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假孕妇

    翌日，李坚早早地起床到各个科室检查准备工作，今天肯定会很忙，不仅单

    月孕检开始了，每个村都会组织大批的已婚未绝育的育龄妇女前来参加孕检，还

    会有大面积的妇女要上环。重要的，结扎对象今天也开始到来，包村的镇干部们

    和村干部们都在争取完成第一阶段的任务。

    看到技术人员和后勤人员都已经准备就绪，李坚就去政府机关食堂吃了早

    饭。饭后回到自己的住室（兼办公室），开始整理从刘乐住室里搬过来的档案文

    件。看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听见有人敲门，李坚说了一声：“请进。”就见一名

    女技术员走了进来。

    “请坐。”李坚让道。

    女技术员并没有坐下，开口说：“所长，昨天会上你讲过的要参检人员证件

    ‘四对照’，但今天一大早就有人不愿意执行，你看怎么办？”这名女技术员名

    叫方雪，年龄有二十五六岁，一米六七的个头，身材苗条，皮肤白皙，双眼皮大

    眼睛，非常漂亮。她是计生所的技术骨干也是药房管理员，既能掌握 b 超的使用，

    也会用人工的方式检查女性是否怀孕，也可以给怀孕对象做流产，给育龄妇女上

    环，给产妇接生，唯一不会的就是不能给绝育对象做输卵管结扎手术。有时候还

    帮助其他技术员审查证件，以免他人冒名顶替。因为李坚刚来，没有对技术人员

    所处的岗位进行调整，昨天会上，他要求技术人员还按以前的分工，各在各的岗

    位。至于以前是怎么分工的，李坚也不知道，不过，他觉得，正常工作的安排，

    以前这里肯定会依照每个人的能力和技术特长来对号入座的，自己刚来，对所有

    人员也不熟悉，就干脆原样不动，等观察一段时间后再说。方雪是一所医科大学

    毕业分配的学生，来到东沟镇计生所上班有几年了。

    当李坚听方雪说有人不执行他昨天宣布的规定，就问：“是谁？”

    方雪回答：“是小刘村的支部书记刘双全，一大早就带个女的来做流产，我

    让他提供身份证、孕检证、户口簿、结婚证，结果一个也拿不出来，还说以前就

    没有这么要求过，只要人带来就行，为什么今天就不行？我告诉他，这是新来的

    所长规定的，他说不知道规定，忘记带了，让先做了手术，然后再把证件送过来。

    我说不行，他还在纠缠，你说怎么办？”

    李坚站起来说：“走，我过去看看。”

    二人来到后院一楼，就在妇科手术室的走廊里，刘双全还在给别人纠缠：“我

    说 你们计生所能不能网开一面，以前根本没有这个规定，只要把人带来就行了。

    我把人都带过来了，你们又卡着不做，镇里给我们的任务那么重，你们这不是难

    为我们吗？”

    李坚扒开围观的人走上前去，说：“刘书记，请你理解，我们这也是为了工

    作。以防有人弄虚作假，这不是针对你一个村，是对全镇的所有已婚育龄妇女的。”

    刘双全其实心里有鬼，他带来的这个怀孕女子，是一个饭店的服务员，以前，

    每到计划生育高潮期间，刘双全就会专门找附近县市一些饭店、歌厅的服务员联

    系，一旦有怀孕的，就顶替他们村计划外怀孕对象的名字做流产。一些饭店、歌

    厅的服务员都知道了这一消息，反正也是要做流产的，与其自己花钱，不如给刘

    双全联系顶替他人，还能得到一千多元钱，多划算。就这样，很多歌厅、酒店的

    服务员都有刘双全的电话，一旦怀孕，就找刘双全联系。连续几年，刘双全都是

    这么做的，加上刘乐和刘双全是一个村里的人，也就没有给其叫过真。每一次任

    务完成得最好的还就数小刘村。

    但今天不一样了，李坚的到来，提出了“四对照”，一下子堵住了刘双全弄

    虚作假的路，刘双全当然着急。见到李坚过来，赶紧到李坚面前：“李所长，你

    是新来的，不知道我们的难处，走，到你屋里我给解释解释”拉着李坚向

    前楼的三楼走去。李坚开门让刘双全坐下，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说：“我理解你

    们的难处，你也得理解我们的难处，计划生育工作本来就是最难做的工作，面对

    的是几千年来人们的传统，个人的想法都会不同，我们也是按照上级的政策来办

    事儿，不存在为难你们。证件把关，是我昨天刚在会上宣布的，技术员执行的是

    我们的规定，这没有错，你也不能难为她们，对不对。”

