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上工
尽管已经看出唐得福不愿意陪自己去炸油坊，可俭妹不但没有任何不悦，反倒有几分自责，因为她觉得是自己欠考虑了，大表哥之所以不愿意陪她走这一趟，完全是为了避嫌，更是为了保护她的名声。
想到这里，俭妹红着脸说道：“大表哥，我知道你不跟我去是为了我好，没事，我自己去就行了。”
“弟妹，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就好，不过你尽管放心，以后但凡是我能帮的，一定会尽全力帮你，你就放心去干吧，”
“妈妈，”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丰年打断了唐得福的话，“我哄妹妹睡着了。”
看到儿子来了，俭妹赶忙向他招手，“丰年，你过来，”
“妈妈，什么事啊？”
“伯爷已经帮妈妈找到活干了，以后咱们家就不用愁粮食不够吃了，”俭妹一边说，一边将丰年拉到唐得福面前，“伯爷是咱们向家的大恩人，以后你长大了一定要像孝顺爸爸一样孝顺伯爷，听到了吗？”
“听到了，妈妈，”
“那还不赶紧跪下给伯爷磕头？”
听了妈妈的话，懂事的小丰年“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一边给唐得福磕头，一边说道：“表伯爷，谢谢您帮我妈妈找到活干，丰年长大了一定好好孝敬您……”
“不用谢，不用谢，”唐得福慈眉善目地将丰年从地上扶起来，一脸和蔼可亲地说道，“快起来，伯爷不要你磕什么头，只要你以后好好上学，听妈妈的话，伯爷就高兴了。”
“丰年，伯爷说的话都记住了吗？”俭妹在一旁附和，“以后你不仅要听妈妈的话，也要听伯爷的话。”
“记住了，妈妈，以后丰年一定乖乖听您和伯爷的话。”
“这才是乖孩子嘛，”唐得福摸了摸丰年的头，继续说道，“好了，我也该回去了，你准备准备明天早上就去上班吧。”
“好的，大表哥，你不多坐会儿吗？”
“不了，今天跑这一趟有点累，我就回去休息了。”
唐得福回答完，又试探着跟一旁的唐氏说道：“姑妈，我先回去了，您老也早些休息吧。”
见唐氏没有搭理自己，而是自顾自的坐在椅子上发呆，唐得福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俭妹知道婆婆又犯糊涂了，赶忙解释道：“大表哥，老人家又犯糊涂了，不用跟她打招呼，你快回去吧。”
“好的，那我就走了，”
唐得福刚跨出堂屋突然又停下脚步，并转身对俭妹说道：“表弟媳妇，有个事我得嘱咐你一下，”
“什么事你说？”
“我帮你找工作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黄家和詹家，还有唐真发常三友他们，”
“为什么？”俭妹疑惑不解地问，“一直以来，黄伯娘和詹叔娘他们都挺关照我们向家的，他们要是知道我已经找到事做了，一定会替我高兴的，而且我还想让他们知道是你帮我找的工作，那样他们也会明白你跟两位舅舅不是一路人。”
“别别别，千万别说是我给你找的，”
“为什么呀？”
见俭妹一脸疑惑，唐得福赶忙解释道：“我知道黄家和詹家一直都很照顾你们，可你也是知道的，他们跟我爹和我幺叔不对头，我怕他们知道是我给你找的工作，到处去乱说，让我爹和幺叔听到了，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而且我也免不了又要挨一顿骂。”
“哦哦哦，明白了明白了，大表哥，还是你想的周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谁都不说，要是有人问，我就说是自己去镇上找的。”
“对，就得这么说，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没必要到处嚷嚷，我也不图别人说我什么好话。好了，我就回去了，”
“好好好，你快回去休息吧……”
送走唐得福后，俭妹开心的像个孩子，她刚关上院门，就一溜烟跑回屋里，并把这个所谓的“好消息”又一次向还在犯糊涂的婆婆和年幼的儿子叙述了一遍，她满面笑容地向他们讲述她对未来的打算，而且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
一旁的小丰年听得津津有味，尽管妈妈说的很多他都不懂，可是见妈妈说到起劲时“咯咯咯”的笑出声来，他也跟着笑，因为这是至爷爷和爸爸去世以来，妈妈笑的最灿烂的一次。
