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商会同行(四)
世子跟随姜虞君离开王府后一路穿过闹市,二人来到会馆,姜虞君敲开大门,向门房禀明身份,进了去。
在佣人的带路下,进门后绕过了一个又一个小院落,宛如城中城一般,这才来到了长安商会的院馆。
老张正在院中躺椅上抽烟,一旁王管事余管事等人要么吃着茶点喝茶要么互相闲聊。见姜虞君回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个俊秀非凡的白衣男子,老张躺着摇了摇手中烟杆打招呼道“小哥回来了啊!这位是?”
“这位,是今日在城关处的。”姜虞君并未直言。
世子有些不安,但并未有其他异样,大概是不习惯这么多生人在场。
众管事闻言,纷纷放下手里的玩意儿躬身拜服,姜虞君知道世子不习惯应对这场景,连忙阻止众人高呼请安,然后将世子一事大致地同仍然躺着的老张说了说,老张听着他的话,上下打量着那进来后就保持着距离站在原地东张西望给的世子,然后继续躺下一手枕头,一手吧嗒着自己的旱烟“这你跟老余说去,我懒得管这些。”
姜虞君见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散模样,就知道这老汉子靠不住,只能又去同余管事说了一遍,其余众人都好奇地凑上来,这倒也不怪他们,毕竟好听八卦的心思人皆有之。但是考虑到王爷在临走前那番半玩笑半威胁的说辞。姜虞君只能将余管事一人拉到一旁叙说。
余管事倒也不愧是酒楼管事,平日里迎来送往的人情功夫了得,大致听明白了事情,连忙担保必定不会出错,也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到这位小王爷,更会守口如瓶。
随后余管事挥退众人,只一个眼神交流,便让人知道其中利害轻重。众人这也才不再追问,只能敬而远之。
姜虞君回到世子身边“走吧,去我那屋?这里有些嘈杂,可能不对你胃口。”
世子一言不发,姜虞君知道他在等自己带路,就默默起身带路。
经过人群中时,他分明察觉到世子气息有些急促的变化,说明他有些紧张。
推开房门,姜虞君闻到空中传来的青婴擦的那款脂粉的香气长舒一口气,顿时觉得放松多了。
青婴也闻声出来,看见自家公子身旁站着那位白日在城关见过的小王爷,连忙跪地施福,姜虞君正准备替世子开口让她起身时,世子却自己开口道“起身,日后不用跪拜了。”青婴谢恩起身。
诧异地看了眼身旁世子,他问道“怎么?难不成青婴你也挺喜欢的?”
一直看着房内家具布置而不看二人的世子开口说“不,我不喜欢她,只是你好像喜欢她。”
青婴闻言羞红了脸颊,不知如何作答,低下小头颅看着脚尖,双手手指捏着衣角绞来绞去。
姜虞君听他开口后看这妮子的模样,干咳两声“这是我的贴身书童姜青婴,平日里唤作青婴就是。”
世子又是语出惊人道“姜虞君你平日里喜欢逛青楼么?”
姜虞君连忙澄清道“你猜错了!我堂堂正人君子,在册的秀才,哪会去那些地方!”随后考虑到一旁的青婴感觉自己话中似有不妥,又补充道“风月勾栏处只在我书中,却从不亲身试法,你别乱猜!”
“那为什么你要带”话还没说出口,姜虞君连忙捂住世子嘴巴,把他往另一边房间拖“啊哈哈哈哈,你怎么知道我带了家乡的特产清茶,你真厉害!青婴啊!帮我泡一壶我包里那茶啊!殿下有些口渴难耐了都,这都能闻出来茶香味了!”
青婴点点头,依吩咐去备茶了。
世子丝毫不反抗,任由他“挟持”着自己坐到椅子上,姜虞君见青婴远了些,这才悄悄舒了口气,放开世子。
“你是怕我说出妓女二字么?”世子轻轻问道。
姜虞君看了眼青婴备茶的背影,转头认真看向世子“不要这么说她,以后也不要,任何时候都不许!知道么?”
