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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桀骜第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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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麟台。

    蓝曦臣和蓝忘机并肩,于金星雪浪的花海之中缓缓而行。 蓝曦臣随手拂过一朵饱满雪白的金星雪浪,动作轻怜得连一滴露水也不曾拂落。他道:“忘

    机,你心头可是有事,为何一直忧心忡忡”虽说这忧心忡忡,在旁人看来,大概和蓝忘机的其 他表情没有任何区别。

    蓝忘机眉宇沉沉,摇了摇头。半晌,他才低声道:“兄,我,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 蓝曦臣讶然道:“带人回云深不知处” 蓝忘机心事地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带回去藏起来。” 蓝曦臣登时睁大了眼睛。 他这个弟弟,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渐渐的性子越来越沉闷,除了出去夜猎,就是整天都把

    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打坐、写字、弹琴、修炼,跟谁都不爱说话,也就只是能和他多谈几句。 可是,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脱口而出,也是头一次。

    蓝曦臣道:“藏起来”

    蓝忘机微蹙着眉,又道:“可他不愿。” 这时,前方一阵喧哗,一人啐道:“这条道是你能走的吗谁让你乱走的!” 另一年轻的声音道:“失礼了。我” 一听到这个声音,蓝曦臣和蓝忘机不约而同抬起了头。只影壁之旁,站着两个人,刚刚

    出声呵斥的人是金子勋,他身后跟着几名家仆与修士,被呵斥的则是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那 男子瞥蓝曦臣两人,霎时面色一白,接下来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而正当金子勋横眉冷对之时, 金光瑶恰到好处地出现解围了。

    他对那白衣男子道:“金麟台上道路复杂,怨不得苏公子走错路,你随我来吧。” 金子勋他冒出来,哼了一声,绕过他们走了。那白衣男子却是一怔,道:“你认得我” 金光瑶笑道:“自然记得,为什么不记得我们之前不是过一面吗苏悯善苏公子,你的剑

    法可好得很哪,上次百凤山围猎我就一直在想,这样的年才俊,不到我们家就可惜了,后来 果真到了我们家,可把我高兴坏了。请,这边走”

    像苏涉这样投奔兰陵金氏的剑修不计其数,他本以为没什么人识得他,岂知金光瑶只匆匆 过他一面,就把他记得清清楚楚,还大加赞赏,苏涉不由得脸色大缓,不再看那边的蓝氏兄 弟,随金光瑶而去,似乎生怕他们上前嘲讽或是指指点点。

    斗妍厅内,蓝曦臣和蓝忘机依次入席,席间不便再继续谈论方才的话题,蓝忘机又回复冷 若冰霜的常态。姑苏蓝氏不喜饮酒之名远扬,经金光瑶布置,他二人身前的小案上都没有设酒 盏,只有茶盏和清清爽爽的几样小碟,也并无人上前敬酒,一片清净。谁知,未清净多久,一

    名身穿金星雪浪袍的男子忽然走了过来,一手一只酒盏,大声道:“蓝宗主,含光君,我敬你们 二位一杯!”

    此人正是从刚才起就一直四下敬酒的金子勋。金光瑶知蓝曦臣蓝忘机都不喜饮酒,赶忙过 来,道:“子勋,泽芜君和含光君都是云深不知处出来的人,规训石上可刻着三千条家规呢,你 让他们喝酒还不如”

    金子勋十分看不惯金光瑶,心觉此人出身下贱,耻于和他同族,直接打断道:“咱们金家蓝家 一家亲,都是自己人。两位蓝兄弟若是不喝,那就是看不起我!”

    一旁他的几名拥趸纷纷抚掌赞道:“真有豪爽之!”

    “名士本当如此!” 金光瑶维持笑容不变,却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蓝曦臣起身婉拒,金子勋纠缠

    不休,对蓝曦臣道:“什么都别说,蓝宗主,咱们两家可跟外人可不一样,你可别拿对付外人那 套对付我!一句话,就说喝不喝吧!”

