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对仇人的诸多恨意与提防,都叫某种东西给惹的迷离起来。裴鸿雪明眸半散,满眼都是杨崇云那张脸。女人一双琉璃般的眸,华美潋滟又干净。
好看极了。
外人都说桃花眼漂亮,无论怎么生气,仍勾人的紧。裴鸿雪却很不高兴,她要这样的眼有何用?她性子清冷,本不愿与人亲密。却被这双眼睛给祸害,惹了无数麻烦上门来。
要是能像杨崇云那般该多好。
她同喝醉了一般,峨眉在远处,天也在远处,被杨崇云杀死的师娘也在远处。仇忘记了,而眼前这朵高高在上的云,十年前她触不可及的谪仙,眼下却近在咫尺。那脸,那红唇,未染胭脂,偏偏讨人心喜。她从女人垂下的衣领里窥见了一丝白浪,若是能——
却在这时,杨崇云忽然起身去,径直走了。裴鸿雪稍惊,奋力撑起身,见女人弯着腰在屋子里四处搜寻。
“杨崇云……”她腿间难耐,沙哑出声唤人。
杨崇云头也不回。自顾自从柜子旁掏出个小香炉后,利索倒出里头的星火点点与香灰,两脚踩熄灭了。又去推窗户。办完了事,这才拍拍手,转身过来说:“熏香里面有东西,裴姑娘,你且清醒些。”
……什么东西?她不明白。
眼见杨崇云步步走来,裴鸿雪心中蠢动。想要顺势躺下去,却不料对方高高扬起了手——
“啪”
“你!”裴鸿雪捂住脸大吃一惊。
杨崇云投来嗔责目光。
“……”
一时间屋中无话。
有人敲门,杨崇云叫了一声进。原来是那陈教主亲自送药汤来了。他放碗在桌上,点头哈腰:“都按您的方子熬的。”说罢,一刻不留地就立马退出身去。关门声轻响,杨崇云侧眸一望,干巴巴道:
“裴姑娘,你要不自己起来把药喝了?”眼神意味不明。
裴鸿雪顿感脸上一热,连忙扭过头去,又生气又尴尬道:“我就算死不受魔教的施舍。”
杨崇云颇有些好笑,“裴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说罢便端了那碗药汤来,道:“喝了它。不然待会天阴教把你这毫无缚鸡之力的人质抓走就不好办了!”
说的也是,要是不小心落入天阴教手里,有无还手之力,那可就完了。裴鸿雪犹豫片刻,不情不愿地接过碗去。正被那药涩的愁眉苦脸时,突然从木窗外飞进两个铁球,咕噜噜滚向床边。
那是什么?
她还未能看明白,就被扑来的杨崇云护在了身下。只听轰一声巨响,天旋地转。烟雾木屑纷飞,红菱纱账叫这冲击给打得稀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烟火味。
裴鸿雪惊讶大喊:“这是什么?这么大威力?”
杨崇云不答,伏在她身上咳嗽,窗外响起几道惨叫。有人高喊道:“杀进去!”