    刘双全见李坚不给自己留余地，就说：“李所长，能不能通融一下，先做了

    流产，然后我把证件给你们送过来行不行？”

    李坚道：“那怎么行，先查证件，再做手术，这是程序问题，没法通融。”

    刘双全站起来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一千元钱放到李坚的办公桌上，说：“还是

    不要让我们来回折腾了吧？请李所长想点办法”

    见此情况，李坚急忙站起来，拿起刘双全放在桌子上面的钱又塞给了刘双全，

    说：“刘书记，我今天是第一天上班，错误是不能犯的，你还是费点事，回去吧

    证件带齐再来吧？”

    刘双全看无法通融，只好悻悻地说：“好吧，那我就再费点劲。”

    刘双全本来是想像以往一样，完成计划生育集中服务活动第一个手术任务

    的，故伎重演，结果不如愿。他带着女子离开计生所后，并没有回到村里，而是

    来到镇上的照相馆，给女子照了一张证件照，而且要求快充快洗。照相馆的老板

    是一个女人，认识刘双全，因为刘双全经常带人来这里照这种照片。女老板说：

    “刘书记，你是今天第一个来的客户，这一卷胶卷只照一张像就洗了，那我们报

    废了一卷胶卷，你大早上的让我们赔钱呀？”

    刘双全连忙说：“看你说的，我怎么能让你赔钱呢？这卷胶卷的钱我来付。

    你尽快吧。”

    女老板见刘双全比较识相，就说，行。很快地给女子照了相。刘双在再照相

    馆等了一个多小时，相片才洗出来晾干。刘双全把账给女老板结完后，带着女子

    离开。但此时女子有点不耐烦了：“我说你还让我去哪里，不行我走了。”

    刘双全忙说：“别走，千万别走。我这是去给你办一套假证件去，耽误你点

    时间，我会多给你加钱的。”女子一听多给钱，心中的不快随即消逝：“那好吧，

    今天我跟着你，你让去哪就去哪儿。”

