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游必有方
一只信鸽轻车熟路地落在窗台上,并不惧怕生人。姜虞君在它脚踝处找到一个小小的圆筒,看来可以装入一张小纸条。塞入之前准备好的消息,将鸽子放归天上,接下来只需要等待殷无梦了。
终于可以休息下来了,他此刻也能集中更多思绪在整件事上,阖佛堂那时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幸亏黄灵泽姑娘,不然脱身必然麻烦许多。但是也从那“钱老哥”嘴里听出了些许东西,首先可以暂时得知那阖佛堂必然不是发布任务的主家,就意味着那“事主”也多半未曾到过阖佛堂,而“事主”多半就是胡良没跑了,之前那孙哥和那小二还有掌柜嘴里多次提到的“殷爷”倒是个可疑人物,不知道是不是另一处大黑店的店主,只凭自己在阖佛堂没多久就被认出并且差人传递消息到掌柜耳中,就能知道这个殷爷地位不一般,至少算是道上一个手眼通天的角色,他八成知晓胡良以及他的委托此事。可惜除了一个名字,自己全无其他线索,不过如此大人物,相信在道上多打听打听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其次便是自己老爹,相比前者,更让他头疼。这次老爹从江州放下事务赶来长安,估计就是来抓自己回去备考乡试的。现在还有二位巡检司大人与他同行,老爹一时半会儿不会找自己麻烦,但是吃完酒,尽了客礼后自己必然要面对那从小看着就怕的脸,该怎么说服老爹让自己多游历一阵时日才是现在最麻烦的问题。
咚咚,思绪被两声轻敲打断,殷无梦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桌边了。
“啊!殷前辈到了啊!哎呀您真真好身手!小子竟毫无察觉,正走着神,殊不知你都如鬼魅般进了我房门”
“贫嘴就打住了!我收到消息便赶来此处,说吧,你有什么发现?”殷无梦并不理睬他那套插科打诨式的打招呼法。
姜虞君收起嬉皮笑脸,试探地问道“黄灵泽姑娘,黄枭,前辈可知道?”
“黄枭又私自行动了?!知道不知道的废话,她是我们的人,我当然知道!”殷无梦听到这个名字后似乎很不高兴,那神态就像小时候自己老爹知道自己闯了祸的样子“跟我说你怎么认识她的,她在哪儿暴露身份给你的?”
姜虞君便把先前在巡检司内说过的内容重新复述了一遍,不过这次是没有删减挑选过的,自己如何一路追查到阖佛堂,中途起的一些小摩擦,在阖佛堂发生的一切,以及后来黄灵泽的出手,还包括他的一些猜测和推理都讲与了殷无梦。
“我的想法与你没有什么出入,阖佛堂这条线已经没利用价值了,不过是个道上下游的黑店,能知道这么些消息已经足够惊喜了,可以说你运气不错,撞都能撞到一些消息出来。这个殷爷我会叫人去查探,我有预感他肯定是认识胡良的,就是不知道他了解胡良到哪一步了,我担心”
“担心他甚至知道影的存在?”
“正是。”殷无梦停顿了一会儿“胡良已经不再是影子了,他可能会暴露影的存在,而我们最不希望的就是自己的名号出现在世上,影子若是暴露在阳光下,就会荡然无存。”
“如果这个殷爷通过胡良知道了我们的存在,那他就不单单只是一个线索了”
姜虞君看着殷无梦逐渐冰冷的眼神,他马上懂了殷无梦的意思,如果殷爷知道影子的存在,那么殷爷就不单单再是追查胡良的一个线索,而是成为了影子的另一个目标,一个记录在死亡名单上的代号。
姜虞君耸耸肩无谓地表示“殷叔你没必要这么看着我,我也不是什么圣人,如果影子要杀他尽管杀呗,反正道上混到殷爷那一步的,没几个是无辜的。我只关心河盗案相关的线索和胡良的阴谋,只要此事了了,我这个外门顾问也可以不当了,回家安安心心考我的功名去了。”
殷无梦既好气又好笑地说“外门顾问?你真是演义小说看多了的书呆子一个,还也可以不当了,你以为影是什么酒楼武馆啊?是个人就能进来看一看瞧一瞧?看完了想走就走啊?我跟你说,一日为影,终生为影!”
姜虞君头疼他的那一提起影就无比认真的态度,赶紧打住“我这不开玩笑的嘛?!活跃活跃气氛而已嘛!看你那么认真,那眼神黑地都快像个杀人放火的强人了!看的我生怕你下一刻就要先做掉我了!”