话音刚落,就又飞进两个小铁卵,正落在床榻上,滚到二人面前。
这回怕是会被炸成肉泥。裴鸿雪脑子里只剩这个念头。
却在这电光火石间,身旁杨崇云毫不犹豫便捞起那铁卵,甩手一扔,恰好房门被打开,一帮蒙面人意欲杀进来。轰的一声,刹那间血花四溅,碎肉横飞,惨叫声不绝。
裴鸿雪睁大了眼,苦涩还在喉中翻涌。杨崇云已经抽出佩刀,跳下床去,站定在屋子中间,警惕四顾。
忽而一声大笑,自四面八方而来,说道:
“本以为笼中是只肥鸟,不想头鹰也在里头。这样的好事,居然叫我们给碰见。呵呵,杨大人好胆识,敢拿黑雷神在手里把玩。不过没炸死便正好让本座取你项上人头。”
这声音蕴含十足阴寒内力,刺得裴鸿雪心神发寒。来者何人?只见杨崇云头顶木板突然炸碎,一银袍男子一剑刺下来,正对杨崇云命门。杨崇云匆匆一躲,闪开身去,男子那剑便戳在地上,弯成个圆月,到了极致便往回一弹,带着人在空中旋了两圈,稳稳落在桌案上。
乌纱帽,银红袍,轻纱披风绣金边杏叶,黑布靴纹落红梅花。转过身来一笑,那粉白面,大红唇,一双邪气丹凤眼,眼窝深似疆外人。男人翘着一手兰花指,手中长剑细如丝。一身气质阴寒,柔里无刚。好像那厂里的公公。
这莫非就是天阴教?裴鸿雪缩到床角,心中莫名恐惧。那边杨崇云舒展眉头,无奈笑道:
“你是天阴教的几当家?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没种的东西。”
阴柔男子目光一冷,虚步一晃,一闪身就到了杨崇云身旁。女人吃惊之余,旋身使得刀横胸前,一息之内,二人兵器噼噼啪啪打出许多火星,各自跳开身退去。
男子二指并抚剑,语气婉转嚣张:
“杨崇云,都说你厉害,怎么这一手刀法还不如门前小儿呢!”
杨崇云把眉头一蹙,道:“公公,你这还没打赢就开始挖苦了?待会要是打不过我,那岂不是要尴尬死?”
男子听见“公公”二字,似是被戳到痛处,脸一下子红了脖子根,尖着嗓子怒骂:“无礼的东西!受死!”说罢,脚一蹬,使着飘忽身法提剑刺去。
见那攻势如云如雾,看不真切。男子也虚虚晃晃,行踪诡秘。杨崇云突然收刀入鞘。忽尔白光一闪,瞬间屋内寒风乍起。二人刀剑相撞,大雨滂沱声响,刀剑呜鸣声惨。裴鸿雪见此异象,还未来得及想明白,便听“咚”的一声,有什么掉在地上。仔细一看,竟是一条手臂!霜花布满其上,已然被冻成了冰坨子。
“就这般能耐也敢与我风雪宗叫嚣!”杨崇云把刀身两旋,抬脚横踢,把那生死未卜的男子踢倒在地。白刃正要往他脖子上去,裴鸿雪忽然看见木墙内若隐若现一道白光。忙惊呼:“杨崇云小心背后!”便见有什么东西破墙而出,直往杨崇云面门上飞去。杨崇云错愕一瞬,堪堪闪身避过其锋芒,那白光竟又回旋过来,飞向她后脑勺。这才知道不简单,连忙拿刀鞘去挡。
“三弟竟然连一分便宜都占不到,杨表子,有几分本事。”
木墙破开,从暗道进来个猴腮男子。左手提两颗鬼面人头,嘿嘿笑着,右手一抬,白光便飞回他手里。裴鸿雪定眼一看,那是柄模样古怪的弯刀。
杨崇云双目一眯,横刀在身前:“好个兄弟情深,非得等你弟弟被我斩下一臂才肯出面。”
那男子道:“杨大人说话未免太难听。我和大哥分明是被你那狗腿子赤火教拖住了,怎么能说是故意呢。”
杨崇云轻笑一声,突然眼神一狠,踏步挥臂一斩,直往地上那公公脑袋上招呼去,似乎是想强取他性命。却嘭一声被弹开了刀锋。哗啦一声门响,清亮男声郎爽笑起:
“久闻大名,此前从未见过,原来杨大人竟是如此一位意气风发的英才女子。不错,我有些舍不得杀你了,待会且将你手脚折了,还能带回去做我们兄弟三人的床上玩物。”
裴鸿雪面色一凝,就见门口站着个墨竹青衣的公子哥,陈教主血淋淋的身子被他提在手里,看样子是已经死了。
这公子哥勾唇一笑:“天阴教,谈封年,带二位贤弟见过杨护法。”
遭了,裴鸿雪心中不安起来,她怎么觉得杨崇云打不过了?抬眸往杨崇云那儿看,恰巧和这女人对上个眼神。彼时窗外突然有人大声惨叫:
“主子快跑,这里有华山派的埋伏!”
华山派?!
