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寻找奶奶（下）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向家的院门又被极速推开了，先是两束晃动的电筒光射进院里，然后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大家都知道是唐真发和常三友回来了，赶忙起身迎了出去。
“真发三友，怎么样了，你们找到没？”
黄奶奶迫不及待地问，其他人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俩。常三友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凝重。唐真发则是先看了一眼正仰着头等他回答的丰年，才对一旁的甘金平说道：“金平，你把丰年带到另一个屋里，我有几句话要跟大家说。”
“我不去，伯爷，您快告诉我，我奶奶到底怎么了？”
“真发，我们都知道你的意思，可现在向家就只剩丰年了，不管是什么结果咱们都不能瞒着他。”
听了黄奶奶的话，常三友也跟着说道：“是呀真发，黄叔娘说的对，这事迟早也得让他知道。”
“好吧，那我就告诉大家——人已经找到了，在向家坟山，但是……”
“但是什么？”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已经没了。”
唐真发的话犹如一个重磅炸弹，不仅将年幼的丰年吓得大哭起来，大人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唉——”黄奶奶长长的叹了口气，哽咽着问道，“是怎么……没的？”
“吃药。”
“吃的什么药？”一旁的詹奶奶也流着泪问。
“砒霜……”
唐真发回答完，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难怪早上她会过来跟我们说那么些奇怪的话，还把那二十块钱交给我。”
“是呀，当时我俩还以为她又犯糊涂了，原来她已经打好寻短见的主意，这可怎么办呀？”
“是呀真发，你说这该怎么办？”
“二位叔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才和三友一起回来和你们商量……”说到这里，唐真发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不行了，必须把黄叔詹叔叫醒，这事得让他们两位长辈拿主意。富城哥，詹宝，你们俩快去把两位老叔都叫起来，请他们到向家来商量一下。”
“对对对，得让他们来处理，白天丰年奶奶就是这样交代的，”詹奶奶说完，转身对一旁的儿子吩咐道，“宝儿，你快和你富城哥去把你爹和黄伯伯叫来。”
“好好好，我们这就去……”
詹宝和黄富城答应着，各自跑回自己家去叫人了……几分钟后，黄爷爷和詹爷爷匆匆忙忙的进了向家院子，大伙儿迎上去七嘴八舌的把这件事从头至尾跟他们说了一遍。此刻，两位老人体内的酒精虽然还没有代谢完，可在听了这个重大事件后却已无半分醉意。
“她上午来找我，你干嘛不跟我说呢？”
黄爷爷看着老伴埋怨。
“大早上的你们就出门了，我找谁说去呀？”
“是呀，宝他黄伯爷，我们以为她又在犯糊涂，所以也就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那我们回来的时候你们干嘛不说呢？”
詹爷爷也在一旁埋怨他老伴。
“你这人怎么这么蛮不讲理？你们回来的时候都醉醺醺的，我们怎么跟你们说嘛！”
“詹叔黄叔，这事不能怪二位叔娘，她们也不知道事情会发生的那么快，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快想想该怎么处理这个事。”
常三友话音刚落，唐真发也赶忙说道：“是啊两位老叔，我姑妈还孤零零躺在那片坟地里呢。”
“黄老哥，你说该怎么办？”
听了大伙儿和詹爷爷的话，黄爷爷沉思了片刻才说道：“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先叫真发他们几个年轻人带上一些柴火到向家坟山去，生上一堆篝火，先在那里守着丰年奶奶，我和詹老弟分头去找村干部和唐禾兴兄弟俩，看看他们怎么说，这事他们要管就让他们管，他们要是不管，咱们哥俩再管，这样别人也没有话说了。”
