，帮大姐姐买些软酪”
纪七一脚跨了出去，门房这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提了一个破布包，又将人叫住“欸，小七啊，你拿的是撒哦。”
即使心里有所准备，纪七还是因为这一句话吓得背后出了一层汗。她垂着的手紧了紧，压下心中的不安，这才转头“再过些日子就七月半了，我想着去河边给我娘烧些纸钱。”
“这…是该。”刘老头嘴上这么说了句，人却往后退了退“那你早去早回啊。”
“好。”纪七落在里面的脚，也跨了出来。落在地上的同时，总觉得脚有些轻，感觉一切都不那么真实。可她不敢停下，更不敢转身，踩着步子朝着东十字大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