    金光瑶微笑的嘴都要抽搐了,目光满含歉意地望一望蓝曦臣,温言道:“蓝宗主他们之后 还要御剑回程,饮酒怕是要影响御剑”

    金子勋不以为然:“喝个两杯难道还能倒了不成,我就是喝上八大海碗,也照样能御剑上天!”

    四周一片夸赞叫好之声。蓝忘机仍坐着,冷冷盯着金子勋硬塞到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似乎 正要开口,忽然,一只手接过了那只酒盏。

    蓝忘机微微一怔,蹙起的眉宇忽地舒展开,抬头望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黑衣,腰间一管笛子,笛子尾垂着如血的红穗。来人负手而立,仰 头一饮而尽,将空空如也的酒盏盏底露给金子勋看,道:“我代他喝,你满意了么”

    眉眼含笑,语尾微扬。身玉立,丰神俊朗。

    蓝曦臣道:“魏公子”

    一人低声惊呼:“他什么时候来的!”

    魏无羡放下酒盏,单手正了正衣领,道:“方才。” 方才可方才分明没人通报或是招呼,竟然无人觉察到他是什么时候神不知不觉地来到

    斗妍厅中的。众人不禁一阵恶寒。金光瑶迅速反应过来,依旧是热情无比,道:“不知魏公子光 临金麟台,有失远迎,需要设座吗哦对了,您可有请帖”

    魏无羡也不寒暄,单刀直入道:“不了,没有。”他向金子勋微一颔首,道:“金公子,请借一步 说话。”

    金子勋道:“有什么话说,等我们家宴客完毕之后再来吧。” 其实他根本不打算和魏无羡谈。魏无羡也看出来了,道:“要等多久” 金子勋道:“三四个时辰吧。或许五六个时辰也说不定。或者明天。” 魏无羡道:“怕是不能等那么久。”

    金子勋傲然道:“不能等也要等。” 金光瑶道:“不知道魏公子你找子勋有何要事,很急迫吗” 魏无羡道:“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金子勋转向蓝曦臣,举起另一杯道:“蓝宗主,来来来,你这杯还没喝!” 他故意拖延,魏无羡眉间闪过一道黑气,眯了眯眼睛,嘴一勾,道:“好,那么我就在这

    里直说了。请问金公子,你知不知道温宁这个人”

    金子勋道:“温宁不知道。” 魏无羡道:“这个人你一定记得。上个月你在甘泉一带夜猎,追着一只八翼蝙蝠王到了岐山

    温氏残部的聚居地,或者说拘禁地,带走了一批温家生,为首的那个就是他。” 射日之征后,岐山温氏覆灭,原先四处扩张的地盘都被其他家族瓜分。甘泉一带划到了兰 陵金氏旗下。至于温家的残部,统统都被驱赶到岐山的一个落里,所占地盘不足原先千分之 一,蜗居于此,苟延残喘。金子勋道:“不记得就是不记得,我可没那么闲,还费心去记一条温狗

    的名字。” 魏无羡道:“好,我不介意说得更详细些。你抓不住那只蝙蝠王,恰好遇上前来查看异象的几

    名温家生,你便逼他们背着召阴旗给你做饵。他们不敢,出来一人磕磕巴巴和你理论,这人 就是我说的温宁。拖拖拉拉间,蝙蝠王逃跑了,你将这几名温家修士暴打一通,强行带走,这 几人便不知所踪了,还需要我说更多细节吗他们至今未归,除了问你,魏某实在不知道还能 问谁啊。”

    金子勋道:“魏无羡,你什么意思找我要人你该不会是想为温狗出头吧” 魏无羡笑容可掬道:“你管我是想出头,还是想斩头呢——交出来便是了!” 最后一句,他脸上笑容倏然不,语音也陡转阴冷,明显已经失去耐心,斗妍厅中许多人