在场几人皆大惊。裴鸿雪心中激动,正要开口呼喊,却见那杨崇云猛地旋身,在原地爆开一团烟雾。下一瞬,杨崇云把她横抱起,风声作响,刀剑碰撞声铿锵。裴鸿雪再视物时,已站在屋外游廊上。
院落内伏尸遍地,鲜血淋漓,好凄惨一片狼藉。那大雨倾盆下,却未能把血腥气味冲淡。
“杨崇云抓活的,天阴教全杀了!”
一声令下,院落四处窸窸窣窣,自暗处冲出数个剑客。
杨崇云左右一看,拔腿就跑。
裴鸿雪醒了神,软绵绵拳头砸在杨崇云肩上:“你放开我!”
“不行!”杨崇云慌忙道:“来不及解释了,但你得跟我走。”她飞身上楼,竟然是回了楼里。
这不是让人瓮中捉鳖么?裴鸿雪心中窃喜。希望华山速速解决天阴教的废物,然后赶紧来抓她们。
可不想杨崇云跑得飞快,裴鸿雪连路过的风景都看不清。女人还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跑上一楼一楼,过了转角又转角。速度一点不减。偶有凶徒拦路,裴鸿雪便被她甩到背上。白光一闪,血花飞溅,杨崇云劈柴似的一刀干掉一个人。
忽然就听一道尖锐笑声从前面来,一道朗爽笑声从后面来。似是那天阴教两兄弟包抄来了。杨崇云急急停住步子,低骂一句,“华山派废物东西!”便扭头一撞,进到个绣花布帘掩着的门里。
迎面刮来一阵风,原来是这间屋子有个大破洞,连接着外边黑阴阴雨色。
“我要从这里跳下去。”杨崇云突然说道。
这么高?杨崇云是不是对自己的轻功太自信了?裴鸿雪臂腕收紧,十分不安。
背后脚步声快速逼近。身下女人轻呼一声。收刀入鞘,一步便蹬上了窗栏,飞跃而出。裴鸿雪一瞬只觉雨水倾盆,顷刻便被淋湿了。她手上力道收紧,眯着眼,只见这黑压压夜色下,大地仿佛一片漆黑的湖,那城中星点灯火,缀的这湖好似天上银河。
画面就这般定格住了,却没有预想中的失重下坠。
裴鸿雪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和杨崇云是定在了空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她往脚下看,原来是这杨崇云脚踩浮雕纹路,如壁虎一般贴在墙上。
吃惊在前,害怕在后。
“你这……”裴鸿雪惊叹出声。
“别说话!灯下黑,他们看不见我们。”杨崇云悄声制止道。
“啊?……”
可是她为什么要和杨崇云一起躲在这?
暴雨斜风,把裴鸿雪吹得身子发凉。这雨也密到她连眼都难睁开,于是干脆闭上了。
突然一道惨叫声从楼里传出——“大师兄,他们在这里!”
接着刀剑碰撞声响,一男子大喝道:“魔教之徒,受死来!”
便听得剑风狂斩。
杨崇云默默道:“华山派的大师兄,有几分勇气。真希望他今日不会死在这里。不过我们该走了。裴姑娘,抓稳。”
裴鸿雪闻言,还以为要跳了,赶紧抱紧了些。可却见杨崇云抽刀出鞘,反手刺插在墙面上,又把身子一旋,整个转了半圈,面向了楼墙。一手攀住了雕纹,一手紧握了刀柄,一刀一刀往下,竟然是用爬的。幸得女人动作快,不消一会就落在了别家屋顶上。
雨打青瓦藏匿脚步声响,杨崇云步子又快的好似那过街老鼠。这叫华山派怎么抓她?裴鸿雪在心中愤愤然了一会,本打算偷袭杨崇云一下,可自己唯一的利器——那簪子已经被用掉了。只好暂时作罢,等过会再寻机会。正思索着,突然自一处暗巷中飞出道寒光来。裴鸿雪躲避不及,被射中了肩膀。闷哼一声,自杨崇云背上跌落。
“左护法演技一流,却不遵守约定。”
雨中低沉人声炸起,裴鸿雪滚下屋顶时心想,这声音耳熟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