    刘双全带女子来到镇上停放出租车的地方，叫了一辆面包，坐车回到了村里。

    他找到村计划生育专干，让把八组赵秀娥的资料找出来抄一份给他。计生专干不

    敢怠慢，很快就把赵秀娥的资料交给了刘双全。刘双全找出一张纸抄写万赵秀娥

    的相关出生年月日和计划生育登记情况后，又将资料交给了计生专干。之后又乘

    坐租来的面包中带着女子走了。

    刘双全这一次带着女子去的地方是一个叫蒋集的地方，这个地名，别看叫蒋

    集，其实多少年来一直就没有集市。这个地方的集市，有的地方叫“会”，也就

    是三里五村聚集做交易的地方，各种买卖都会有，为的是满足当地人的需要。一

    般这种地方都是在乡镇所在地的村上，或者在比较大的村子里。蒋集，是一个很

    小的村，属于两省三市交界的地方，可以说属于上河县最边远的地区。但这个地

    方这些年来还真的成了集市，不过集市并不是在村里，而是在两省交界的河边桥

    头上，所做的生意都是造假卖假。最普及的是假香烟，这里生产的假香烟买到全

    国各地，经常有外地甚至香港澳门的客商来这里订货。假产品能走私出口到国外

    去。虽然上河县属于中原内陆地区，但这不影响走私交易的形成，各有各的门道。

    这个集市之所以会在两省交界的桥头两端，就是制假卖假者方便躲避公安和工商

    部门的打击。你这个省的来查了，人都跑到桥的那头去了，你那个省的来查了，

    人们又都跑到桥的这边来了。他们给你打游击，特别是夏天，卷烟机就在桥头附

    近的玉米地或者高粱地里，或者在各家各户的地下室例，地下室的门很隐蔽，你

    根本找不到。这里还发生过客商被杀害的情况，外地来的客商都是现金交易，那

    个时候没有微信支付宝之类的网上转账系统，去银行风险又大，就干脆带现金，

    不定哪个家伙起了歹心就办了杀人的事儿，把人埋在地里或者扔进地里的机井

    里。这里发生过三起命案后，惊动了公安部，两省三市调动所有警力挨家排查清

    理，清查出一些卷烟机械和烟丝包装，并抓了一大批人，当地制造假烟的乱局才

    被平定。不能制假烟了，这里的人转入另一种制假，就是办假证，不论是什么类

    型的证件，这里都能做。而且蒋集家家户户装有电脑，也是全国最普及的地方，

    他们操作电脑的水平还真的都是一流的，也不知道是给谁学的。这东西小，很隐

    蔽，又不对生人做生意，让公安机关也没有办法制止。当地派出所也多次去查过，

    都没有结果。

    刘双全来到蒋集的桥头，如今桥头两旁都盖上了房子，沿着路的两边都是简

    易的门面房，成了一个远离村庄的小市场，表面上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其实都是

    在这里接活的。刘双全也不愧是来过这里次数多了，刚一走近，就有人打招呼：

    “吆，这不是老刘吗？进来喝杯水。”其实他们是邀请老刘给自己做生意，刘双

    全就与他们打招呼：“行啊。”

    在一个门面房里，店主给老刘倒了水喝，刘双全带来的女子和出租车司机就

    在车里面等着，很多出租车司机也知道，到这里来的人就是办假证，都是有隐私

    的，知道也得装作不知道，不然对谁都没有好处。店主就问：“老刘今天又要办

    什么证件？”刘双全毫不掩饰：“身份证、孕检证、结婚证、户口簿。”

    店主问：“照片带了吗？”

    刘双全回答：“看你说的，不带照片来你这做啥？不过，需要你们多干点活，

    我带的只有一个女人的照片，没有结婚照，不过男的照片我也有，就是没有合影

    照，需要你们电脑合成一个。”店主回答：“没问题。不过，老刘，一个证件是

    五十，四个是二百，加一个照片合成再加五十，给二百五吧。”

    刘双全很大方地说：“别二百五了，不好听，二百四、二百三也不好听，给

    你二百六吧，讨个吉利。”

    店主看刘双全很大方，笑道：“还是老刘爽快，中！你把资料给我。”

    刘双全把照片和抄写有赵秀娥的身份证号码以及男性的出生年月日以及办

    证时间的一张纸交给了店主。店主看了看说：“结婚证的结婚日期你没有写啊。”