“为什么,可她分明就是啊。”
“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算了我这么跟你说吧!”
“青婴是个可怜人,她的故事有空我再同你细说,但是,不代表她的出身不好,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这么叫她,因为这是为人起码的准则。”
“为什么呢,就像你本来就是秀才,我本来就是世子,我以她的身份叫她有错么?”
“你只是因为她的身份说的,而不是其他原因?”
“那不然呢?难道这个时候还有其他因素来称呼人么?”
“呼!那就好!”
“哦,我知道了,你是以为我以一种蔑视羞辱的视角在称呼比我社会地位低贱的人群。”
“这,这”
“这样做没有意义,我不会这么做的,但是如果你说这样不对那我就不叫她妓女吧,那我该叫她什么?”
“你就和我一样叫她青婴就可以了。”
“我不喜欢,我更愿意想叫她姜青婴。名字的缩减叫法只在于社会关系比较好的人群中私下流传,就像我父王叫我祯儿,却不叫我全名赵文祯,你可以叫我文祯,我也可以叫你虞君。”
听到这让他鸡皮疙瘩起一地的称呼他直感到阵阵恶寒“打住打住!我不会叫你文祯,你也不准叫我虞君!”
“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么?朋友是指社会关系较好的人群,社会关系较好的人群可以”
“缩减名字叫法!”异口同声道,姜虞君无奈地说“对对对!但是这种时候这么叫我会给外人产生咱俩有龙阳之好的错觉!而我不是好龙阳那一口的!”
“为什么呢?”
“停停停!以后空了我再慢慢跟你解释好吧!反正从现在起,你先暂时叫我姜虞君,叫青婴全名就行了!没有为什么,不要为什么,暂时先这么办好吧?”再不阻止这世子,恐怕他要一直问为什么问到洪荒寂灭去了。
点点头,世子终于不再说话,重新回到东张西望的状态中了。姜虞君长舒一口气,这真是个累人的活,看来世子还是不开口好多了。
青婴此时也端来两杯清茶,姜虞君连忙端起吹了吹,咽下一口茶水润润自己嗓子。
青婴柔柔地拉了拉他袖口,姜虞君会意,放下茶盏走到另一处。
青婴好奇地从姜虞君肩膀探出一点头看向端坐着的世子,开口问道“公子,小王爷怎么跟你回来了啊?”
姜虞君心中叹气,又只能跟青婴详细地说了一遍事情经过。
青婴一边点头,一边说“这样的话,这位小王爷好惨啊!”
他好奇地问“惨?他何以称得上惨呢?”
“小王爷长到这么大,不知道该听过多少风言风语,受过多少异样眼光呢?他又能与和人诉说呢?就是青婴在遇到公子前,至少还能和春池间的姐姐们说说话,有些不能说的话也能自己四下无人时自己讲与自己听。”
“可是小王爷呢?他可能从来都没跟任何人说过吧?甚至他自己都不跟自己对话?”
姜虞君听她这么说,心中倍感欣慰,点点头“你的想法是好的,我家青婴还是心地善良温柔灵巧啊!”说罢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他越来越喜欢揉这妮子的小脑袋了,就像揉一只乖巧的小猫一般。
青婴反常地没有不好意思,而是认真说“公子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推己及人,思量他人之所欲也,方知他人之所难也。其实,公子才是那个心地善良温柔的人不是么?青婴一开始遇见公子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只是想说的时候说不出来,公子一路教会了我许多才知道怎么说而已。”
姜虞君很是受用这番润物细无声的马屁,他那恩师也是这么一个人,可谓是一脉相承了。说起他老师,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想拍老师作的文章马屁,结果反被在学堂之上拎出来劈头盖脸训斥了,弄得他尴尬不已。直到后来慢慢摸清了老师的脾气性格,他才知道,老师哪里不知道是不是在拍自己马屁,直到有一回先生点拨到,既要拍得准,又要拍得响,又不能太响,要拍马屁拍到心头去,别人听不见响才是本事。从此他就一点就通,时常拍先生马屁拍的先生心花怒放,深得先生喜欢,更是将他作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久而久之,他也渐渐能理解到其中乐趣了。
“你这妮子!越来越会说话了!好好好,公子赏你今晚把《少仪》《杂记》《孔子闲居》和《乡义》给我通读一遍!要绘声绘色!”
