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贤
旺土市。
一处野外空地上,搭建着一排排简易的铁皮屋。
在其中一座屋子里,狭小的空间中弥漫着一丝燥热。
“嘶嘶——嘶嘶———”
一阵蝉鸣声在窗外突兀地响起,打断了正在房间里奋笔疾书的身影。
一头清爽的短发,额头上由于长时间戴着帽子留下的痕迹,显得异常分明。
简单的灰色t恤搭配着浅绿色登山裤,脚上一双工装鞋,还有一身黝黑的皮肤和匀称的身材,显示出这人在野外活动的时间不短。
放下手中的笔,沈渊望向了窗外。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蝉鸣声和空气中的燥热,都预示着夏天即将到来。
往后挪了挪椅子,沈渊站起身来,双手交叉向上伸了个懒腰。
“前期的勘查工作做的差不多了,总算可以轻松一下了。咦,江胖子哪去了?”沈渊简单活动了一下身体,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江胖子没了身影。
大学刚毕业,沈渊就选择进入了这家矿产开发类的私营企业,主要负责前期的矿产勘查工作。
快两年的时间到处跑,在晒黑了一身皮肤的同时,对工作的内容也更加得心应手。
而江胖子作为沈渊的发小,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两人也一起进入到现在的公司。
平常时间两人也算是形影不离的,今天忙活了一早上却不见了江胖子的踪影。
“也不知道跑哪浪去了。”沈渊摇了摇头,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准备联系他。
“铃铃——铃铃——”刚准备拿起手机,突然就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也没有多想,沈渊拿起了手机,屏幕上只有“江叔”两个字。
看着屏幕上的联系人,沈渊右眼毫无征兆的跳动了几下。
江叔本名江易,是现在这家公司老板,也是江胖子的父亲。
沈渊大学毕业就进入这家公司,也是江叔的意思。
其实以沈渊的学习能力来说,进入一家更好的公司完全没问题,再不济也能用选调生的身份,考个香喷喷的公务员。
但沈渊没有。
一方面是自己的大学专业是地质学,适合江叔公司的业务;另一方面,也是和江家关系不一般的原因,更何况江叔开出的条件待遇并不差。
所以,沈渊选择大学毕业后,和发小江胖子一起进入江家的公司。
现在突然接到江叔的电话,其实沈渊是有些疑惑的。
一般情况来说,江叔不会和自己联系,只会通过现实碰面或者通过江胖子传达。
一旦直接和自己联系,那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也不迟疑,沈渊当即滑动屏幕,接通了电话。
“喂,我是沈渊,是江叔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中年男性沉稳的声音。
“对,是我!小渊,你江爷爷情况不太好,我和福生说过了,你和福生坐张工的车赶紧回来。”
张工是公司的人,也是这边项目的负责人。
而福生就是江胖子,江福生。
而江易口中的江爷爷,就是他的父亲,江贤。
“好的,我知道了!江叔您不用太担心,我和福生大概五个小时左右到!”
没有太多的言语交谈,沈渊挂掉了电话。
眉头紧了又紧,沈渊不自觉地用左手摸向脖子上,那个用红绳栓挂着的八卦阵形玉佩。
玉佩质地细腻,没有其他玉入手冰凉的感觉,反而是温暖润心,让沈渊也为之称奇。
这玉佩是江爷爷在沈渊小时候就送给他了,到现在也戴了快有十多年,平常沈渊也是十分重视,这些年来玉佩从未离身。
而这次江叔直接联系到了沈渊,那江爷爷的情况估计是不太好。
否则,他可以通知江胖子,再让胖子跟沈渊说就行,而不是直接联系到沈渊。
再说江家这位老爷子,可不是一般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位带着传奇色彩的人物。
而江家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小有资本,可以说是江老爷子的一番手笔。
“滴——滴——”一阵急促的汽车鸣笛声打断了沈渊的思索,随即又是一阵刹车声响起,一声熟悉而又急匆匆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沈哥!沈哥!”声音还没全传进来,门就被推开,跑进来了一个急匆匆、体形稍胖的身影,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是江胖子,江福生。
“爷爷他······”看着江胖子跑进来,话还没说完样子,脸上焦急的神情也是让沈渊为之心中一叹。
平时这胖子和他一起没心没肺的,现在这种落寞的神情,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
作为江家的独苗,江福生一出生就深得老爷子的宠溺。
可以说,江福生是江老爷子一手带大的,自然和江老爷子的关系更好。
沈渊伸手拍了拍江胖子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没事的,不用太急!江叔只是让我们赶回去,没说江爷爷怎么样,他老人家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江老爷子今年八十多岁了,岁月催人老,身体经过时间的洗刷,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在他们心底,都清楚是什么情况,但从感情上来说,他们还接受不了。
“欸,我刚才和张工去外面准备给你们买点吃的喝的,然后就接到了老爸的电话。爷爷他平常看着挺硬朗的啊,怎么突然会这样。”江胖子瘫坐在椅子上,用双手抹了抹微红的眼眶。
沈渊心里也不好受,只能继续安慰道:“别多想了,江爷爷会没事的。我们赶紧回去吧,江叔说了我们坐张工的车回去。”
“嗯,好,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江胖子缓过神来,撑起身子和沈渊走出了屋子。
空地外,铁皮屋子不远处坐落着一台液压钻机,一些身影拿着分析仪正在忙碌。
他们都是这个项目的人,也是沈渊和江胖子的同事。
这片地区前期的勘查工作做的差不多了,把数据和报告等资料交上去后,等分析结果出来,一些大型机械设备就可以进场了,他们的工作也就算是完成,只需要跟进一下就行。
沈渊和江胖子刚走到一辆车旁边,驾驶座位上就探出一个中年脸庞,正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张工。
“江总已经吩咐过了,你们上车就行。”
“那麻烦张工了!”