    不禁一个冷战。金子勋也是头皮一麻。然而,他的怒气立刻便翻涌了上来,喝道:“魏无羡你好 嚣张!今天我兰陵金氏邀请你了吗你就敢站在这里放肆,你真以为自己所向披靡谁都不敢惹 你你想翻天”

    魏无羡笑道:“你这是自比为天恕我直言,这脸皮可就有点厚了。”

    金子勋心中虽然的确早已把兰陵金氏视为新天,却也自知失言,面皮微微一红,正要扬声 回击,正在这时,首席上的金光善开口了。

    他呵呵笑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年轻人何必动气不过魏公子,我说一句公道话。你在 我兰陵金氏开设私宴的时候闯上来,实在不妥。”

    要说金光善心中不介意百凤山围猎之事,那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为什么他方才一直笑看金 子勋硬杠魏无羡却不劝阻,直到金子勋落了下才出来说话。魏无羡颔首道:“金宗主,我本并 无意惊扰私宴,得罪了。然而,这位金公子带走的几人如今生死下落不明,迟一步或许就挽救 不及。其中一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绝不能袖手旁观。不望海涵,日后赔罪。”

    金光善道:“有什么事不能往后放一放的,来来,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说道。”

    金光瑶早已悄然无声地置好了一张新的桌席,魏无羡道:“金宗主客气,不坐了,此事不能再 拖,请尽快解决。”

    金光善道:“急不得,细数起来,我们也有一些事尚未清算,不容再拖。既然你现在来了,那 我们就趁此机会把它一并解决了如何”

    魏无羡挑眉道:“清算什么”

    金光善道:“魏公子,这件事情我们之前也和你略提过几次,你不会忘了吧在射日之征 中,你曾经使用过一样东。”

    魏无羡道:“哦,你是提过。阴符。怎么了”

    金光善道:“据闻,这件阴符是你从屠戮玄武洞底得来的一柄铁剑的铁精所熔铸。当年你 在战场之上使用过一次,威力骇人,导致一些同修也被其余力波及”

    魏无羡打断道:“请说点。”

    金光善道:“这就是点。当初那一场大战,不光温氏,我方也颇有些损失。我以为这样法宝 难以驾驭,单单由一人保管,恐怕”

    话音未落,魏无羡突然笑了起来。

    笑了几声,他道:“金宗主,容我多问一句。你是觉得,岐山温氏没了,兰陵金氏就该理所应 当地取而代之吗”

    厅中霎时雅雀无声。

    魏无羡又道:“什么东都要交给你,谁都要听你的看兰陵金氏这行事作,我险些还以为 仍是温王盛世呢。”

    闻言,金光善的国字脸上,闪过一丝恼羞成怒的颜色。射日之征后,各大世家对于魏无羡 修道一事的微词逐渐上涌。他在这里提阴符,本意是要威胁一下魏无羡,提醒他你还有把 柄呢,旁人都盯着你,别太嚣张,别妄想骑到我们家头上,谁知这魏无羡说话如此赤裸裸、血 淋淋,他虽早暗暗有接替温氏地位这份的心思,但从来没人敢这么明白亮敞地剥出来,还加以 嘲讽。他右首一名客卿喝道:“魏无羡!你怎么说话的!”

    魏无羡道:“我说错了逼活人为饵,稍有不顺从便百般打压,这和岐山温氏有区别吗”

    另一名客卿站起身来,道:“自然有区别。温狗作恶多端,落得如此下场原是他们罪有应得。 我们不过以牙还牙,让他们饱尝自己种下的恶果,又有何可指摘”

    魏无羡道:“谁咬了你你让谁还,温宁这一支手上可没沾过什么血腥,莫不是你们还想来连 坐这一套”

    一人道:“魏公子,你说他们手上没沾血腥就没沾了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证据呢”

    魏无羡道:“你觉得他们滥杀了,难道不也是你的片面之词难道不是应该你先拿出证据来 吗怎么反倒找我要”