“啊!~”青婴苦着脸,丝毫看不出这是奖赏。
姜虞君同她嬉笑耍闹了一番。
王管事叩响门房“姜公子?要同我们出去看看么?”
遥遥回道“欸!王管事我在!要出去看什么?”
“会馆中聚集了各地行商,除了大家互换些情报叙旧,更有私人性质的拍卖,说不得会有公子你心仪之物,届时也可以买回来!”
听见他这么说,姜虞君也挺感兴趣,各地行商商会齐聚,就算买不到喜欢的东西,能见识见识市面热闹热闹也是好的,再看向一旁目光炯炯的青婴,知道她也心动了。
回复道“好的!多谢管事告知,我们这就出来!”
随后问道世子“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听起来还算有趣哦?”
世子沉默不语,姜虞君就当他不感兴趣了,拉起青婴出门去了。
同王管事行过礼,姜虞君问道“王管事,这拍卖会有什么规矩么?我这还是第一次,有不懂的地方还请不吝赐教。”
王管事笑道“没那般多规矩,只要你钱包管够,底气够足,看上什么就竞拍就是了。”
“若是有人恶意哄抬价格呢?”
“为商者,商场如战场,抬价如布阵,看不穿别人的故意刁难那只能怪自己眼低,相反,若是看破了,反而给对方抬到一定价格就收手,让对方下不来台也是自己的本事。”
“倒是有趣,这不就是变相的赌博之道么!”
“哈哈!谁说不是呢!他赌你跟到底,你赌他拿不出,就和赌坊中叶子牌,比大小,本质上没什么区别罢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去往会馆中的拍卖馆,中途时不时遇见几个互相熟识的,大家互相寒暄问礼。姜虞君也少不了被提起介绍,一一互相客套。
一阵喧哗,涌入一行乌泱泱的人群,人群中是一位阔绰打扮的年轻人。姜虞君注意到那边,好奇问道“那是哪里的商队?”
一位行商解答“那位可了不得,是咱会馆的少东家,浙商龙头徐长兴之子徐扬。浙商一半的家底都在徐家,无论丝绸,银号,粮肉,泊运,车行,都有涉猎,据说今年临安府的漕运都有可能由徐家拿下来。”
姜虞君闻言颇为讶异,这徐家近乎垄断了临安的经济命脉了,朝廷当真看的下去?
似是知道姜虞君心中所想,行商又解释道“咱听说啊!只是听说,徐长兴的妹妹,就是宫里那位的徐嫔!”
众人闻言一脸原来如此。
待馆内众人大都落座,主持也登台迎客。
“诸位!许久未见啊!春消残雪柳上枝头,我看各位今年都是春光满面啊!想来都顺风顺水啊!”
台下起哄“老徐!你们浙商去年赚了多少!瞧这年一过完,把你胖了两圈了啊!哈哈哈哈!”
主持故作举手远眺“哟!这不晋商的老醋坛子么!过年咋不多喝点酒,光喝醋啊!你这话里话外都是嫉妒我的酸意啊!”
一众互相熟识的商人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不跟大伙打趣了!按惯例,今年的豫杭商会,有幸轮到我们浙商来办,那必然是要让各位过得舒舒服服,明明白白的!”
“这茶水点心钱嘛就不要大家付了!”俏皮开个玩笑,引的台下又是一阵哄笑。随后宣布到“今年的拍卖,有点不一样,咱们邀请了到了西域大月氏国,米昔尔国等远道而来的商人朋友们!他们带来的可不止神秘瑰丽的西域珍宝,还有金发碧眼的西域美人哦~!”
台下的年轻人传来阵阵口哨,年长些的商会管家们则表现出饶有兴致但不失态的神色。“我看这已经足够引人遐想了是吧?那接下来我就不讨人嫌占用各位的时间了!永安六年春豫杭商会拍卖,请君自览!”