“行，就这样办，不过咱们得先跟唐禾兴唐禾茂兄弟俩说清楚，丰年奶奶不让动向家的两间厢房，他们要是还跟上次一样给向家卖掉，那我们哥俩可不能答应他们。”
“那是当然，这次咱们说什么也得保住这两间厢房，就算跟这两个王八蛋干一架也在所不惜。”
“好，那就这样定了，咱们大伙儿分头行动。真发，你快领着他们扛上几捆柴快去吧，我和你詹叔去找这些王八蛋，看他们怎么说，然后再去向家坟山跟你们汇合，下一步怎么办，到时候咱们再商量。”
“那我们呢，我们该做什么呀？”
黄奶奶看着老伴问。
“你和他詹叔娘带上丰年，把向家的粮食都拿出来过一下秤，有多少记个数，然后拿一部分出来准备明天的早饭。”
“黄叔，那我们做什么呢？”唐真发媳妇问。
“你们几个家里都有小孩，就先回去哄孩子们睡吧，明天早点过来，到时候再安排你们做别的事。”
“好的……”
安排妥当后，大伙儿各自去忙了。黄詹两位爷爷也分头赶到村支书家和唐禾兴唐禾茂家，把这个情况如实的跟他们说了。村支书听到这个消息，虽有些诧异，但他却没有立刻跟黄爷爷去处理，而是推说身体不太舒服，要明天早上才能过去处理。而唐禾兴唐禾茂兄弟或许是血浓于水的缘故，得知唐氏已经在向家坟山寻了短见后，他们还是表现出了一丝难过的神情，所以他俩都没有迟疑，立刻就把各自的老伴和儿子们都叫起床，全部跟着詹爷爷来向家跟黄爷爷汇合。
在做了短暂的沟通后，唐禾兴兄弟让各自的老伴留在向家帮着黄詹两位奶奶一起整理向家的粮食和物件，而他们兄弟俩则带着儿子们领着丰年，跟着黄詹两位爷爷赶到了向家坟山……
向友德父子的坟墓旁，唐真发他们正围在一堆篝火前烤火，而丰年奶奶就躺在离他们四米外的一张旧草席上，那席子是她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不偏不倚就摆在她丈夫和儿子的墓碑前。此刻，她衣着整洁，面容安详，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除了耳鼻里有少许淡淡的血迹外，根本就看不出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第一眼看到奶奶，丰年并没有一下就扑上去，而是愣了几秒后才缓步走上前跪在草席上，俯下身子小声叫道：“奶奶，我从镇上回来了，您看，我给您买糖了……”
丰年一边说，一边把那包糖拿到奶奶眼前，可是奶奶没有任何回应。于是他又轻轻推了推奶奶的胳膊，继续小声叫道：“奶奶，您快醒来吧，地上太凉了，我扶您回家……”
见奶奶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丰年大着胆子用手去摸了一下奶奶的脸颊，可一股冰冷刺骨的感觉立刻袭上他的心头，死亡的气息也在瞬间弥漫在他的脑海，但他并没有理会这种感觉，而是用双手去扶奶奶的脖子，他想扶奶奶扶坐起来，可费了很大劲，奶奶依旧躺在草席上纹丝不动。
“奶奶，您起来呀，我们一起回家，我们一起回家，你不能不管我呀……”
一声接一声的呼唤和一次又一次的搀扶过后，丰年才真正意识到奶奶已经叫不醒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恐惧、无助、悲伤一起向他袭来，使得他立刻生出一种天崩地裂的感觉，可他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扑到奶奶怀里一边哭一边叫：
“奶奶，奶奶，您快起来呀，您快起来呀，您不能丢下丰年，您不能丢下丰年啊，您不是说要等着我长大赚很多钱给您治病吗？您怎么就丢下丰年自己走啦……爷爷和爸爸走了，妈妈和细细也走了，现在连您也不要我了，以后我该怎么办呀……我好害怕啊……”
丰年趴在奶奶身上撕心裂肺的哭着，肝肠寸断的喊着，如注的泪水也在肆无忌惮的流淌，在场的大人们无不被他这撕心裂肺的哭喊生起怜悯之心。
“丰年，别哭了，”唐真发忍着泪水走上前来劝说，“奶奶已经走了，咱们不能打扰她，让她安安心心的去吧。”
此刻的丰年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中无法自拔，真发伯爷的话他一句也没听到，仍旧趴在奶奶身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奶奶，奶奶，您快起来，您快起来啊，我不要您死，我不要您死呀，您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呀……您快起来，快起来呀……”