    那人连连摇头,一脸“这人不讲道理”。另一人冷笑道:“当年温氏屠杀我们的人时,可比这残 忍千百倍!他们都没跟我们讲道义,我们又为什么要和他们讲道义”

    魏无羡笑道:“哦。温狗作恶多端,所以姓温的尽皆可杀不对吧,不少从岐山那边降服过来 的叛族现在可是如得水呢。在座的不就有几位,正是原先温氏附属家族的家主吗”

    那几名家主被他认了出来,登时神色一变。魏无羡又道:“既然只要是姓温的就可以供人 随意泄愤,不论有辜无辜,意思是不是我现在把他们全部杀光都行”

    话音未落,他把手一压,放到了腰间的陈情上。刹那间,整个宴厅的人都被唤醒了某些记 忆,仿佛回到了那暗无天日、尸山血海堆积的战场。一时之间,四下都有人霍然站起,蓝忘 机沉声道:“魏婴!”

    金光瑶离魏无羡最近,却是颜色不变,温声道:“魏公子,你可千万不要乱来啊,一切好商。” 金光善也站了起来,惊怒惧恨交加:“魏无羡!江江宗主不在这里,你就如此肆无忌惮!” 魏无羡厉声道:“你以为他在这里,我就不会肆无忌惮吗我若要杀什么人,谁能阻拦,谁又

    敢阻拦!”

    蓝忘机一字一句道:“魏婴,放下陈情。” 魏无羡看了他一眼,在那双淡若琉璃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近乎狰狞的倒影。他忽的转过

    头,喝道:“金子勋!”

    金光善慌忙道:“子勋!” 魏无羡道:“废话少说,想必诸位都知道,本人耐心有限。人在哪里陪你浪费了这么久的时

    间,我只给你三声。三!” 金子勋本想咬牙死扛,但瞟金光善神色,心头发冷。魏无羡又道:“二!” 金子轩大喝道:“罢了!罢了!不过几条温狗,你若想使唤便拿去,不想在今天跟你纠缠!

    自己去穷奇道找便是了!”

    魏无羡冷笑一声,道:“你早说不就行了。” 他来也如,去也如。身影一消失,许多人心头的阴云这才消散,宴厅里,原先坐不住的

    人三三两两坐下,十之八九已惊出一身冷汗。而金光善呆呆站在位上,半晌,忽然大怒发作, 一脚踢翻了身前的小案。满案的金盏银碟碌碌滚下台阶,金光瑶他失态,有心圆场,道: “父”

    话音未落,金光善已拂袖而去。金子勋也深深觉得方才在众人面前退让输了面子,又愤又 恨,也要跟着一并退场,金光瑶忙道:“子勋”

    金子勋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手里没送出去的那杯酒甩手一砸,迎面砸金光瑶胸前。那 雪白袍子心口怒放的金星雪浪上霎时又开了一朵泼开的酒花,好不狼狈。可场面太混乱,这大 为不妥的失礼行为也没什么人在意,只有蓝曦臣道:“三弟!”

    金光瑶忙道:“没事没事没事,二哥你坐着。” 蓝曦臣不便评价金子勋,只取了一方雪白的手帕递给他,道:“你下去换身衣服吧。” 金光瑶接过手帕,边擦边苦笑道:“我没法走开啊。” 场中只剩下他一个人收拾这烂摊子,教他如何脱得开身。他一边安抚全场,一边焦头烂额

    道:“唉,这个魏公子真是太冲动了。他怎么能当着这么多家的面这么说话呢” 蓝忘机冷冷地道:“他说得不对吗。” 金光瑶微不可查地一怔,旋即笑道:“哈哈。对。是对。但就是因为对,所以才不能当面说啊。” 蓝曦臣则若有所思,道:“这位魏公子,当真已心性大变。” 闻言,蓝忘机紧蹙的眉宇之下,那双浅色眸子里流露过一丝痛色。 下了金麟台,魏无羡在兰陵城中七拐八转,进入一条小巷,道:“找到了,走吧。”