沈渊客气了一声,和江胖子上了车。
张工随即发动车辆,离开了空地。
这个项目在旺土市,离着江爷爷所在的金莱市有着不小的距离,开车也得有个四五小时才能到。
车上,看着神情依然有些萎靡的江胖子,沈渊想安慰一下,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什么来。
江爷爷不是自己的亲爷爷。
虽然他对自己和对江胖子一样好,但血浓于水的亲情更胜一筹。
面对老爷子现在这种情况,即使他俩是发小,但很明显,三言两语是安慰不了什么的。
随着车辆的前行,沈渊渐渐地也陷入了回忆。
自己只是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孩子。
但是与江胖子从小就认识了。
那时候沈渊上学老是被人瞧不起,同学们都嫌弃他是孤儿,不跟他玩,而且还时不时被高年级的同学欺负。
而同时遭到孤立的,江胖子江福生也是其中一个。
他母亲因为生他难产去世了,父亲又要忙着工作事业,只能让江爷爷一块带着。
两个小孩也是因为差不多的遭遇,还有脾气相投,渐渐两人就玩到了一块,甚至于到上了大学、工作,都还在一起。
说起江爷爷,在当地来说,都是一个传奇。
江爷爷本名江贤,一个人凭借着一手精妙的“山、医、命、相、卜”道家五术,硬是在那个缺粮少谷的年代,拉扯着江福生的父亲长大,等孙子江福生出生后,又帮着江福生的父亲,扶持着他的事业发展。
到如今,在金莱市这个三线城市来说,也发展成为不小的企业,当上了小老板。
沈渊从小就受到了江爷爷的恩惠,那时沈渊所在的孤儿院只有林姨一个人操劳,七八个孤儿住着草房,吃了上顿没下顿。
那种日子,太过难熬。
还好离着江爷爷住的地方近,他为人和善,看不得一个个小孩因为没饭吃而被饿死。
而孤儿院全靠着江爷爷行走江湖、卜卦算命得来的东西撑了过去。
以至于到后来江福生父亲事业有所起色,上下打点,才办起了现在的孤儿院。
沈渊也在江家的帮助下,一直到大学毕业,进入到了江家的企业中,用自己所学的地质学专业,为江家的企业发展尽一份力。
而如今江爷爷那边传来不好的消息,早已把自己当成江家人的沈渊自然也是很着急。
车辆朝着目的地开往,时间一点点流逝。
······
金莱市。
下午时分,在一处比较偏远的小山脉中,一辆车辆停在一处较为平整的山脚下。
在那郁郁葱葱包裹的平地中,有几间用篱笆围起来、泥块垒起的土坯草房。
在门前空地处,周围已经停了几辆车,看样子已经来了一些人。
张工将车刚停稳,沈渊和江胖子也是急忙推开车门,就往草房里走,显然对这里很是熟悉。
两人从小玩在一起后,经常就是要么一起睡孤儿院,要么一起睡江爷爷住的草屋这边,对这里的环境自然是十分熟悉。
进来后,篱笆里的一处小院子中,有一棵形似松树,树叶却又异常宽大的树,树下有石桌石凳,还有石棋放在桌上,摆放地干净而整齐。
乍一看,都显得与现代社会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与周围环境又融洽一致。
沈渊和江胖子走进院子中,院子中已经有几个人在站着了。
“小渊、福生,你们回来了。”一位衣着朴素、年过半百的妇女,正一脸慈祥地向他们招手,只是笑容中也夹带着一丝担忧。
“林姨,我们回来了。”沈渊和江胖子也停下脚步,向着林姨问好。
林姨是孤儿院的负责人,两人同样没有母亲,在孤儿院呆过不少时间,可以说是她看大的,两人对林姨自然是非常敬重。
“你江叔在房间陪着你江爷爷了。”
“欸,平常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之间就倒下了。”
“你们快进去看看吧。”林姨叹气一声,转而又催促两人。
孤儿院的那段苦日子,全靠江老爷子的心怀大爱才撑过去,林姨自然是满怀感激。
现在条件越来越好了,林姨并没有忘记之前的恩情。
在老爷子自己住的这些年,经常来探望他,嘘寒问暖。
而这一次老爷子出事,也是林姨第一个知道的人,而后江易、江福生和沈渊等人才接到通知。
听到这,沈渊和江胖子也不再与其他人寒暄了,应了声旋即快步走进草房中。
房间中,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摆放的干净整齐,靠墙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白发盘髻、身着灰袍、瘦骨嶙峋的白须老人。
老人边上,坐着一个身着正装、稍显肥胖的中年男子,双手正握着老人有些皮包骨的手。
“爷爷,爷爷!”