丰年那寒蝉凄切的哭声犹如埙箫一般哀鸣，让天地为之悲恸，那声嘶力竭的呼唤又如同雷霆一般狂暴，似乎要将这无情的世界撕裂。大人们实在看不下去了，纷纷上前劝慰，可他依旧死死地抱着奶奶不肯撒手。唐真发和黄爷爷，以及唐禾茂见状，只得生掰硬拽的想将这对生离死别的祖孙分开，就在拉扯的过程中，那包糖果的牛皮纸被撕破了，糖果瞬间就撒了一地，可此时的丰年哪里还管这些，就在大人们强行将他与奶奶分开的那一刻，他大喊了一声“奶奶”后就突然晕死了过去。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把大人们吓坏了，大伙儿纷纷陷入了混乱，幸亏黄爷爷有经验，他摸了丰年的脉搏，又探了探他的气息和心跳。
“没事没事，大家不要慌，他只是伤心过度哭晕过去了，让他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黄爷爷说完，又转头吩咐一旁的唐真发：“真发，你和詹宝先把他送回家去，我们在这里守着，顺便和他舅爷爷们商量一下怎么处理这个事，明天再做打算。”
“好的黄叔，那我先去了，如果需要我做什么就派个人回村说一声。”
唐真发回答完，将丰年从地上抱起来放到詹宝背上，詹爷爷也赶忙走上前拍了拍他儿子和唐真发的肩膀，小声嘱咐道：“真发，宝儿，你们俩回去就留在家里照顾丰年，别过来了，这边有事我会叫三友来叫你们的。”
“好的，那我们就回去了……”
丰年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了。坐在他床沿边的黄奶奶一看到他睁开眼睛，就满脸心疼地轻声问道：“丰年，你醒了？”
一旁的詹奶奶和丰年的二舅奶奶（唐禾兴的跛脚老伴）也走上前询问：“丰年，你还好吗，头疼不疼呀？”
丰年没有回答，而是愣了几秒才从床上坐起来，向四周扫射了一圈后才问道：“黄奶奶，我奶奶呢？”
“丰年，你还好吗？”
“我很好，就是担心我奶奶还躺在坟地里。”
丰年说着，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黄奶奶见状，轻轻将他搂入怀里，柔声安慰道：“丰年不哭，你奶奶已经……”
还没等黄奶奶说完，就被唐禾兴的跛脚老伴一把推开了。
“丰年乖，”跛脚老太一屁股坐到床沿上，将丰年拉到自己跟前，笑着说道，“奶奶没事，你两个舅爷爷已经安排人把她抬回家了，现在就停在院子里。你表伯爷也从城里回来了，正带着你表叔们在院子里守着呢。”
听到奶奶已经抬回家了，丰年顾不上穿鞋，“噗通”一声跳下床，赤着脚就跑出了屋。黄奶奶见状，拎起他的鞋追着叫道：“丰年，你等等，先穿上鞋再去。”
跛脚老太害怕被黄奶奶抢了风头，也赶忙拿着一件孝服一瘸一拐的追了出去……向家院子里，大伙儿都在忙碌着，黄爷爷正指挥几个年轻人在院里搭帐篷，女人们在厨房里忙着做饭炒菜，唐禾兴唐禾茂兄弟俩则在堂屋里与刚请来的道士谈论丧事的流程，而唐得福则领着他那几个披着麻，戴着孝的兄弟在詹爷爷的指挥下把丰年奶奶从担架上挪到院中的灵台上。可这一切似乎跟丰年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一出屋就直奔奶奶跟前，一下扑到奶奶身上，又放声大哭起来。
“奶奶，你走了我以后怎么办呀？奶奶，您别丢下我呀……”
正在帮忙的人们听到丰年的哭声，都放下了手里的活纷纷围了过来。看到这个还不满十岁的孩子哭的撕心裂肺，人们无不心生怜悯，眼泛泪花，尤其是女人们，个个都跟着丰年哭的稀里哗啦，泪如雨下。看到这一幕的甘金平实在受不了，含着泪悄悄走出向家院门，朝村东头的唐真发家走去了……
“金平，你怎么来了？”
打开屋门看到是甘金平，唐真发有些吃惊。
“丰年哭的太惨了，我实在受不了，所以过来你这里坐会儿。”
甘金平一边回答，一边走进屋里坐到了火坑前。
“丰年什么时候醒的，他没事吧？”
唐真发问完，关上门也坐回了火坑前。
“刚醒来就哭上了，不过没事，小娃娃家让他痛痛快快哭一场就好了。”
“昨晚黄叔和詹叔是怎么跟老禾兴兄弟商量的？我姑妈临终前不是交代就地掩埋吗？还说要尽量少花钱，简单办理就行了，这会儿怎么又把她老人家抬回来了？我刚才偷偷去瞄了一眼，看那阵仗搞得还不小呢！”
“唉——你别提了，这次老禾兴老禾茂兄弟俩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发了他妈什么屁眼疯，居然会如此爽快。”
“怎么啦，他们做什么爽快事了？你快给我好好说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