    温情早在巷中坐立难安多时,闻言立即冲了出来。她此刻体虚,有些头昏眼花,脚底一崴, 魏无羡单手将她身子一托,提议道:“你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地方休息,我一个人去就够了,一定 会把温宁带回来的。”

    温情忙抓住他道:“不用!不用!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温宁失踪后,她几乎是用一双腿片刻不停地从岐山跑到了云梦,数日未曾合眼,到魏无 羡后一路发疯了一样地催他求他,此刻嘴唇发白两眼发直,几乎不成人形。魏无羡看她就快撑 不住了的样子,又没有空闲给她慢慢吃,街边买了几个白面馒头,让她拿着吃。温情也知道她 快到极限了,必须进,蓬着一头乱发,眼眶发红、牙发狠地啃着馒头,这副模样,让魏无 羡想起了当年自己和江澄逃难在路上时的情形。他又保证了一次:“没事的。我一定会把温宁带 出来。”

    温情边吃边哽咽道:“我就知道我不应该离开的但是我没有办法,他们强行把我调配到 别的城去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温宁和一大家子人都没了!我就知道放他一个人是不行的!”

    魏无羡道:“他行的。”

    温情崩溃道:“他不行啊!阿宁他从小就性子畏畏缩缩,怕事又胆小,连手底下的人都不敢招 脾气大一点的,尽是些跟他差不多的唯唯诺诺的!他遇事没有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当年魏无羡背着江澄与她告别之际,温情是这么说的:“无论这场战役结果如何,从此以后, 你们跟我们都两不相欠了。两清。”神情高傲,历历在目。然而,昨夜她死死拽着魏无羡的手, 就差跪在他面前了,哀求道:“魏无羡,魏无羡,魏公子,你帮帮我吧。我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帮忙 的人了,你一定要帮我救救阿宁!除了找你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当初的骄傲荡然无存。

    穷奇道是一座山谷之中的古道。相传,此道乃是岐山温氏先祖温卯一战成名之地。数百年 前,他与一只上古凶兽在此恶斗九九八十一天,最终将之斩杀。这上古凶兽,便是穷奇,惩善 扬恶,混乱邪恶,喜正直忠诚之人,馈赠作恶多端之徒的神兽。当然,这传说究竟属实,还 是岐山温氏后代家主为神化先祖而夸大的,那便无从考据了。

    经历数百年,这条山谷已从险峻要道变成了一处歌功颂德、观光游览之景。射日之征后, 众家瓜分了原先岐山温氏的地盘,穷奇道也被兰陵金氏收入囊中。原先山道两侧高阔的山壁上 凿刻的都是大先贤温卯的生平佳迹,兰陵金氏接手之后,自然不能让这些岐山温氏的光辉往事 继续留着,正在着手建。建的意思,就是要把整个两侧的高山壁画凿得干干净净,尽数清 空,刻上新的图腾。当然,最后,必须还要改个能凸显兰陵金氏之神勇的新名字。

    此等大工程自然需要不少苦力。而这些苦力,自然没有比射日之征后便沦为丧家之犬的温 家战俘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二人到达穷奇道之时,已是夜间,深色天幕丝丝冷雨飘。温情深一脚浅一脚跟紧魏无羡, 直打哆嗦,像是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发冷,魏无羡时不时要搀她一把。山谷之前有一排临时搭建 的棚屋,供战俘们夜间休息使用。魏无羡带着温情,远远地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披着雨丝, 扛一面大旗慢慢走动。再走近些,那扛旗之人竟是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婆婆,背上还背着一个懵 懵懂懂的幼子,被布条绑在老人背上,正在认真地咬手指。一老一小在路上来回行走,老人家 扛那面高旗扛得十分吃力,走两步歇一歇,把旗子放下。状,温情红着眼眶叫道:“婆婆!是我 啊!”

