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耕田难
屋里的男人们虽然没听清向家婆媳是在说什么,可从她们的表情也看出了个大概,于是都纷纷识趣地走到了一旁。等俭妹将她婆婆扶出了堂屋,黄伯爷才凑到徐四爷爷跟前小声问道:“四叔,你觉得发生他妈怎么样?”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确实是恢复正常了。”
“对对对,”詹大叔也凑过来小声说道,“我们大伙儿她都认出来了,而且也不说胡话了,这回绝对是没问题了……”
“那也不见得,”徐四爷爷打断了詹大叔的话,“虽说她不说胡话了,但是咱们还是不能大意,最好再观察观察。”
“您说的是,可咱们几个大男人守在这里……也不太方便吧?”
“确实是不方便,还是让她们女的留下,咱们几个先回去,有啥事再过来也不耽搁。”
“行行行,那就这么决定了。”
统一意见后,男人们便走到黄伯娘和詹叔娘跟前,小声对她俩嘱咐道:“发生他妈的神志已经清醒了,我们几个老爷们呆在这里实在不方便,就先回去了,你们俩留下陪着发生媳妇再观察观察,要是有啥情况赶紧来叫我们,如果没有,等到天亮了你们再回家。”
“行,那你们回去吧,”
得了黄伯娘和詹叔娘的话,男人们提着油灯出了屋,可刚走出几步,徐四爷爷突然停住了脚步,并转身对着黄伯娘嘱咐道:“还有个事你们得记在心里,千万不要跟发生他妈说她疯的事,也悄悄嘱咐一下发生媳妇,这事谁都不能在她婆婆面前提起,就当从来都没发生过。”
“好的,他四爷爷,您老放心吧,这事咱们大伙儿都烂在肚子里,谁不会告诉发生他妈,也不会说出去……”
徐四爷爷他们回去后,唐氏也在儿媳的搀扶下从茅厕里走了出来,并颤颤巍巍地回到了屋里。可对于屋里一下少了那么多人,她根本就不在意,只是一个劲的向黄伯娘和詹叔娘诉苦,说自己很累,身上也没劲儿,然后又问儿媳厨房里还有没有吃的,说她饿了,想吃东西填填肚子。俭妹听后开心不已,赶忙到厨房用猪油烫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米饭,又在上面卧了几个荷包蛋,并迅速端到了婆婆跟前。
“妈,您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当然饿了,快吃……”
儿媳的话音未落,唐氏一把抢过那碗热腾腾的米饭,也没管坐在身边的黄伯娘和詹叔娘,抓着筷子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对此,黄伯娘她们当然是不会在意的,可一旁的俭妹却有些过意不去,因为她们家就只有那几个鸡蛋了,如果有多余的话,她自然是愿意拿出来招待全心全意帮助向家的黄伯娘和詹叔娘。
“黄伯娘,詹叔娘,实在对不住了,”俭妹满脸羞愧地解释道,“您们和徐四爷爷他们这一天忙里忙外的忙我,可我也没想到要做点吃的招待您们。”
詹叔娘看出了俭妹的窘境,赶忙说道:“不用不用,我们饿了会自己回家吃,你就别管我们了,全心全意伺候好你妈就行……”
“是呀,发生媳妇,你就别操心我们了,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儿……”
黄伯娘把俭妹叫到一旁,并将刚才徐四爷爷交代的事悄悄的告诉了她。
没一会儿功夫,唐氏就把那几个荷包蛋和米饭都吃了个精光,而且还挺着肚子坐在凳子上打着饱嗝,完全是一副正常人的模样,这使得黄伯娘她们更放心了。
“发生他妈,”黄伯娘微笑着凑上前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呀?”
“他黄伯娘,我吃的好饱啊!”
唐氏一脸满足的回答完,又接着说道:“不过,我就是感觉累的不行,身上一点劲都没有,你说我这一天都干什么了?不就是梦游吗,怎么会累成这个样子呢?”
