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逢
江晚照只告了一天的假,便随着陈思安一起去学堂了,好在是春日,他寻了条薄点的围项遮住了脖子上的淤痕,在尚有寒意的天里倒也不是太过扎眼。鸭卵青的围项搭着他苍色的长衫,用陈思安的话说“还怪俊俏的嘞~”
江晚照的外形自是不必说,长身玉立的谦谦君子,温润的像是一汪清泉,他的身上总是很奇异的有种令人非常安心的气场,好似他能包容万物。他很少穿苍色的衣衫,乍一看衬得他的面色更加的莹白,腰身也越发的纤瘦,不做表情的时候有种疏离淡漠感,但是他一笑就冰雪消融,端的是春色无边。
陈安之在路上的时候,就上下打量了江晚照好几眼,又用手比了比自个儿和他的个头儿,随后进行了自我肯定,“嗯,少爷我也是很玉树临风的。”
去学堂的路途很短,但陈思安总是能找到乐趣,路边随手捡的小树枝,被他舞的呼呼生风;草丛中生的不知名粉色小花,被他采下来别到了江晚照的发上,自己在旁边笑到发癫。少年自是意气风发,朝气蓬勃,又怎该轻易地放弃自己的性命呢?江晚照如是想,安之的鲜活总是令他羡慕。
古朴的学院自成一派端肃的气息,到了门口,陈思安也收了他不正行的模样,和江晚照一起给门口的夫子做了礼,端端正正的朝着学堂授课的地方迈近,只是江晚照真的忽略不了旁边陈安之特意走出的外八字步伐。
夫子布置的策论江晚照还没来得及完整构思,只是课堂上夫子照常问策的时候,他简单地陈述了一下自己的见解,夫子听了连连点头,可行性非常大,便叮嘱他尽快写出成文来,供大家探讨。陈思安也抑扬顿挫的说了他的想法,然后问了夫子,“为何夏涝连年频发,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呢?”夫子的沉默在安静的课堂上显得震耳欲聋,“安之的问题非常有深度,下次课我们再来辨析这个问题,咳咳,上次留的那篇赋,都背好了吗?”
原本等着看夫子尴尬到无所遁形的学子们纷纷成了躲在翅膀下的小鹌鹑,闪避的目光里全是慌乱,夫子内心滋生出来一丝窃喜,为自己的应变能力感到骄傲,“小子们想看老夫笑话,下辈子吧”。然后把目光定向了陈思安,“来,安之,就由你来给大家起个先吧!”
松了一口气的其他学子们又悄悄直起了腰,又有了看好戏的心情,只是在陈思安流畅清晰的背书声中,逐渐的垂头丧气,一个个像书院里喂养的那条耷拉着耳朵的大黑狗,没想到最难堪的居然是我自己。
夫子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没有眼力见,总是当众为难他。还是晴空好,晴空最是乖巧懂事了,又勤奋又刻苦学问又做的好,顶顶重要的是,从不为难于他。只是总怕这晴空心思藏的太深,被情爱所误,又不肯宣之于口,得多敲打敲打他。夫子尚不可知,最是乖巧的晴空已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撞了南墙才终于肯回头了。
在陈思安无比煎熬的期盼中,下学的钟声才慢吞吞的响起,囫囵的把笔墨纸砚一收,他嚷嚷着“晴空,走啦!”江晚照无奈一笑,给夫子揖了礼,才跟着陈思安后边往外走。踏出学堂门口,陈思安突然转身怪模怪样的给夫子行了个大礼,权当赔今天让夫子下不来台的不是,夫子又被他逗乐了,笑着追骂“小兔崽子!”
陈思安每次都邀江晚照去他家里用饭,多数都被江晚照婉拒了,他生性怕麻烦别人,去的多了也怕平白惹人厌烦。陈思安也不强求,今日他母亲叮嘱他下学早点归家,据说是有远房的亲戚来做客,可他父亲又向来不喜欢这种与人打交道的场面,需要他作陪,在中间转圜。说来奇怪,陈思安的父亲陈源是一个直肠子的武将,却不知怎的生了个七窍玲珑心的儿子,心眼子比那莲藕的窟窿都要密。他与江晚照道别后,便急匆匆的回家去了。
江晚照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多卖苗木的北坊,他心里一直记挂着桃花精少年,却又苦于无法寻他,便想着在小院子里也栽种一棵桃树,权当是个念想。书院里也栽种着一片桃林,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碧绿的树叶子吸引不起人观赏的兴趣,便也不会有学子特意到那边去。只有江晚照一人,在那桃树下沉思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晚照一锹一锹的挖了坑,将新买来的树苗种了进去,仔仔细细的填了土浇了水,这棵树算是安了家,只是可能不太适应新土环境,它看起来有点蔫巴,过两天就好了吧,江晚照心想。黄昏来的猝不及防,一眨眼夜就漫了上来,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今夜无月,很快便伸手不见五指了,江晚照也回了屋,点了一盏小油灯,给昏暗的屋子笼上了一层昏黄温馨的纱。
只是江晚照总觉得,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桃花香。他心下一动,快步起身去打开了门,只见院子里那棵刚才还蔫儿巴的小桃树,生机勃发的青翠欲滴,甚至还有莹莹的绿光,像极了一株仙葩。
“是你吗?”他小心翼翼的出声,生怕吓散了空气中越发浓郁的桃花香。
“嘿,呆子!”声音自他身后传来,有桃花瓣散落,自成一景,少年倚靠在台阶上,粉色的衣衫在夜里泛着柔柔的光晕,美好的不似人间应有之物。
尽管已经领略过桃花精少年的好颜色,江晚照还是又呆住了。
“又傻了。”少年还是漫不经心的神色,撇撇嘴,“有酒没?”
“啊?有,有的。”说完又反应过来,江晚照十分正色的说“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
少年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谁是小孩子?我已经活了百余年了,比你祖父的年纪都要大,你合该称我一声”老祖”的。”只是这话从还要仰着脖子看对面人的少年口中说出来,委实有点底气不足。“我只是初化人形,还有些不得要领,不是小孩子了。”小少年声音略低了下去,形似泄了气的河豚。
江晚照还是把酒给他拿了来,小少年一把夺过,又重新倚在台阶上,“最近桃林里好生无趣,石老人沉睡修炼了,燕姐姐忙着照顾孩子,那些游人也不来叽叽喳喳的讲故事了。”江晚照听得睁圆了眼,原来那片不大的桃林里还有这么多的精怪!
到底没把这话说出口,江晚照思忖着“小恩公,寻我是有需要我效劳之处?”
他这句“小恩公”,把小少年叫的牙酸,“倒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无聊打发时间罢了,你别叫我恩公,我听得难受,这样好了,我也没有名字,看你像是个读书人,帮我起个名字罢。”少年说得随意,江晚照心下却暗暗纠结起来,叫什么名字好呢。
“桃树生灵,那就姓陶好了,夜凉如水之时而化形,叫夜行怎么样?”他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不好不好,不甚雅,叫之凉如何?”
桃花精并不在乎自己叫什么名字,在他看来,名字只是个能被称呼的代号,好听就行了。“挺好的,就叫陶之凉吧。”少年斜斜地看向青年,“为了感谢你帮我取名,我就再帮你一回吧!”
江晚照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的,直到少年指尖萦绕着的绿丝环上了他的脖颈,他才想起来这回事。“谢谢你,之凉。”嘴角不受控制的扬了起来,他真的十分善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