    那名老人约莫是眼神耳朵都不好使,没看清也没听清来人是谁,只知道有人走近了在叫什 么,连忙又把旗子扛起,满面畏惧之色,似乎生怕被人发现了被斥责一通。温情奔上前去,夺 过那面旗子,道:“这是什么这是在做什么!”

    这面大旗上绘着一枚硕大的岐山温氏太阳家纹,此时却被涂上了一个血红的大叉,旗面也 被撕得破破烂。射日之征结束后至今,被打成“温狗余孽”的人不计其数,折腾他们的法子也不 计其数,还要美其名曰“自省”,魏无羡心知肯定是这老婆婆年纪太大,没法和其他人一样做苦 力,这里的主事便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折腾她,要她扛着温家残旗走来走去,进行自我羞辱。

    那老婆婆先是骇得一缩,待勉强分辨出来人,张大了嘴,温情道:“婆婆,阿宁呢四叔他们 呢阿宁呢!”那老婆婆看看她身后的魏无羡,不敢说话,只望向山谷那边,温情顾不得其他,

    奔而去。 宽阔的山谷两侧架着火把,火焰在细微的雨丝中略有扑闪,依旧熊熊燃烧着照亮了山道中

    负而行的数百个身影。 这些战俘们个个面色白,步履虚浮拖沓。他们不被允许使用灵力和借助外力,不光因为

    兰陵金氏对他们戒备,也因为要有惩罚意味在里面。十几名督工撑着黑伞,在雨中策穿行呵 斥。温情冲进雨中去,视线疯狂在每一张灰头土脸的疲惫面容上扫动,一名督工注意到她,举 手喝道:“你是打哪儿来的谁让你在这儿乱闯的!”

    温情急道:“我找人,我找人啊!” 那名督工驱近来,拔出腰间一样东,舞道:“我管你找人还是人找,走!再不走” 正在此时,他看到一名黑衣年跟在这年轻女子身后行了过来,仿佛舌头打结,语音戛然

    而止。 这年生得一张明俊容颜,眼神却颇为阴冷,盯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很快地,他发

    现这年并不是在盯他,而是在盯他手中舞的那柄铁烙。 这些督工手中的铁烙,和从前岐山温氏的家奴们惯用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是顶端烙片的形

    状从太阳纹改成了牡丹纹。 魏无羡注意到这点,眼中寒光乍现。不少督工都认得他的脸,不禁悄悄勒退了,与同僚

    窃窃私语。旁人再不敢阻拦温情,她边找边喊:“阿宁!阿宁!” 呼声凄厉,然而无人应答。找遍了整个山谷都没到弟弟的踪影。若是温宁在这里,早就

    自己冲出来了。那几名督工悄悄下了,一圈人都在使劲瞅魏无羡,似乎在犹豫该不该上前招 呼。温情扑过去问道:“这几天新送来的温家修士呢”

    数人面面相觑。磨蹭片刻,一名瞧上去甚为憨厚的督工和和气气地道:“这里所有的战俘都 是温家的修士,每天都有新送来的。”

    温情道:“是我弟弟,是金子勋带来的!他他大概这么高,不怎么说话,一说话结结巴巴 的”

    那名督工道:“嗨,姑娘你看,这里这么多人,我们哪儿记得清一两个人结巴不结巴呢” 温情急得直跺脚:“我知道他肯定在这儿的!” 那名督头生得圆圆胖胖,陪笑脸道:“姑娘你别急,其实经常有别家的人来我们这里要修士,

    说不定是这几天被人要走了呢偶尔点名的时候也会发现人有人跑了” 温情道:“他不会跑的!婆婆他们都在这儿,我弟弟不会一个人跑的。” 那名督工道:“不然你慢慢找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要是在这山谷里找不着,那咱们就没办

    法了。”

    忽然,魏无羡道:“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他一说话,那几人的脸都僵了一僵。那名督工转向他,道:“是啊。” 魏无羡道:“好吧。我姑且当活着的都在这儿了。那么,其他的呢”

