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最后一次相遇（5）

    何之江表现的有多冷静，心里就有多慌张。她没办法解释现在这种状况应该怎么去应对，她能做的就是顺着事情的发展改变自己。面对这种始料不及的突发状况，表面上强装镇定，内心恐惧和无措的感受何之江已经经历了太多。

    不知怎么，何之江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一年前。

    年末风雨飘摇，各大公司纷纷流出裁员的消息。裁员这件事，多多少少也是有过预想的。只是没想到当这件事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竟是这样的失落。没错，就是失落。

    某个下午，临时被叫进会议室，当领导摆着4对1的架势约谈时，她已经不知道能争取什么了，这似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每个部门都涉及人员“优化”，虽然不难推测，感觉还是挺突然的。何之江已经尽量表现的很克制很镇定了，但是签字时候，她的手仍然是不受控制的发着抖。

    谈话结束，同事似乎很是震惊，面对这礼貌性的震惊，何之江笑笑说：下周我就不来上班了。然后就故作镇定的，赶紧逃进电梯，生怕自己露出惊慌神色。后来想想，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些什么。当天回家，何之江便告诉了家人，丈夫抱着孩子陷入沉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为了避免尴尬，何之江选择了逃避，早早的洗洗睡了。虽然说去睡了，可是到了夜里，想着自己被抛弃了，有点不甘心，还有些寒心。“是我自己太差劲了吗”这种念头不断的冒出来。自怨自艾，一夜无眠。

    接下来两天的交接时间，不清楚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竟然有点不明缘由的莫名的兴奋。就像是之前休产假之前的交接一样。几个相处的比较好的同事邀请何之江吃饭，她没有拒绝。期间除了表示惋惜，惊叹，也有表示这是一个开始新生活好时机。道理都懂，只不过在这个刚过元旦，马上过年的当口，突然被裁员，心里憋着一种难受的气。

    因为到了年底，快过年了，无所事事，回到家里显得无所事事。工作年后再找找看。

    做完交接，递交了资料之后，突然觉得更空虚了。甚至都不想经过公司的门口。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依稀记得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如果无法思考，那就开始跑步。

    第二天一早，何之江就换好了运动衣服，一口气连跑了3天，12公里！真的轻松了很多，因为和酸痛的大腿相比，什么心痛的感觉都可以放下了。

    北方阴霾的寒冬腊月的清晨，一个单衣单裤的女子在街头跑步。

    就这样跑了3个月。跑过了寒冬，跑进了春天。

    那个时候，何之江的身边出现最多的关心是，“在忙些什么”，“有好的工作机会吗”，“下一步计划什么”。虽然自己还没有从突然的失业中缓过神，但是也决定必须要逼着自己跑起来，进入到下一个阶段。为了拼事业，作为职场女性，在内卷严重的行业里好不容易做到了中层，还要兼顾家庭，耗尽精力，到了中年却突然失业。

    好像她的人生从来就没有按照自己的计划执行过。

    人总是要活下去的。秉承着这个信念，何之江开始找工作，不计较行业，不计较规模，不计较薪资，不计较职务，她慌忙地想抓紧每一个机会。很快，她入职了一个前途看似光明的合作企业。接下来的工作内容仿佛回到了刚入行的阶段，所有事情亲力亲为，各级汇报，解释，协调。日子似乎又可以过下去了。

    新单位的领导是个情绪化极其严重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一边塑造独立女性的人设，一边仰仗着家族人脉，在为人处事上谨慎小心，在业务方面几乎零起点的新手。何之江一方面要大力获取她的信任，一方面要承受她的情绪。除了做工作上的业务拓展、政策了解、人际维护，还有要负责她生活上的各种私人聚会、家庭采购、会员活动等。

    何之江每天都处于高强度的运转，不断的消耗自身能量。有一天，中年领导带来了一个叫朝阳的男生，说是协助何之江开展工作。这种事情何之江已经很熟悉了，面对她的能力，中年领导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不安，安排何之江带教一个自己人，既能偷师又可以把资源掌握在自己手里。虽然朝阳的学历比较一般，专业也不对口，何之江还是明白，要想维持目前的工作，也只能好好哄着。她本来也不是对学历和身份有什么另眼相看的人，但是后来发生的事，很快刷新了何之江对无知者无谓这个词的认知。