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中年男子扭过头来,看到来人时,紧紧皱起的眉头松了松。
“你们回来了!老爷子,快醒醒,福生和小渊回来了。”与沈渊和江福生简单打过了招呼,江易转而轻拍老人的肩膀,呼唤着老人。
这时,老人的眉头动了动,睁开眼来,看到来人后,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挣扎着想要起身。
江易见状,连忙站起身来,扶着老人慢慢在床上坐了起来。
老人正是金莱市的传奇人物,江贤,江老爷子。
“扶我到椅子上坐吧。”江贤摆了摆手,在江易的帮助下,坐在了房间中的一张木制的太师椅上。
“爷爷,你没事吧,吓死我了。听到老爸的电话,我和沈哥马上就赶回来了。”江福生连忙蹲身上前握住江贤的手,言语间,满是担心忧虑。
“江爷爷吉人天相,会没事的。”沈渊也来到江贤身前,双手轻拍老人筋根暴露的手背。
江贤看到两人的担忧神情,白须颤了颤,笑道:“人有生老病死,我自然是避免不了。”
“老爷子你自然是福寿天齐,别乱说,福生还等着你抱孙呢!”江易闻言,连忙打断江贤的话语。
转而又跟江福生和沈渊道:“之前老爷子突然昏迷,得亏你们林姨经常来送些蔬菜水果,发现老爷子晕倒后就通知了我。不久前医生已经来过了,但是检查不出什么问题,欸!”
江易面对江贤如今的情况,只感觉万分亏欠。
他自己明白,江家是在江贤的指点下,才在金莱市站稳脚跟。
可以说,没有江老爷子,就没江家现在的模样。
日子好起来后,江易也想把老爷子接到市区中,安稳度过晚年。
但老爷子脾气很犟,就是想自己住在这深山老林中,谁也说不动。
无奈的江易,也只好在空闲时,就抽身来探望老爷子。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必再浪费时间去医院了。”江贤倒是坦然,眉间满是释然之色。
“行了,这次把你们叫回来,是跟你们交代一些事。”江贤手一抬,阻止了江易和江福生的话语。
江贤老爷子是出了名的犟,讲出来的话也是让人毋庸置疑。
三人听言也是心中一叹。
一个人住在这偏远地方,硬是不住江叔给他准备的,在市区的房子,甚至除了一些基本的生活物质,其他什么都不要,谁都拗不过他。
老爷子的身体平常也是比较硬朗的,一个人在这地方能吃能喝能走,讲话也是中气十足。
但是岁月这把杀猪刀,很是无情。
到现在八十多岁了,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而这次晕倒后,身子骨更是一落千丈,话语之间尽显疲惫。
“我时日无多,待我死后,火化便好,骨灰埋在门前的树下。你们若是想念,来此祭拜即可。”江福生和江易闻言,便着急地想要说什么,沈渊也是握紧江贤那如同枯藤的手。
没等他们说出话来,江贤又是抬手开口道:“至于其他身外物,我没留下什么东西。该做的我也尽力了,以后的日子,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老爷子你···你别乱说了。”江易有些哽咽。
老爷子本就是知天命的人,一辈子操劳自己的成长,从那饥荒年代到现在的小有成就,都离不开老爷子出面指点。
“爷爷···”江福生眼眶瞬间红了。
从小跟在老爷子身边长大,时而慈祥时而严肃,又有一身能掐会算的本领,让江胖子从小就听老爷子的话。
沈渊也是难受至极。
他本就是孤儿,在孤儿院和林姨还有哥哥姐姐们快饿死时,是江老爷子拿出食物救济。
又在后来建起了像样的孤儿院,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学上。
对于沈渊来说,江老爷子就是自己的亲爷爷。
小小的草房里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氛。
“行了,这辈子能看到你们这些小辈长大成人,有所成就,我就已经十分知足了。”江老爷子哈哈一笑,转而又咳嗽了起来。
缓了一下后,抬手示意他们别担心。
“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些事要和小渊说。”
江老爷子轻吐一口气,看向了沈渊,摆摆手让江叔和江胖子出去。
闻言,两人也是愕然地看向沈渊,但随后就抹了抹双眼,退了出去。
虽然有些疑惑,但老爷子的话,他们自然是会听。
待到两人出去后,沈渊也是有些不解地看向江老爷子。
他不知道老爷子留下他有什么要说,但是老爷子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毕竟那个年代,江老爷子的一身本领早就征服了沈渊。
而沈渊对江老爷子,自然也是十分敬重。
江老爷子看向沈渊。
良久后,定了定神,轻声道:“小时候给你的玉佩,现在还戴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