    温情的身体晃了晃。

    与“活”相对的“其他”,自然只有“死”。 那名督头连忙道:“您可不能这么说话,咱们这儿虽然都是温家修士,但可没人敢闹出人命

    来” 魏无羡恍若未闻,取下了腰间的笛子。原本在他一侧艰难前行的几名战俘忽然大叫一声,

    扔下背上物,逃了开去。山谷之中,忽然迅速以他为圆心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其实这些战俘们并不认得魏无羡的脸,因为但凡是在射日之征的战场上和魏无羡遇上过的 温家修士,只有一个下场——全军覆没。因此,认得他脸的温家修士,大多数都沦为凶尸,为

    他所操纵驱控,成为他的部下了。可这只垂着鲜红穗子的黑木笛子,还有掌控着它的黑衣年, 早已成为了他们的噩梦。四下都有人惊呼出声:“笛陈情!”

    魏无羡将陈情送到唇边,凄厉尖锐的笛音先是犹如一致穿云利箭划破夜空,横穿夜雨,随 后,余音在整座山谷之中回荡。只一声,魏无羡便收回了陈情,垂手而立,嘴带冷笑,任由雨 丝打湿他的黑发黑衣。

    不久,忽然有人道:“什么声音”

    人群外忽然传来阵阵惊叫,连滚带爬把包围圈破开了一处空地。在他们空出来的地方,淅 淅沥沥的雨中,东倒歪地站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有高有矮,有男有女,有的身上散发 出阵阵腐烂的恶臭。站在最前面的,就是尚且睁着眼睛的温宁。

    他脸色惨白如蜡,瞳孔涣散,嘴的血迹已凝成了暗褐色,尽管胸口完全没有起伏,却明 显能看出肋已被打塌了半边。任何人看到这样的形状,都不会觉得这个人还是活的,但温情 仍不死心,颤抖着去抓他的脉搏。

    死死抓了半晌,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这些天她又惊又怕,跑得几乎发狂,却还是来晚了,连弟弟的最后一面都没有到。 温情边哭边摸温宁的肋,似乎想把它们接起来,痴心妄想着能不能抓住一线生机。那张

    原本甜美的脸哭得面目扭曲,变得很丑,很难看。但是,当一个人真正伤心到及处的时候,是 绝对没办法哭得好看的。

    在唯一的弟弟僵硬的尸体前,她所坚持的高傲片甲不留。

    温情收的刺激太大,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魏无羡站在她身后,一语不发地接住了她,让 她靠在自己胸口。闭上眼,片刻之后才睁开,道:“这个人是谁杀的。”

    他语气不冷不热,似乎没有动怒,而是在思考什么。那名为首的督工心生侥幸,嘴硬道:“魏 公子,这话您可别乱说,这儿可没人敢杀人,他是自己干活不小心,从山壁滚下来摔死的。”

    魏无羡道:“没人敢乱杀人真的”

    数名督工一信誓旦旦道:“千真万确!”

    “绝无虚假!”

    魏无羡微微一笑,道:“哦。我明白。” 旋即,他慢条斯理地接道:“因为他们是温狗,温狗不是人。所以说杀了他们也不算杀人,是

    这个意思,对吧” 那督头刚才心中,正好就在想这一句,猛地被他戳穿心思,脸色一白。魏无羡又道:“还是你

    们真觉得,我会不知道一个人是怎么死的” 众督工哑然,终于开始发觉大事不妙,隐隐有后退之意。魏无羡维持笑容不变,道:“你们最

    好立刻老实交待,是谁杀的,自己站出来。不然,我就只好宁可杀错,也不放过了。全都杀光, 这总该没有漏网之。”

    众人头皮发麻,背脊发寒。督头嗫嚅道:“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眼下正交好,您可不能” 闻言,魏无羡看了他一眼,讶然道:“你很有勇气。这是威胁我”