神秘悠扬的异域乐器响起,面笼薄纱,腰肢如蛇的西域舞女们踩着节拍赤足进场,令人惊奇她们如何将身躯扭转到这些不可思议的程度的,当真是柔若无骨。台下年轻些的,已经看直了眼睛,好些人嘴巴都合不上了。
一位赤发虬髯的胡商颔胸进场,说着口音奇怪的中原话“各位尊敬的上朝同行们好!我是兀良国的伯鲁卡~,我为大家展示的第一件宝贝,是我国很久以前一位王子的心爱酒杯,由夜光玉做成,黄金做杯架,用此杯盛酒,可于盛夏烈日下依旧使葡萄酒冷若冰藏!可于暗室中发出皓月之光!”说罢示意熄灭灯火,全场一黑,唯有那盏夜光杯仍然在熠熠发光,光彩照人。
此物一出,引发众人热议,台下纷纷起价。伯鲁卡和台下起价者互动,忙得不亦乐乎。
姜虞君也对那酒盏啧啧称奇,青婴问道“公子,那酒杯如此神奇好看,公子不买下来么?”
姜虞君汗颜“青婴啊!你对公子我的财力是不是有些误解,虽说我家里有些闲钱,但是这般奢侈物件也绝不是我家能负担得起的”
“哦哦,我以为公子应该很有钱呢。”
“咳咳!”姜虞君略有尴尬,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王管事也凑过来说道“这种东西看过稀奇就行了,绝对不是咱们能出手争的,少说也得到二百两才够,你们看那几个竞价的,有晋商圈小有名气的公子哥,有徽商的那个大管事。他们的荷包才够参与这种头彩,往年头彩基本都是二三百才成交的。”
“这拿得下头彩的寓意商家生意稳定,财源富足,现金流宽裕,可以震慑其他有矛盾的对头,想给自己资金什么的使绊子这一套不好使。”
姜虞君点点头,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也算长长见识了。
“今年不一样的是头彩由胡商来开,想来这胡商应该给了徐家什么好处,给了他一个好名次,等他热完场,估摸着怎么也得赚个七八百两。”
这笔银钱听的姜虞君是直咂舌,七八百两,要知道他爹堂堂一个州府都司明文规定也不过年俸禄二十几两银子,朝廷的各种补贴加上也才勉强够一百两。就这已经是很是富足的生活了,所以姜正在长安临行前给了姜虞君五十两时,姜虞君为什么惊喜万分。胡商头彩完了下来就能收入七八百两,刨除成本,姜虞君猜测他保底能赚一半有余,那也是自己家好几年的收入了。
“古言士农工商,如今看来这排名真得换上一换了,纵使别人怎么冷嘲热讽,那白花花的银子确实做不了假啊!”
青婴也深感赞同地点点头。
王管事打趣问道“公子此言可是瞧不上我们这些市井之徒?”
姜虞君连忙拱手示意绝无此意,二人闲聊打发着时间。
期间连续展出多样异域珠宝,也纷纷有人竞拍买下,姜虞君跟青婴二人也过足了眼瘾,感叹那西方匠人也有不俗手艺。期间更是有人连着珠宝和负责展示的侍女一同买下,人人皆是心知肚明。
本来他对这种奢侈拍卖不甚放在心上,直到台上人一番话,引来他浓烈的兴趣。
“各位,接下来除了珍宝,便是各类古玩书画,其中一件还与中原颇有渊源。”
“据传,当年中原有一高人,夜里深感苦闷,与自己影子述说,结果影子活了过来,伴他左右,众人闻言以为其遇妖,为不祥之召,遂将他赶出村庄。”
“从此他与自己影子相依相伴,日夜相处间从影子中窥得天机,得书二卷,一卷养气感知天地,一卷炼体羽化登仙。”
“这篇残卷便是那位高人所留之物,他历经大月氏国,终于参悟,于白日市井中,众目睽睽下成仙飞升,留下一卷残卷。”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是有人率先反应了过来这是那胡商为了好卖个好价钱编造的故事而已,这世上哪来的仙人呢?有人拆台到“伯鲁卡!你自己怎么不悄悄修这仙啊?”