第二天，俭妹起得比往常更早了，她先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才去做饭菜。饭菜做好了又像往常一样将孩子们和婆婆叫醒，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早饭，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又叫丰年给她重复一遍昨晚她交代的任务……
“妈妈，我都记着的，听我跟您说：中午一放学，我就立刻赶回家扶奶奶上厕所，然后热饭菜跟奶奶一起吃，吃完饭得把锅碗瓢盆筷子通通收到厨房里放好，再帮奶奶续上一杯水，上学前还要再扶奶奶去上一趟厕所。”
“嗯嗯，说的很好，那下午呢？”
“下午放学回来还跟中午一样，先扶奶奶上厕所，再给奶奶倒杯水，然后从米缸里舀两碗米泡上，就可以写自己的作业了。”
“我们家丰年真乖啊！”俭妹欣慰地摸了摸儿子的头，“这下妈妈可以放心去赚钱了。”
“妈妈放心的去吧，丰年是大人了，家里有我呢。”
见丰年说完还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俭妹忍不住笑了起来，并用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头，满口答应道：“好好好，有你在，妈妈当然放心。我家小大人该去上学了，妈妈也得去上班喽！”
俭妹一边摘下挂在墙上的书包给儿子背上，一边继续嘱咐：“好好学习，千万别跟人打架，中午要早点回来，奶奶我就交给你了。”
“知道啦，妈妈放心吧，我走啦。”
丰年回答完，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走出了院子。
目送儿子出了院门，俭妹先扶还在犯糊涂的婆婆上了趟厕所，又把老人扶到堂屋里的木椅子上坐下后，才柔声嘱咐道：“妈，您安安心心在家待着，不要担心我和细细，中午我就不回家了，大表哥说榨油坊的老板供一顿午饭，所以您不用等我们，丰年中午放学回家热好饭菜，你们就吃吧。”
尽管婆婆没有搭理自己，可俭妹还是不厌其烦地继续说道：“现在还早，气温很低，我就不扶您到院子里去坐了，中午太阳好的话，丰年回来了您就叫他扶您去晒晒太阳。您腿脚不好，千万不能自己去。”
“俭妹，”唐氏突然一把拉住儿媳的手，并有气无力地说道，“妈知道了，你放心去吧，照顾好细细。”
“妈，您这会儿是清醒了吗？”
“嗯，妈没事了，有人雇你干活，你就去干吧，”
“妈，刚才我交代的事您都听到了吧？”
“听到啦，你放心去吧，没人敢欺负你，一会儿你爹他们就回来了……这日子没法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见婆婆说着说着又开始犯糊涂了，俭妹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一旁的毯子搭在婆婆腿上，便背着小女儿关上院门匆匆忙忙地赶往镇上那家榨油坊去了。
尽管唐得福说他已经跟榨油坊的老板说好了，可这一路上俭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因为她觉得自己是个妇道人家，没个男人带着就冒冒失失的去给别人干活，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可到了炸油坊门口，她那不安的心就稍微放下些了，因为坐在柜台上算账的不是男人，而是一个身材丰满，衣着时尚，嘴里还叼着一支香烟的女人。看长相，那女人应该比她要长几岁，但皮肤却特别光滑白嫩，一看就是城里人的模样。
那女人见俭妹站在店门口，就放下手上的算盘和账本，乜斜着眼询问：“你要买油吗？我们这里还没榨出油来呢，到别的店去吧。”
“不不不，”俭妹赶忙回答，“我……我是来找事做的，我大表哥说你们这里雇人干活，他介绍我来的。”
“你大表哥是哪里的，叫什么名字？”
“是甘唐堡的，叫唐得福。”
一听到唐得福的名字，那女人赶忙站起身丢掉手里的香烟，并热情地说道：“哎哟，原来得福说的那个表弟媳妇是你啊？快快快，快进屋里来，都是自己人，不用那么拘束，”
那女人一面将俭妹迎进店里，一面继续说道：“快坐快坐，得福跟我家那位是老同学，你跟他是亲戚，那咱们也不是外人了，以后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原来，这个女人姓张，是这家油坊的老板娘，他老公跟唐得福是老同学，两人关系匪浅。昨天，唐得福来到他们家油坊，说要介绍个亲戚到他们这里干活。一开始他们两口子并没答应，因为这油坊刚开业，前几天已经雇了两个帮工，再加上生意不是很好，所以他们不想再雇人。但当他们听唐得福说了俭妹的情况后，也对向家的遭遇十分同情，所以不仅答应雇俭妹到他们店里干活，而且还允许她带着年幼的小女儿一起来上工，甚至还愿意供她们娘儿俩一顿午饭。