    督头忙道:“不敢不敢。” 魏无羡道:“恭喜你们成功地耗光了我所有的耐心。既然你们不肯说,那就让他自己回答好

    了。” 仿佛等待他这一句多时一般,温宁僵硬的尸体忽然一动,抬起了头。站得最近的那两名督

    工还没来得及惊叫,便各被一只铁箍般的手掌掐住了喉咙。 温宁面无表情地将这两名五短身材的督工高高举起,四周空地的圆圈越拉越大,那名督头

    道:“魏公子!魏公子!手下留情!您这一冲动,后果是不可挽回的啊!” 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魏无羡的脸颊不住往下滑落。 他猛地转身,把手放在温宁肩头,喝道:“温琼林!” 回应一般,温宁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山谷里的人耳朵都隐隐作痛。 魏无羡一字一句道:“谁让你们变成这样的,你们就让他们获得同样的下场。我给你们这个

    权利,清算干净吧!” 闻言,温宁立刻将手中抓着的那两名督工一个对撞,两个脑袋登时如同炸裂的瓜,“砰”的

    一声巨响,红红白白爆了个天女散花。 这场面极其血腥,山谷中尖叫声此起彼伏,匹嘶鸣,俘虏逃窜,混乱无比。魏无羡将温情

    打横抱起,若无其事地穿过炸锅的人群,牵住了一匹,正要转身,一名瘦小的俘虏道:“ 魏先生!”

    魏无羡回头,道:“什么”

    这名俘虏声音微微发抖,指了一个方向,道:“山山谷那头有间屋子,是他们用来把 人关起来打的,打死的就直接拖出去埋了。你要找的人,说不定还有些在那里”

    魏无羡道:“多谢。”

    他顺着那人指引的方向,果然找到一间看上去像是临时搭建的棚屋,一手抱着温情,单脚 踹开了。屋里落坐着十几人,个个头破血流,鼻脸肿,被他粗暴的踹动作惊得弹动起 来。几人看到魏无羡臂弯中的温情,顾不得浑身是伤,扑过来叫道:“情姑娘!”

    一人怒道:“你你是谁,你把寮主怎么了” 魏无羡道:“没怎么。哪些是温宁手下的修士废话少说,都出来!” 几人面面相觑,但魏无羡已抱着温情离去,他们不得不强撑身体,相互搀扶着跟上。一出

    屋子,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山谷中混乱的景象到底怎么回事,魏无羡便道:“各人找,赶快!” 一个中年人道:“不行,我家温宁公子” 这时,一颗人头从他面前横而过,众人刷刷转头,刚好看到温宁将一具手脚尚在抽搐

    的无头尸摔在地上,赤手去掏那人内脏。魏无羡喝道:“够了!” 温宁喉中发出低低的咆哮,似乎还不满足,魏无羡却吹了一声哨子,又道:“起来!”温宁只得

    站起。魏无羡道:“还愣着干什么,上!难不成还等着我给你们找剑来” 一人想起来还有老人家在这里,赶紧把那老婆婆和幼子也带来,扶上去。魏无羡自己也 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温情翻身上,几十个人在混乱中只找到十几匹,两三人一骑,上甚

    为拥,老婆婆不能单一人骑,还要勉强抱着那个小孩子,魏无羡状伸手道:“给我。” 老婆婆连连摇头,那小孩子也紧紧抱住了外婆的脖子,就快滑下来了,可两人目光中有无 法掩饰的惊恐之色。魏无羡一伸手便把那孩子拎了过来夹在胳膊下。那老婆婆吓坏了,道:“阿

    苑!阿苑!” 那叫做阿苑的孩子虽然很小,但已知道害怕,却没哭,只是一个劲儿地咬自己手指,偷偷

    看魏无羡。魏无羡喝道:“走了!”双腿一夹背,率先出发。十几匹紧随其后,在夜雨之中,疾 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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