“没事没事,”黄伯娘安慰道,“累了你就到床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醒来就好了。”
“对对对,”一旁的詹叔娘也微笑着劝说,“发生他妈,让发生媳妇扶你上床好好睡一觉,以后……就没事了。”
听了黄伯娘和詹叔娘的话,俭妹一边上前扶起婆婆,一边附和道:“妈,黄伯娘和詹叔娘说得对,您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身上的劲就回来了。”
刚被儿媳扶着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唐氏突然停下脚步,并转身对黄伯娘詹叔娘说道:“他黄伯娘,詹叔娘,我就不陪你们了,你们多坐会儿。”
“好好好,发生他妈,你别管我们了,快去睡吧……”
那一夜,黄伯娘和詹叔娘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俭妹守在唐氏房间外,直到天亮后,她俩又悄悄走进屋里看了看,确定还在呼呼大睡的唐氏已无大碍,才小声叮嘱了俭妹几句就安心的各自回家了。
中午,已经吃过午饭的丰年正带着妹妹在堂屋里玩丢石子的游戏,妈妈也在一旁修理农具。突然,奶奶推开房间门走了出来,可丰年一看到奶奶,神情立刻就变得紧张起来,并迅速抱着妹妹躲到了妈妈身后。看到儿子害怕的表情,又见婆婆一声不吭就朝这边走过来,俭妹也有些许紧张,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并快速放下手里的农具,一边上前去搀扶婆婆,一边关切地问道:“妈,您睡醒了?”
唐氏答应了一声“嗯”,就径直走到堂屋的椅子前,可她刚坐下就对着孙子叫道:“ 丰年,把细细带过来,奶奶抱抱她。”
听奶奶要抱妹妹,小丰年脸上的神情又添了几分恐惧。这使得他不但没把妹妹带到奶奶跟前,反倒拽着妹妹往后退了好几步。
看到孙子不但没像平常那样叫自己,而且还有些害怕的往回退,唐氏很是不解,她一脸疑惑地看着孙子责问:“丰年,你这娃娃怎么啦?叫你带细细到我这边来,你没听到吗?”
见丰年依旧不理睬婆婆,俭妹知道孩子是被昨天的情形吓到了,为了不让婆婆起疑心,她赶忙解释道:“妈,您……您别管他,刚才他做错了事,我骂了他几句,这会儿正在生气呢……”
俭妹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抱起小女儿,可她却没把小女儿交给婆婆,而是直接放到自己背上,并拿起一旁的背毡将小女儿背了起来。
“你别背了,把细细给我,我抱着,你快去忙你的吧。”
听了婆婆的话,俭妹故作没事的样子回答道:“不用了妈,她该睡午觉了,我背一会儿她就睡着了,不然晚上又得闹了。”
俭妹回答完,迅速将小女儿背好,然后才走到婆婆跟前问道:“妈,您饿了吧?我给您热饭去。”
“嗯,热吧,热吧……”
要是换做以前,儿媳和孙子如此反常的举动一定会引起唐氏的注意,可此时的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些变化。而俭妹之所以不愿意再让婆婆抱自己的孩子,完全是出于对孩子们的安全考虑,因为昨晚黄伯娘和詹叔娘已经悄悄提醒过她,说得了疯病的人有时候会突然发病,而且一发病就容易伤害到别人,所以叫她以后尽量别让孩子们跟奶奶靠得太近。
就这样过了几天,唐氏并没有什么大的异常,只是话越来越少了,对身边发生的事也漠不关心,就连丰年天天躲着她,她也不在意。但是在没人的时候,他又会小声的嘀咕着。俭妹察觉到这些变化,就去告诉了徐四爷爷和黄伯爷他们。
听俭妹讲述完唐氏这几天的种种表现,徐四爷爷叹着气说道:“唉!你婆婆算是废了,不过能恢复成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只要她以后不再疯疯癫癫的给你添麻烦就行。”
“是呀,”黄伯爷也赞同徐四爷爷的说法,“发生媳妇,不能要求太高,咱们现在只希望你妈以后别再发病就行,她爱嘀咕就嘀咕吧,反正总比发病时乱吼乱叫的好……”
听了大伙儿的劝告,俭妹也就慢慢接受了婆婆的现状,也没设想婆婆能完全恢复到以前的模样,甚至能帮她一起干活。此刻,她只希望婆婆能多撑几年,陪着她一起将两个孩子拉扯大。
春回大地,万物苏醒,刚过完元宵节,甘唐堡就开始忙碌起来了。家家户户都忙着打理自家分到的田地,除草的除草、翻地的翻地,耕田的耕田、播种的播种……家家都忙得不亦乐乎,向家也是如此。尽管大部分的田地已在发生和公公过世时转让给了别人,但至少还留了一亩水田和两亩旱地,以及家里的自留地。
“家里这点田地是不多,”俭妹在心里思量,“但是只要我努力,就一定能把剩下的田地都种上庄稼,等到农闲的时候我也像婆婆年轻时一样,去镇上找点散活干,把挣到的钱都攒起来,两年后就把欠秦老二兄弟那四百块钱还了,我们向家这房子也就保住了。”
尽管俭妹是这样打算的,可现实和想象总是背道而驰,因为对一个农村寡妇来说,想要养活一个家谈何容易,更别说还要在两年内还清一笔巨额的外债了,光耕田种地这一块就让她举步维艰。
在农村,要想耕田种地,家里得有耕牛,就算没有耕牛,也得有个力气大的男人,可现在的向家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俭妹一个能干活的女人。她婆婆自从上次生病好了后,就变得痴痴呆呆,沉默寡言,一时清醒,一时糊涂,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再加上严重的风湿病,现在已经出不了门了,根本就帮不上她什么忙,所以养活一家老小的重担全都落在了她肩上。
懂事的丰年也想帮帮妈妈,可他只有九岁,虽然也跟着妈妈下地,却只能拔拔杂草,拾点柴火,哄哄妹妹,像翻地这样的体力活,他压根就做不了,又怎么能帮妈妈分担压力呢?