胡商有些被识破的不好意思样,谦卑说道“我也找过很多学者,可是大中原的文化博大精深,又是年代久远之物,我们的学者专家解读不出卷上古文含义。”
“不就是古文么!有什么解读不出的?骗谁呢!直说上面写了啥吧!不然谁会花钱买你的故事啊!倒是这残卷,只要年份够久,倒也值钱!”另一人也是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伯鲁卡只能讪讪笑几下,再度开口“经鉴定,这残文古卷起码也是来自中原未统一前的时代!喜欢收藏的各位不要错过这个好宝贝哦!”
“嗯,这么说这残卷岂不是同《大学》《春秋》等来自同一时代?!”
“这倒还算得上是孤本珍宝。”
“非也非也,依我看那必是后世之物,以讹传讹传出来的,你们都被故事蒙住了眼,仔细想那时哪有纸张啊?”
“孤陋寡闻,蜀人以麻,北人以桑,闽人以竹,海人以苔,吴人以茧,楚人以槠,均有状似纸张者,依我看,那古卷乃是丝茧与嫩竹制成之物,其朽坏很符合这二者特性,说不定却是来自春秋时!”
众人皆是议论纷纷,各自发表着各自的看法。
姜虞君看向展台,心中若有所思地想着伯鲁卡说的那个故事,他记得殷无梦提到过影子的那本书也并未完整,像是分裂出去的影子就带走了一部分,去了西域。有没有可能这本书和影子有关呢?故事中也提到了影子的事,虽然此影非彼影。
但是这个故事听起来神叨叨的,又是悟道又是成仙的,姜虞君虽从来没有不敬鬼神的想法,但他也非迷信之人,若这世上真有仙人鬼神,那这历史的漫漫长河中也不至于全是传言和神话。
青婴见他思索,试探问道“公子对这古书有兴趣么?”
王管事说“姜公子是读书人,对这些古籍孤本想来应该还是很有些想法吧?”
姜虞君摇摇头“倒也不完全是这样,只是被这故事吸引到了而已,我对成仙得道一无兴趣,只是功课之余好看看听听这些志怪传说而已。”
“至于这些珍贵古籍孤本,于读书人而言重不在本身,而是其中文字罢了。若能誊写摘抄下来,那原本和叙本又有何异呢?”
王管事颇为赞同他的说法,但也表示毕竟可能是远古古董,放在市场中还是值钱的。
“你想要那本书?”一道听不出感情波动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了姜虞君等人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位世子不知何时坐在他们身后。
姜虞君责怪道“大哥你能别这么吓人好不好!来了也不吭一声,突然开口想要吓死谁啊!”
“我已经坐了很久了,以为你知道我在。”
“鬼才知道啊!你先前不是不想来么?”
“你一直没回来。”
“”得,合着自己成世子的奶娘了,姜虞君深感郁闷。
世子再度说道“我和他都坐很久了,你们一直没发觉而已。”
姜虞君闻言又扭头看向角落,老张不知何时也靠在椅子上,拎着酒壶看热闹,见姜虞君看过来,咧着嘴笑笑,朝他摇了摇酒壶。
这老汉子也是个神出鬼没的主,但是比起这世子殿下来说至少还没这么吓人,姜虞君不禁有些怀疑,他怀疑老张是不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也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警惕下降了,包间接连进来两个人都没察觉到。
想到这里他自然地散开感知,除了世子一身浓密如水雾般的气息,在场的人都是一干二净,浑身没有半点“气息”。散去精神,姜虞君自嘲道最近真是松懈了。
世子则是在他散开感知的瞬间就注意着他了,思来想去后问了他一句“不练么?”
“啊?练啥啊?”