听老板娘讲述完，俭妹感动不已，她红着眼眶合十双手，不停地给老板娘道谢，“老板娘，谢谢了，谢谢你们家不嫌弃我是个寡妇，不仅愿意雇我干活，还允许我带着孩子来上工，真的是遇到好人了，以后我一定尽心尽力的给你们干活。”
俭妹说完，“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别这样别这样，大妹子，你快起来吧，让人看着笑话，我也是个女人，知道做女人的不容易，”老板娘一边说，一边将俭妹扶了起来，“像你这样的处境，谁看了也会帮忙的，更别说我们跟得福还是那么要好的朋友呢。”
这时，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人从侧门走了过来。看长相，大约二十四五岁，皮肤偏黑，身材匀称。
“春香，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个人。”
见老板娘叫自己，那穿红色衣服的女人走上前，看了看俭妹，好奇地问道：“张姐，这是谁呀？”
“这是甘唐堡的向大嫂，以后你就带着她一起干活，淘洗和翻炒菜籽这两道工序都要教会她。”
老板娘交代完，又指着那个女人向俭妹介绍：“大妹子，这是春香，是刘家寨的，她跟你一样，也是个苦命的女人，以后你们俩就一起相互照应着，好好的干，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那春香一听说俭妹跟他一样都是苦命人，便热情地拉着俭妹的手，笑着说道：“向大嫂，你来的太好了，我正愁没个人说话呢，以后咱们俩就有伴了。”
见春香如此热情，俭妹赶忙擦去眼角的泪花，并陪笑着说道：“春香妹妹，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不用客气，咱们俩能一起在张姐这里干活，这是缘分呀！以后咱们互相帮助，相互关照，”春香说到这里，才发现俭妹背上还背着个小孩，她更加开心了，“哎呀，还带个小宝贝呀，太好了，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三岁了，叫细细，”俭妹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
“这名字好听，”春香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了摸正在熟睡的细细，“我从小就喜欢热闹，最喜欢跟小孩玩了，有了这小家伙，以后我就更不无聊喽……”
“好啦好啦，春香，”老板娘打断了春香的话，“别说了，你快带向大嫂去后院熟悉一下环境，她不懂的，你就教教她。”
“好嘞，向大嫂，跟我来吧，咱们现在去后院看看，熟悉一下环境……”
春香说着，就朝一旁的侧门走去，可俭妹刚跟着走了几步就停下脚步，并转身快步走回老板娘跟前，又“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老板娘，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回报，我再给你磕几个头吧。”
俭妹说完，真就“咚咚咚”地磕起头来，老板娘见状，赶忙和春香一起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不用这样，真的不用这样，”
老板娘的话音未落，春香也跟着说道：“是啊，向大嫂，张姐他们两口子都是心善人，他们做好事不图这个，”
“是呀大妹子，我们两口子见不得别人受苦，尤其是女人，我看以后你也别再叫我什么老板娘了，看年龄我应该比你大几岁，你要愿意的话，也跟春香一样叫我一声张姐，咱们姊妹相称多好啊！”
“愿意愿意，我愿意……”俭妹连连点头答应。
“太好了，”一旁的春香开心地说道，“以后我也不叫你什么向大嫂了，叫姐姐行不行？”
“行行行，”俭妹一边擦去眼角的泪水，一边回答，“能跟你们做姊妹，是我的福分。”
“好妹子，到了这里，你就安安心心的做事吧，我们不会亏待你……”
“是呀姐姐，”春香又打断了老板娘的话，“张姐他们俩口子都是活菩萨，还有丁老板也是个大好人，以后你就知道了。”
“好啦，你们俩先进去吧，我这边的账还没算完呢。”
“好嘞张姐，那你快忙吧，我们不打扰了。”
春香回答完，便拉着俭妹进了侧门。