殷无梦哼哼两声臭小子,交代了自己现在去发布消息,让各处的影子追查有关殷爷的线索,一有发现便会飞鸽传书给他,这几日开始多注意长安上空的飞鸽。话毕身形闪动,便如一缕青烟般消散在房内,姜虞君看的是羡慕不已,先前交手时就知道殷无梦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他这身轻功身法更是了不得,若是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学得去,该有多好。看来以后有机会了真得想办法软磨硬泡坑蒙拐骗一番殷无梦,让他教自己一些手段。这是他从小最爱的,自己现在一身的本事,十有八九都是从巡检司的叔伯们哪儿学来的,大部分都是被他弄得不厌其烦了才无奈教他的,不过他天资聪颖,学得也快,那些老手也乐得教这么个小机灵鬼。
殷无梦离开姜虞君房间后就去了暗房,胡掌柜已经泡好了两杯茶水,随手递来一杯问他“如何?姜虞君给了你有用的线索没?”
他伸手接住茶碗,在椅子上坐下“线索是有的,老狐狸你传讯给其他弟兄们,让他们探查留意‘殷爷’这个人,道上的,应该位置不低,此人极有可能与胡良相识,甚至可能通过胡良知晓我们的事!”
胡掌柜听到这儿端茶碗的手都抖了一下“什么?!此人居然会知晓我们的事?!”
“嗯!胡良毕竟叛出,又与此人有染,很难保证他不会从胡良那儿知晓影子的事情,无论他知道与否,我的建议是,此人必杀!”
胡掌柜皱了皱眉头“不好说吧?就算此人是道上佛首(黑道龙头),也不一定必死,不然我们整日也别干其他事了,专门蹲城门口看悬赏令到处追杀人得了。”
“若是以往,我会同意你的,但是胡良一事后,你更该知道影子暴露的结局是什么。我不单单是随口一说,我是为了咱们仅剩的弟兄的性命和组织的安全才建议诛杀此人,我不能承担再暴露一次的风险了,我怕我会崩溃的我真的会无颜在下面面对他们”殷无梦越说越消沉,他背身看着身后那一墙的名牌,如同一墙的牌位,无言地诉说着什么。
“哎!”胡掌柜看着那个消沉的男子忍不住叹息“罢了罢了!我懂了,既然如此,那就是死签,老神棍不在,就算他弃权,我俩全票通过,我会给兄弟们发布消息的。”
“记得让他们更加低调些!权当我们已经暴露给‘殷爷’处理!我不想再有人手折了,至少别再让我们的弟兄在这时候折了,这面墙已经太大了,我,我怕它太大了”
胡掌柜看着那逐渐陷入喃喃自语的男子,连叹息都叹息不动了,他现在的状态至少比叛乱刚发生时好多了,这个往日老兄弟,已经承载了够多了,他也希望自己能帮他卸下一点压在心头的重量,可惜他也无能为力。默默离开,留他一人。
殷无梦走后不久青婴就回来了,她抱着修复好的衣裳,像个乖巧的小媳妇一般在收拾行李,姜虞君悠哉地喝着茶水,觉得屋内氛围十分惬意,他开玩笑地想着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吧!
“是姜公子的客房么?”门外传来敲门声“我是醉仙居的小二,几位巡检司的老爷差我来通知公子,请移步醉仙居用膳聚餐。”
“多谢禀告!烦请稍等一会儿,我收拾一下便出来!”姜虞君应和道,随后摊摊手,对青婴说道“抱歉了青婴,今晚不能和你一块儿吃饭了,我估计晚饭时我爹可能会逮着我说教好一会儿,你早点休息,给我留个门就行。”
青婴点头,应了下来“公子放心去就是,青婴不会让公子操心。”
随机开门跟随店小二去往酒楼。
不时便来到一处繁华街市,那最好的地段上建有一气派楼阁,门口匾额上书潇洒三字——醉仙居,门口迎来送往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公子小心,此刻店内客人众多,使唤人手也多,莫要冲撞了公子。请随我上楼去雅阁,几位老爷等候多时了。”
“多谢提醒,烦请带路吧!”
