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入梦（二）
苟祚赭是知道被烈火灼烧的痛的，可她漂浮在天上，想要靠近底下，却发现自己的手从别人的身体穿过。
这是既定的事实，是曾经的历史。
苟祚赭觉得自己眼睛热热的，很痛。眼泪似乎被这大火烧干。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生活普通且安宁。他知道世上有很多苦难，知道人心的险恶与公平，却从未真真切切看到。
也许有很多比眼前更让人悲伤的故事发生，可他只看到了这一件。而那个叫小乖的小孩比他曾经的生活还像个温室，他的父母把他保护得很好，身边也只有良善的人。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眼前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他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家，怎么突然之间就没了。不明白身边的人为什么一个个倒下。能冷静发出信号弹，然后躲起来，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的努力。
池塘里原本藏着一些人，可憋不住气露头的也丧了命。那群恶贼往池塘射了许多箭，底下慢慢浮上来几具尸体。一场大火过去，谁也不知能有几人生还。
那群人终于散去，可大火仍未平息。上天没有为他们降下甘霖，整个府宅一点点变为灰烬。周围的宅院依旧静悄悄。
不知过去了多久，池塘里终于慢慢爬上来一个湿漉漉的人，看着也是一个半大的小孩。
“少爷？还有人活着吗？”小孩跑出来，不敢大声呼喊，只能小声着叫唤，希望还有活人，还能有人听到他的声音。
“啪嗒”
假山那头终于发出了一点儿声响。
[看来小乖还活着。]虽然苟祚赭不知道小乖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少爷！”男孩也发现了假山后面的动静。
“墨书。”小乖声音沙哑，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
“少爷。我在，墨书在。”
“砚书，砚书死了。”
“我知道，砚书说了，他，是做好准备的。我们说好了，他死，我藏好活下来，照顾您。”墨书声音越发哽咽，在他身旁的是他的亲弟弟呀！
若非是砚书和少爷年纪身形更相仿，和少爷关系更好，墨书更愿意此刻躺在那里的是自己。可如今活下来的是他，那他就要照顾好少爷！
“我们，先把火灭了吧。”小乖很累，可他还是希望还有人活着。
花园这边很空旷，离水很近，没怎么烧起来。砚书换上的衣服不仅挡住了小乖，也迷惑了他们的眼，只以为是小乖丧了命。甚至对着他的尸体也要多划几道伤口。若非那两个主谋突然要离开，必是要将砚书拖到小乖父母面前焚尸的。
确认小乖丧命后他们彻底不怕了，因为哪怕会有家仆活下也会成了残废，更无法替主人家报仇。
何况这些人根本不相信会有忠仆冒十死无生的险报仇。而且既已做了小小商户的家仆，也是没多大天资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蚍蜉撼树，无可奈何。
整场屠杀，也唯有小乖父母二人有几分还手之力，可也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小乖和墨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花园里的碎缸底，兜了一轮一轮的水，才慢慢熄了这一场大火。
也是火势早已将这里烧得干净，火势变小。不然就两个孩子，几片碎片，也不知道要浇到何时。
屋里也有水，有活着的人趁着机会浇湿了不少地方。哪怕自己活不下去，也给别人一些希望。也是他们的努力，才让这一场大火能尽快平息，给这栋宅子留下了一些“安全”的地方。
小乖和墨书很累，可他们还要尽快找到是否还有活着的人。找着找着，却让他们更加沉默。
往日里交谈亲切的脸庞一个个倒下，甚至分辨不清人形。
“还有人吗？还有人活着吗？”
小乖和墨书很颓丧，大家都这么努力，为什么不能好好的过日子呢？
他们走遍了每个能藏身的地方，甚至发现有些人是被活活闷死的。还有藏在冰窖里的，一个是被刀杀，一个是冻死的。
冻死的还在衣襟里用血写下了今日种种，也是在那血衣上的字告诉了小乖真相。
能发现人形的尸体，墨书和小乖都协力搬到了池塘。他们抬不到多远，只能将他们和这栋宅子埋在一起了。
留在宅子里的家仆都是家生子，或是没了亲人的。这宅子里的所有人就是他们的家人，这宅子就是大家的家。也算是家人相守，落叶归根了。
终于，走到地窖附近，小乖他们才听到一点动静。
地窖的门口早就被火烧没了，好在地窖口附近没有易燃物，火势没能蔓延到地窖里面。
凑近一看，里面躺着五六个人，不知生死。只其中一人脚边有东西倒下，应当是他方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的动静。
因这边火势未蔓延，小乖和墨书灭火时也没注意到这边，竟然最后才发现了这里。两人赶忙下去探寻情况。
“醒醒，醒醒！”
“少爷，有气，这边有气。”
“这边也有气！”
底下六人，还有三个活着，不幸中的万幸。
“少爷，钟叔年纪大，应当是吸了烟雾毒气没的，张婶腹部中了箭，是失血过多，还有平安大哥，前段时间就生着病，也是毒气没的。”墨书声音有些沉闷，这些都是平日一起生活的人，不久前大家还有说有笑的，一眨眼，却都没了声息。
“昨日我还听到平安大哥同秀芳姐姐说，等他病好了就给秀芳姐姐带南边来的绣布，他之前同绣坊定好的。阿娘说他们说了亲的，以后还会生小侄子陪我一起玩。”小乖整个人有些怔怔的。
墨书已经用水唤醒了还有气的三人。他们没办法出去，连个大夫都没法请。
“长生大哥！少爷，长生大哥也醒了。”虽然唤醒了三人，但另外两个也是小孩，醒了也是懵懵的，一句话也不说。
“少爷。”
“长生大哥。”
是长生踢倒脚边的东西引来小乖和墨书，这里属他最年长，也最有主意。
“少爷，您现在去钟叔那里拿出他怀里的东西，带上。然后所有人，我们必须马上想办法出去。去老爷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