有耕牛的人家一天就能耕完一亩多地并种上种子,可俭妹得用好几天才能种上,但这并没有让她感到气馁,每天早早的就扛着锄头下地里,一锄头一锄头的慢慢挖,除了中午回家给婆婆和孩子们做饭外,半个月来,她硬是没有休息过半天,最后终于将那两亩旱地和一亩自留地种上了玉米,现在就只有那一亩水田没有耕了。
耕水田没有种旱地那么简单,必须有耕牛或是男人,一个女人是无法耕种的。对这个难题,俭妹也早就想好了对策。
“只要我找个有耕牛的人家商量商量,我给人家干几天活,换人家用耕牛来帮我耕一天田,然后我在隔出田的一个角,洒上谷种,等一个月后秧苗长壮了,再移栽到整块田里,这样我的田不就能种上了吗?”
“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句话此时此刻用在俭妹身上再恰当不过了。因为她一连去找了好几户有耕牛的人家商量,可都被人家用各种理由拒绝了。这些人拒绝她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有句老话叫——寡妇门前事非多。向家父子都没了,是个男人都不敢跟向家婆媳走得太近,不然就会招来闲言碎语,严重点还会惹祸上身。
这下真把俭妹难住了,尽管心急如焚,可她也只能天天待在家里干着急。一个多月过去后,村里所有人家的旱地都种上了玉米,村前田坝里的水田也纷纷洒上了稻种,人们就等着过了清明节,秧苗长壮实了,再重新移种到别的水田去。而向家那一亩水田依旧没有耕上,孤零零的在田坝中间格外显眼。
尽管这些天俭妹又去求了很多人,就连黄伯爷、詹大叔、唐真发、常三友、甘金平这些一直对向家都很好的人她也去求了,但还是没有人愿意帮她。对此,她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也能理解,因为徐四爷爷他们帮向家的已经够多了,她不能要求人家事事都帮自己。
这天一大早上,俭妹又睡不着了,她早早的就起了床,可还是跟往天一样坐在家里犯愁。突然,院子里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这让她感觉有些纳闷,因为自从农忙开始,这些天所有的人见她都躲着,怎么还会有人主动来敲向家的门呢?
俭妹一边纳闷,一边快步去开院门,可当院门打开那一刻,她大吃了一惊,因为敲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他们分别是徐四爷爷,黄伯爷黄伯娘,詹大叔詹叔娘、唐真发、常三友、还有甘金平。
已经清静了两个多月的向家一下来了那么多人,俭妹有些不知所措,她用紧张且质疑的口吻问道:“四……四爷爷,黄伯爷,您们……您们有……有事吗?”
见俭妹的神情有些紧张,黄伯爷赶忙解释:“没事没事,发生媳妇,你别紧张,我们是来告诉你一声,你现在就把你们家的稻种泡上吧,一会儿我们这几个老的,陪着你真发哥三友他们几个年轻人去帮你们家把那亩水田耕了,明天你黄伯娘和詹叔娘再帮着你一起把稻种洒下去,再晚几天,季节就过了。”
俭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结结巴巴地问道:“什……什么?洒……洒什么?”
黄伯娘看俭妹没弄清情况,就上前拉着她的手解释道:“发生媳妇,你黄伯爷是让你现在就把稻种泡上,一会儿他们要去帮你们家耕田,明天你就可以洒上稻种了。”
“黄伯娘,这……这是真的吗?”俭妹还是一脸狐疑。
“当然是真的,难道我们大伙儿都闲着没事做,专门过来骗你不成?”