“你又发出了那种奇怪的气场,我以为你也无聊了想要和我练剑。”
“不,不是,这不仅仅是练剑的时候才有用的,日后再与你说。”见王管事好奇的眼神,姜虞君赶紧敷衍过去。
仍是东张西望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世子说道“那本书可以。”
姜虞君听他这么说也起了兴趣“你怎么看出来的?”
“猜的。”
“我知道,我是说你怎么推测的?”
“没有推测,感觉。”
这倒是奇了怪了,这世子殿下见微知著的本事姜虞君是领教过的,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凭感觉行事?即便如此,从他嘴里说出口的话也不得不让姜虞君又对那本残卷重新产生浓浓的兴趣,要不试着买一买?
问过王管事,假如自己想要竞拍,这本残卷大概价值几何,王管事沉吟一会儿,表示虽是残卷,且明面的价值不详,但如果真是春秋遗物,那也值得人一赌,若是有人看准了搏一搏,说不定会炒到二百两。
听见这里姜虞君就觉得有些可惜了,自己浑身上下家当也不过六七十两,完全不够参与其中的竞争。
王管事见他满脸可惜,总的就是一句钱不够写在脸上,笑着说“或许大伙都不愿为这风险赌上一把呢,公子看目前为止仍没有人出价,在座的商会同行们哪个不是千年的狐狸修成精,这赔钱赌博的事从来不是为商之道。假如无人拍下,流拍后我可以替你问问能否私下出给你。”
谢过王管事的好意,姜虞君暂时也只能这样。行走江湖,真是一分钱难死英雄汉。想那些故事里动不动就能豪掷千金的角儿,或许就是自己这类寻常人的一种向往和幻想吧!毕竟有谁不想挣脱这世俗黄白物的束缚呢?不过他倒对金钱没有什么太深的执念,从小母亲就告诫他富贵由天莫乞求,万事家计不须谋。老爹也常常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倒是逐步养成了他不争不求的清淡性子。
“徐公子出价九十两!”真是怕啥来啥,别人随口一喊就是他两个荷包。
“九十两一次!有没有其他朋友爱好古籍的?九十两第二次!此番错过便再也没有了!”
“九十两三次,买卖敲定!古籍由徐公子收入!祝徐公子饱览天下书,揽尽天下才!”
姜虞君腹晦想到什么马屁水准,天下的才气都被能被他一人揽尽了那还了得,曹子建不过也才独占八斗。
心中腹晦不过是闲话,既然自己与这古书无缘,那也不必强求,而且现在的他最不想和影子产生交集,既是承诺,也是誓言。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后悔,当初一时兴起,上了贼船,搞得现在说不能说提不能提。若是当时自己稳住殷无梦,回到长安后立马向巡检司揭发此事又当如何?想来以巡检司的身份,这影子也不敢与国抗衡吧?但是为什么自己没有这么做呢?则是他心里深处一个不愿多想的事实——幼稚。
幼稚如他,感觉自己身手普天之下大可去得;幼稚如他,才会处处假装成熟得体;幼稚如他,时不时心中情节就会作祟,悄悄幻想自己行侠仗义的英姿。也正因为他不成熟的想法,将来会为他埋下多少让他悔之莫及的祸根,他此刻还尚未察觉,也无法察觉。但是人这种物种,总在跌倒后才会想起回看来时的路,避免再次绊倒。不过这些都是目前尚未可知的后话了。
既然自己没有捡漏的机会,接下来的拍卖据说也都不会便宜,姜虞君也没了多少兴致,眼见天色不早,也该回房做晚课了。问过青婴还想不想继续看拍卖会后,他便带世子和青婴告辞回去了。不一会儿,王管事也累了“走了一天,这身子骨都抖散架了!老张,你回去不?”
“你回吧!我再看会儿热闹,平日里机会可不多。”
“行吧!那你自己随便啊!哎哟,累死了,下次跑商会得和掌柜的说说换人来了”
这边看台就剩老汉子一人,他一言不发地抽着烟,看着烟雾慢慢飘散在空中,青烟裹挟着目光,向着天井外的夜空升腾。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点头,一道微风拂过,汉子也收起烟杆,背着双手哼着小曲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