    刘双全拿回纸看了一眼，拿出笔写了上去。

    店主让刘双全坐在店里等一会，骑上摩托车走了。店主回到家里后，在办假

    证的暗室里，开始操作，效率可谓是真高。一个多小时的光景，刘双全所需要的

    四个证件全办齐了，而且还做了旧，足可以以假乱真。

    要说这些做假证的，为什么家里面什么证件坯子都有，都是平时当地几个县

    为了应付上级的计划生育检查，各个乡镇都到过这里办假证，自然会将真的证件

    交给他们复制，这样，他们就留下了所有的模板。有的连公章都盖上了，不用高

    端仪器，肉眼根本看不出来真假。

    刘双全接过假证件看了看，很满意，给店主数了钱坐出租车回去了。眼看忙

    活了一上午，刘双全给司机算过账，领着女子到饭店吃饭去了。

    计生所的人今天都很忙。中午简单吃了饭，接着就上班了，中间包括吃饭的

    时间只休息了一个小时。刘双全这时候又带着女子来了。负责审查证件的还是方

    雪。

    方雪看到刘双全带齐了女子的证件，就一个个打开看了看，一开始并没有发

    现异常，当她在登记薄上作登记的时候，发现哪里好像不对。其他证件都对，就

    是女性的结婚日期与的她手上拿的已婚育龄妇女登记簿的不一致。方雪让刘双全

    稍等一下，就离开了。她到了档案室查看了一下小刘庄八组的妇女档案，找出了

    赵秀娥的档案，赵秀娥的夫妻合影就在档案里贴着，方雪发现，这张照片上的女

    人与刘双全拿过来的证件上的女人不是同一个人，档案上填写的结婚日期与刘双

    全拿来的结婚证不一致。于是，方雪就直接又敲响了李坚的门，李坚这时候正在

    忙着熟悉各村的已婚育龄妇女资料，听见敲门声就说：“请进。”

    方雪就把情况给李坚说了一下。李坚想起上午刘双全给自己塞钱的情景，也

    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就再次与方雪一起下楼到了妇科手术室门前。刘双全还在这

    里等呢。

    刘双全问方雪：“这证件都给你了，你还磨蹭啥，让我们的人进去做了就行

    了。”

    这时候，方雪没有说话，李坚说话了：“刘书记，我能问你这位手术对象几

    句话吗？”刘双全当然不想让问，一问就露馅了。于是就阻挡，说：“我说李所

    长，人在，证件齐全，都能对上吧，也符合你们的要求吧？”

    李坚直接说：“证件是带齐了，但有个地方与我们这里登记的不相符，需要

    我问问情况。”

    刘双全不能等李坚问女子话，就接口说：“有哪里不一致呀？不应该啊。”

    李坚没有先问女子，就告诉刘双全实情：“结婚证上的日期与计生所以前按

    证件登记的结婚日期不一致。”

    刘双全知道坏了，他在村里给计生专干要赵秀娥资料时，抄写时没有注意结

    婚日期，办证件时人家还问，自己就知道赵秀娥结婚时临近过年只有十天了，她

    还过去吃过喜酒，就写了个十二月二十。自己一时大意，按农历写的，人家结婚

    证是按阳历填写的，还是自己一时大意又出错了。昨晚镇上开完动员会，刘双全

    就找过赵秀娥的公公婆婆，告诉他们，紧张形势又来了，赵秀娥怀孕几个月了，

    上次单月孕检是他找贾旺财安排人私下做的手脚，瞒过了技术员。这次新来个所

    长，还不熟悉，无法开后门，刘双全问赵秀娥家人是做引产还是要生下来。如果

    生下来，罚款不会少。吓得赵秀娥的公公婆婆赶紧从家里拿出三千元钱交给刘双

    全，让刘双全想想办法。刘双全就想着故伎重演，来个移花接木，瞒天过海，结

    果没想到在这一个细节上露馅了。也怪新来的所长把关太严了。但又不能不做出

    解释：“那可能是计生专干当时和你们包村人员整理台账的时候写错了吧？”

    李坚就问：“如果是台账整理时写错了，那档案里合影照上的照片和你手中

    结婚证上的照片也不一致啊，女的不是一个人。”

    刘双全平时没有过问过计划生育台账整理的事情，那都是计生专干带人做

    的，对计生所档案上留有照片不太知情，他也不想在村干部中公开赵秀娥怀孕的

    事情。既然李坚当面问了，他只好将错误延续下去，应付道：“你说这个呀。可

    能你们不知道，这赵秀娥之前，还有一个插曲，当时，赵秀娥的男人曾与另一个

    女子定过婚姻，结婚照也拍过了，临登记时又不愿意了。家里就放了这个照片，

    可能当时计生专干去他家里要照片时，他公公婆婆拿错了。”

    李坚见刘双全还在狡辩，初来乍到的，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说：“你看这

    样行不行，刘书记，今天流产先做了，过几天计生所技术员还要做术后随访，到

    时候我们的人再去赵秀娥的家里见面核对。但这个流产暂不计入完成任务数，等

    核对完了在计入进度。”

    刘双全知道，这是李坚在给自己台阶下，不然这事儿闹得全镇都知道，那赵

    秀娥怀孕的事情就包不住了。只好答应。到计生所下村随访的时候再应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