推开门扉,副使大人、都司大人以及姜正早已落座,三人交谈甚欢,看这架势估计酒过三巡了都。
池怀英见姜虞君到了,挥手招呼“子敬快坐!待会儿饭菜都该凉了!”更是干脆起身走过来拉住姜虞君的手腕,热情地带他落座。
姜虞君各向两位长辈敬了酒,行了问侯礼数才坐下。
几人便天南海北地聊着,期间不断你举一杯,我提一杯,觥筹交错。
酒壶不知添了几次了,池副使此刻也已经满脸通红,行动举止略显醉态,少了些往日官服在身的正经,倒更像一个富态的员外。他一手举杯,一手扶着姜正手腕“姜大哥啊!你真是好福气啊,江州境美,民风淳厚,天高皇帝远,也不用闻见官场里那些腌臜味道。更是有子敬这么个懂事的儿子,真是羡煞我俩咯!”
都司大人身为武官明显酒量更佳,脸色不变,但此时也更平易近人得多,他仍是言语得体地说“让姜大人见笑,这痴货平日还算正经,但若是沾了些杯中物,不消片刻就要满大街撒酒疯了。”
池怀英闻言立马调转话锋“你个老光棍还有闲心说我!你学学人姜老哥,我要有这么个搭档,每晚离府时也不至于没个喝酒的去处,还能和子侄聊上两句。”
“你不也是条老光棍么?等你自己先成了家再来训我吧,副使大人!”
“哈哈哈!池兄只看到了表面光鲜,哪里知道我实则在官要操心全州事务,在家要听河东狮吼,还有这么个小王八蛋从小捣蛋不给我省心!”
三人欢声笑语好不快活,姜虞君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专心对付眼前的饭菜,忙了一阵子,确实饿的不行,这醉仙居的菜品也确实不赖,他琢磨着以后带青婴来尝尝鲜,把这妮子晾在客栈内也有几日了,不晓得她会不会无聊,感觉有些对不住她。
三个巡检司高位官员是喝得不亦乐乎,宾主尽兴,池怀英又是干了一杯后放下酒盏,咂了咂舌“姜老哥,本来说我不该插嘴你的家事,不过我觉得你能把子敬培养成如今这样,已经是很成功了,年轻人不骄不躁,便是难得,更能吃得苦,懂礼数,他考取功名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如今子敬正是意气风发的年龄,他想行万里路也是百益而无一害,多看看天下,多见见各地的人文景致对科举考试也更有帮助。老哥,且放心让他游历些时日罢了,子敬不是娇惯惹事的大门子弟,是真真的读书种子!”
姜正虽是严父,但也不是暴君,此刻又喝了不少的酒,听到自己儿子被如此夸赞当然开心,他也是少有得笑着说“池兄几次为犬子美言,看来他这么些年的圣贤书倒还算没白读,他娘亲可是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生怕他在外吃了苦碰了壁,我实在是顶不住了才托人照料巡检司日常事务,出来捉他。其实我也想过了,又不是生了个黄花闺女,这么大了也该放他出趟远门,见见世面。幺儿!听到没有!”
姜虞君当然喜出望外,连声点头应和听到了听到了,本以为定要被老爹抓回去臭骂一顿,然后关起门来备考乡试,本来还要操心青婴该如何解释,这回居然可以安心游历,不可谓不高兴。
姜正笑意盈盈“你池叔叔这么袒护你,还帮你说话,你还不好好谢谢他?”
姜虞君立马起身恭敬地作揖“子敬多谢池叔叔!”
池怀英笑着挥挥手“行了行了!我看见你这样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就不经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我当然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就当为年轻的自己说话了!”
郑少保也不禁笑骂了一句“老东西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要年轻时有这番模样气度,现在还能打光棍?!”
此话一出,顿时两人你来我往比划了一顿,就跟孩童打闹一般。
姜正也附和着聊了两句,挥挥手对姜虞君说“行了,多的不说了,反正事情定了,我知道你现在偷着乐呢!听说前几天还是忙了些时日,自己先回去休息吧!我明早便回江州,自己在外多多小心,不要惹是生非,记得早点回来,别让你娘担心!”
姜虞君先恭敬弯腰拜礼“是!谢谢爸!”随后起身开心地笑着说“我再游历几日便速速回家,不会让娘亲担心的!”
姜正伸手往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钱袋扔给他“给!出门在外,行要行钱,坐要坐钱,不要舍不得用钱,但也别乱花钱!”