见黄伯娘回答得十分诚恳,俭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带着不解的口吻问道:“黄伯娘,你说黄伯爷和真发哥他们要帮我家耕田,可为什么前段时间我去请他们时,他们一个个却……”
说到这里,俭妹便不好在往下说了。而一旁的唐真发和常三友,以及甘金平脸上的表情一下就变得有些尴尬,一个个都把身子背了过去。黄伯娘和詹叔娘见状,拉着俭妹往院子里走了几步,并小声解释道:“发生媳妇,你错怪你黄伯爷詹大叔和你那几个大伯哥了,前几天你去找他们,他们不是不想帮你,是他们不能帮你呀!”
“为什么?”俭妹更加疑惑了。
“哎呀,我的傻丫头,你没听说过那句老话吗?”
“什么老话?”
“寡妇门前是非多。”
“是呀,发生媳妇,”詹叔娘也跟着解释道,“你爹和发生都不在了,你妈又是个痴痴呆呆的,现在就你一个新寡的小妇人,哪个男人要是单独过来帮你,村里那些烂舌头的人不知道会说出多少闲话来,那脏水都能把人淹死。”
“那现在他们为什么又敢来帮我呢,难道他们就不怕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了吗?”
“哎呀,你这孩子的脑筋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呢?现在有徐四爷爷和我们出面,当然就不怕别人说了。”
黄伯娘的话音刚落,詹叔娘又接着说道:“就是嘛,一会儿你黄伯爷和詹大叔带着他们三个年轻的一起下田,男的女的,年老的年轻的都有,你说谁还有什么闲话可说呢?”
“对呀,”黄伯娘又补充道,“等他们把田耕好了,明天我跟你詹叔娘再帮着你把稻种洒下去就万事大吉了。”
听黄伯娘和詹叔娘解释完,俭妹才明白了大伙儿的良苦用心,她“扑通”一下跪到地上,一边磕头,一边答谢所有的人,眼泪也扑簌簌的流了下来。黄伯娘和詹叔娘见状,赶忙将她扶起来。詹大叔也走上前说道:“发生媳妇,不用谢,我们这几个人都是在发生临终前答应过他的,能帮你们家的我们一定会帮。”
“是呀,发生媳妇,你快去把稻种拿出来泡上吧,他们几个年轻的现在就去赶牛的赶牛,扛犁的扛犁,然后到你家田里跟我们这几个老的集合,到时候我和你四爷爷还有詹大叔就守在田垦上陪着他们给你耕田,我看有谁敢说什么闲话。”
“好好好,那就谢谢您们了,”说到这里,俭妹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哟,我怎么这么糊涂啊!都没做顿饭给你们吃呢,怎么就这样让你们帮我去干活呢,”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黄伯娘笑着说道,“我们来之前都在自己家吃过了,你别费那事,快去把谷种泡上吧。”
果然,在男人们的帮助下,向家那亩水田终于耕好了,第二天,黄伯娘和詹叔娘又陪着俭妹洒下了稻种。这下俭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对未来又充满了信心。可让所有人预想不到的是这么一件好事却惹起了一场大风波。
原来,徐四爷爷带着黄伯爷唐真发他们帮向家耕田的事在村里传开后,村里大多数有良知辨是非的人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还是很理解的,都觉得他们是做了件积德行善的好事,可丰年的两个舅爷爷(唐禾兴唐禾茂)却不这样认为,他们觉得黄伯爷和詹大叔出头带着大伙儿帮向家耕田是在打他们兄弟俩的脸,于是他们兄弟俩便跑到黄詹两家院门前去吵架,还骂人家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由于黄詹两家跟向家一样,是村里的小门小姓,惹不起唐家这样的大姓,所以黄伯爷和詹大叔对唐禾兴兄弟俩的谩骂也只能忍气吞声。可这唐禾兴兄弟俩却不依不饶,骂完了黄伯爷和詹大叔觉得还不够,又跑去唐真发家大闹了。
虽然说唐禾兴兄弟跟唐真发是同姓同宗,按家谱推算,他俩还是唐真发的堂叔叔,但由于隔了好几辈了,所以两家基本上也没啥血缘关系,平时更没有什么来往,因为他们俩在三十几年前跟唐真发的爷爷发生过矛盾,所以他们想趁这个机会收拾一下唐真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