    当时，何之江除了负责业务，还要主责一个项目的启动筹建。面对陌生的领域，所负责的团队几乎都是新手，对于他们所处的这个行业也不是很熟悉，在组建几次沟通会后，何之江向中年领导汇报了目前团队的进展，希望能够获取更加实时的官方信息，就需要和一些机构部门保持联络，经常走动。在汇报之前，何之江也考虑好了，中年领导对她的信任是有限的，看到中年领导迟疑的神情，何之江继续补充道：“在这段时间的工作中，我认为朝阳的积极性较为突出，虽然经验还是有些不足，但是态度很端正，并且，在为人处世方面也很顺手，是否可以考虑 把他推到负责外联对接的岗位上，发挥他的优势。”

    果然，中年领导点了点头，说：“好，我来跟他说吧。”

    何之江把之前整理好的几个重点和要点问题递给了中年领导，说：“这是目前亟需解决的问题，稍后等您沟通之后，我来给朝阳再做提示补充。”

    之后，一些关系的维护，重要部门的走动自然交由朝阳去对接。

    一周之后的周一早晨，集团即将召开例会，中年领导问何之江项目进展，因为这段时间何之江一直在筹备资料，朝阳的工作进展汇报也越过何之江直接跟中年领导汇报，这时候问何之江项目进展，何之江就把目前她手上的工作做了进度汇报，朝阳的工作她并没有提及。

    中年领导一听，劈头盖脸的开骂。开始上纲上线的说和何之江的管理力度不够之类的。随即把包括朝阳在内的团队成员叫到办公室一顿训斥，勒令所有人回去反思。

    等中年领导发泄完，何之江提醒了一句：领导，集团例会马上要开始了，您该去开会了。

    中年领导临走前恶狠狠的看了一眼所有人，扔下一句：等我回来再说。然后就摔门离开了。等到中年领导离开办公室，所有人都很懵的看着何之江，何之江笑了笑，挥挥手说，大家回去忙吧。然后独自一人用中年领导领走前随手扔的纸巾擦了擦桌子，扔进了垃圾桶。

    朝阳等所有人离开之后，问何之江说：这是什么情况？

    何之江问他：你的工作进展有跟领导实时汇报吗？

    朝阳说：周末一起吃饭的时候她问了，我说对接的单位领导出差，还没答复。这算是汇报过了吧。这才过了2天，我还没来及问人家呢。

    何之江无奈的点了点头，说，好的。

    就这样，到了11：50，中年领导散会了，把何之江和朝阳单独叫到了办公室，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意思是朝阳要按时汇报，就算不汇报，何之江也要主动询问进展，不能当甩手掌柜之类的。何之江恳切的点头附和，表示自己疏忽了，以后会及时关注。然后何之江把提前打回来的午餐给中年领导摆好，和朝阳一起，回到了何之江的办公室。

    朝阳是独立办公室，何之江和其他人在一起办公，何之江办公室的同事都去吃午餐了，见办公室没人，朝阳抱怨了中年领导两句，何之江笑了一下，说：“没事，正好，走，请你吃饭。”

    维护中年领导的权威，疏导领导间的情绪，照顾所有人的面子，关照朝阳的工作，顾及同事之间相处，关注业务工作的进展以及合规性。是何之江每天的日常功课。

    现在的工资只有之前的一半，但是加班和工作量却是好几倍。别人觉得何之江是内卷，内耗。多思无益，不如多做。何之江习惯这样安慰自己。只要不停下来就不会想太多，只要一直往前走，就不会被落下。

    面对领导不分场合的发飙，不看时间的工作安排，何之江也都全盘忍受。因为，她非常珍惜这份工作。她需要一份体面的工作，体现她的个人价值，维护她自尊。她需要一个圆满的家庭，来维持她内心缺失的平衡。

    她习惯的把较难、较重的工作拆解，把出成绩的部分，分给同事；把核心困难点留给自己。她对所接触的每一项任务的前景和痛点做分析，深挖行业规则，让中年领导几乎可以不带脑子只带嘴就可以向上汇报。是的，她太聪明又太努力了。她愿意钻研，是学校里那种好学生的做派。凡事都很认真，很锱铢必究，不容出错。永远都有备选方案，永远都知道该怎么做下一步的推进。在她面前，所有人都可以躺平。这并不是中年领导想要看到的。

    中年领导欣赏何之江，同时也忌惮她。她不担心何之江完成不了她出的难题，她担心自己会接不住何之江留下的难题。所以，她需要有替代的人，有补位的人。朝阳的短处，她很明白，他唯一的优势就是——自己的家人。

    在利益和关系面前，何之江是可以被让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