进了院子，春香一边领着俭妹熟悉环境，一边滔滔不绝地把她知道的情况通通说了出来。原来，这家榨油坊是两个老板合资开的，一个是张姐的老公——江老板，另一个是江老板从江苏来的表哥。张姐两口子负责管理和生产，而丁老板则负责销售。可由于油坊刚开业没多久，生意十分惨淡，所以油坊现在只雇了两个工人。一个是春香，另一个是丁老板从江苏带过来的榨油师傅——老周。
听了春香的讲述，俭妹不仅知道了这家炸油坊的情况，也了解了这里的环境，这间油坊的铺面并不大，也就三十来平米，但侧边却连通着一个四合小院，院子里用帆布搭了个篷，篷下面安装着一台破旧的榨油机。院墙下有两个土灶台，灶台上支着两口大铁锅，旁边放着一个大木盆和两个汽油桶。院子右边一个屋里零散地堆放着几袋油菜籽。这间有房虽然在路旁，而且前面还有个水泥厂，但这条路却非常清静，平时除了水泥厂的工人们上下班，就几乎没什么人走动了。
“这院子是张姐家的吗？”俭妹好奇地问。
“不是，他们也是给人租的。”春香回答。
“张姐他们家是哪里的人啊？”
“听张姐说是城里的。”
“哦，难怪他说话的口音跟咱们不一样。”
“那是当然，人家城里人说话声音好听，哪像我们这些土包子，说话粗声大气，难听死了……”
正在这时，张姐领着两个男人进了院子。其中一个穿着一套灰色的西服，系着一条红色的领带，梳着大背头，留着两撇小胡子，挺着个大肚腩，右手上拎着个黑色的皮包，左手戴着块金色的手表，脚上一双黑色的皮鞋擦得油亮，一看就是大老板的样，年龄大约五十岁上下。另一个也穿着一件黄色西服，没有系领带，瘦高个儿，年龄大约三十七八岁。
还没走到跟前，张姐就迫不及待地向俭妹介绍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好妹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丁老板。”
“丁老板，你好！” 俭妹红着脸给丁老板问好。
“嗯嗯，你好你好！”
那丁老板用一口非常别扭的普通话回答着，并伸出手要跟俭妹握手，但他的眼神却有些不对劲，因此俭妹害怕他有什么企图，所以不但没跟他握手，还往后退了两步并低下了头。一旁的张姐见状，赶忙笑着解释，“好妹妹，你别误会，握手是生意人最常用的一种礼节，丁老板没有要轻薄你的意思。”
“是啊姐姐，”春香也在一旁笑着解释，“住在大城市里的人都喜欢握手问好，丁老板跟你握手，那是把你当自己人呢。”
“哦，”
见俭妹嘴上答应着，可却没有伸出手，春香有些着急的说道：“你倒是握呀，愣在那里干嘛，我刚来的时候也跟丁老板握了。”
“算了，别勉强她了，”一旁穿黄西装的瘦高个男人说道，“农村人没见过世面，比较保守，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礼仪也能理解。”
“对对对，以后混熟了自然就明白了。”张姐也在一旁附和。
那丁老板并没有因为俭妹没有跟他握手的事有半分不悦，而是上下打量了俭妹一番，又乐呵呵地说道：“你到了这里，就安心的上班，有活就干，没活就休息，工钱我不会少你一分。”
“谢谢老板。”
见俭妹仍然低着头回答，不敢多看自己一眼，丁老板便不再说话了，而是看了看俭妹背上的孩子，又用他那口蹩脚的普通话对一旁的张姐问道：“她背上这孩子多大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女孩，三岁了。”张姐笑着回答。
“哦，女孩好呀！两母女都很漂亮，”
感觉丁老板的话有点跑题了，张姐笑着岔开了话题，“主要是人勤快，又老实又本分，咱们油坊不就是要招这样的人吗？”
“对，咱们只招老实本分的，”那个穿黄衣服的瘦高个也跟着附和，“只要干活麻利，多给点工钱也无关紧要。”
这时，张姐才指着那穿黄西服的瘦高个男人向俭妹介绍，“好妹妹，这是我老公，姓江。”
“江老板，你好！”
俭妹刚叫完人，春香悄悄从后面扯了扯她的衣服，并小声提醒道：“叫姐夫。”
“就是嘛，”张姐笑着说道，“咱们都是姊妹了，还叫什么老板呀？以后就叫姐夫。”
“对对对，既然你们都认做姊妹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就叫我姐夫吧。”
见江老板也这样说了，俭妹只好红着脸叫了一声姐夫，并拜托对方以后关照自己。
“那是当然，咱们都是自己人了，能不关照吗？再说我跟得福又是那么多年的老熟……老同学了，你是他的亲戚，自然也是我的亲戚了。”
见俭妹还是一脸拘束，张姐只好岔开了话题。
“好了，大家都认识了，我们就各忙各的吧，你们俩把这些锅和盆都洗一洗，然后就休息，一会儿吃了午饭我再给你们安排点事，做完了就下班，明天早点过来，咱们开机榨油。”
“好的，张姐，我们马上就开干……”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