接过很有些份量的钱袋,姜虞君更是开心,刚好离家时带的盘缠有些不够了,这下可是又宽裕了许多,再次拜礼,才敢离席,留那三位中年人开怀畅饮。
回到客栈,青婴正在读姜虞君推荐给她的那几本书,她赶紧放下书,施了个万福,姜虞君脸色微红,一身酒气。青婴关切地问道“公子可是喝过了?要不要我去叫人煮碗醒酒汤来?”
姜虞君摆手说不用,然后掏出钱袋交到青婴手里,说道“多亏池大人帮我说话,我老爹同意我出门游历了,还资助了我这些,这下咱们路上就还算宽裕了,你把之前的结余加上,做好账目,可要好好负责我们的一路安排哟~”
青婴乖巧点头“放心公子,青婴一定好好保管,每一分钱都不会乱花的!”
姜虞君盯着认真的青婴看了一会儿,醉醺醺地笑道“哈哈!你这样真像个小童养媳!”
青婴听见他的醉话羞怯地满脸通红,也像喝了酒似的。
姜虞君再也忍不住天旋地转的醉意,只想躺在床上赶紧休息,青婴也看出他的醉态,连忙搀扶上去,将他安稳引到床边,帮他脱了靴,抬腿上床,掖好床铺。
姜虞君呼出的浓浓酒气带着热气吹在她脸上,让她刚才本就羞红的脸颊更烫了。她低头看着已经在喘着粗气的姜虞君,鬼使神差地颤抖着手轻轻摸向他的脸颊。
那青葱般的嫩指接触到他时,手心传来一阵燥热的温度,熟睡的姜虞君感受到脸上传来了一丝冰凉之意,很舒服,像猫一样稍微用力蹭了蹭。青婴满眼溺爱,但立刻回过神来,触电般抽回手,抱着那只不听话的手,捂住心口,娇羞地用余光看向姜虞君,怕他醒过来。确认他仍在熟睡后才没那么羞怯,但仍是眼神沉溺地看着睡梦中那人的眉眼,久久舍不得离开。不知多久后,她才轻轻从床边坐起,吹熄了灯火,回里间厢房去了。
从熟睡中醒来,姜虞君头脑还有些宿醉的微疼,看向外边明晃晃的日光,心想不知什么时辰了,先生说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不过昨晚陪长辈共饮,以至于今日睡成这时应该也不算什么懒惰。
青婴刚好推门进来,行了礼,问候道“公子可休息好了?青婴见公子昨夜醉了,便想着让公子多睡会儿,没敢打扰你。要不要吃些早膳?”
他坐在床上缓了缓剩余的酒劲“青婴现在几时了?”
“回公子,己时过半了。”
“那麻烦你帮我叫点粥来吧,再有一小碟酸菜更好。”
应了是后青婴就转身出去找堂倌要来了那些吃食,端到厢房,在桌上放好,随后便去为姜虞君整理。
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太好意思,现在的姜虞君倒也习惯了青婴为他更衣挽发,他一边配合一边跟青婴闲聊“在我老家那边,涪郡有种特色小菜,那个做成的酸菜,啧啧啧,喝了酒后第二天起来配粥真是一绝!想想就让人口齿生津!”
“还有些人好面食,每每早上都要来上一碗韭叶面,多放辣椒油,洒满肉碎和炒过的辣椒碎,那叫一个香!”
“还有还有”
青婴一边好奇地听着,手里的动作也不曾慢下,帮姜虞君整理完衣冠后随他来到桌前,在一旁安静等他用膳。又想起了什么,赶忙回里厢拿出一封信封,交给姜虞君“公子,这是早上巡检司那边差人送来的,说是你的家信。”
姜虞君拆开信封,一边喝粥一边看信。
虞君吾儿启,昨夜与郑池二位大人共饮,言语间多有对你赞善之话,父深感欣慰,得知你尽恪礼数,且学有所用,能当一面,算来你今年就要及冠,举止行为却早已成熟,我也能放心许多了。男儿志在四方是好事,但每人有自己应承当之责任,切不可丧志于游玩享乐,见过其他州道的风情,便早日归家,勿让你母亲担忧。江州事务繁多,我不可离位多日,返程了。沿途风景虽好,车马虽逍遥,但当时刻谨记古话有云父母在,不远游。父不尽欲言,儿多加保重。
看着虽然简短的内容,却感觉十分暖心。姜虞君温馨地笑了笑,老头子还是这样,时刻都记得教自己各种道理,就是古话也要喜欢挑只对自己有利的部分说。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接下来到了下一个地方后,立马起书信一封发回家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