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山上的人
夏日林荫处,一名身着仆衣的男子推着一车新鲜的蔬果到了后厨外的小门,三叩过后,来应门的却不是从前的人,而是一名身着长甲腰有配剑的兵士,这让那男子吓得连连后退。
兵士扫了他一眼,又验了验车上的东西,遂才让开,容后厨的人将今日的蔬果都收回去,而后利落地关上了门,空留那男子傻愣愣地站那,不知发生了什么。
府内凉亭之下,老者一袭黑袍却是依旧一副清闲的模样,青山军来他府中驻守了三日,他便在府中研究了三日的棋局。
管事低垂着眉眼往凉亭而去,他走过廊下,穿过几名兵士注视的目光,不禁觉得后脊发凉。他快步来到老者跟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长老看了他一眼,自嘲道:“这府中如今还有什么是不为人知的?但说无妨。”
这话说完,他又扫了一眼廊下守着的兵士,这些人奉了主家之命将太祀几位长老的府邸围了个严实,霭山上的情况他们是分毫打探不得,但见如此阵仗,山上应当还是发生了什么。
其实,无论庄翎月是否事成,只要她在太祀众人的眼中从裴钰的房中走出,这件事便是落定了。
念及此,大长老又执棋,研究起了棋局。而一旁的管事却是眉头紧蹙。
“主上,庄氏那边发现大姑娘三日未归,已经派了人私下去搜寻。”
得闻这话,大长老执棋的手却并未停下来,甚至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庆芳院的可回去了?”
管事摇了摇头,“那边回消息,未见人下山。”
得了管事这话,大长老更加笃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钰儿如今正该是在气头上,哪里会轻易放人走,过几日待他气消了,知晓以大局为重,便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庄氏那边你无须回应。”
管事听他这话倒是丝毫不急的模样,但如今府中被这般围着,众人出入都受到限制,当真是不便。
见老管事一脸的为难,大长老却是笑了,“这点阵仗便恼成这样,你当真是老了。”
自下了这个决定,他便知晓会迎来怎样的下场,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慌乱又有何用。
这一切都是为了裴氏……
念及此,老者所执之棋方才落定,在玉质的棋盘之上砸出清脆的声响。
话虽如此,但还有一件事让他不太确定,便是今日已然是沐浴第三日,山上却无一人下来,也无人来通知太祀传礼……
难不成当真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念头还是让他执棋的手顿了顿。
霭山之上,日照刚过山峰,唤醒了一室的生机。床榻之上,一缕晨光穿过轻纱入眼,惊醒了榻边睡着的人。阿笙见天光摇晃着,几分刺眼,遂抬头去看还在熟睡的裴钰,此刻他安静地如一湖静水,就连呼吸都是那般清浅。
晨光在他的身上留下斑驳的色彩,和着这一室的静谧,让他整个人仿似沉睡在静止的时间中。
阿笙正欲起身,却随即察觉到自己被他抓着的手腕,又放轻了动作,缓缓将床边的纱帘放下了些许,正好遮住此刻扰人的天光。
她看着裴钰几分消瘦的容颜,愁思又上眉头。按族医的话道,九公子此番过后怕是要常年调养了。念及此,她的目光不由地看向裴钰那如藤蔓般散在床上的长发,不过三日便有华发滋生。
阿笙满目的愁绪,却丝毫没有察觉他已然醒了,刚抬眼便闯进一片如渊的深邃当中,让她心中微微一滞。
裴钰见她看着自己发呆,倒是饶有兴致地逗她,“我就这般好看?”
他出口的声音带着嘶哑,气息仍有些虚弱,却是带上了惯有的笑,仿似想要刻意地宽慰人心。
但这一次,阿笙却没有随着他打趣,她提了提自己的手腕,裴钰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抓着她,待他松手时,阿笙的手腕已然是一片红痕。
“抱歉。”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阿笙的声音闷闷的,她顺势坐回了脚踏之上,前日里,族医为裴钰放血,现下他身上还有伤口,阿笙怕自己无意伤着他,便着人将脚踏铺垫了一番,这般坐着也不难受。
裴钰见她伏在榻边,细细地观察着他,仿佛他就是那瓷器做得娃娃般,怕磕着碰着便碎了。
他随即便撑起了身子想坐起来,阿笙见此赶紧去扶,她不知裴钰恢复了几分力气,便索性像前日里那般,直接抱着裴钰将人往上托着,这般靠近让裴钰微微一愣。
阿笙的发丝在他的鼻尖划过,这微痒的触感仿似来自心尖的颤动,他低垂着的眸子中随即闪过几丝笑意,也不与阿笙说清这些事自己还是能做,就任阿笙摆弄着身后的软垫,而后规矩地坐好。
这份乖巧在裴钰身上甚是少见。
“可感觉还有哪里不适?”
见阿笙问得认真,裴钰缓声道:“没有,只是有些乏力。”
见阿笙点了点头,便又不说话了,裴钰不自觉微微侧头去看她低垂的眸子。
“怎么了?”
阿笙摇了摇头。
裴钰顺着她的目光便看到自己华丝难藏的长发,随手拾起一缕,神色淡然地看着。
阿笙以为他在意此事,赶紧开口道:“我问过大夫了,他说可用桑叶煮酒染发,还有好些可用的法子……”
她话未说完,便见裴钰抬眼看向自己,眼中带着几分认真。
“你可嫌弃了?”
阿笙连连摇头,“我不嫌弃你!”
“哦,原来你不嫌弃我啊。”
听着他调笑的话和染进笑意的眉眼,阿笙便知自己又是上了这狐狸的当,诱得自己说出这番话来。
见阿笙沉了眉目,裴钰遂才收了玩笑,缓声道:“我是男子,容貌之事本就不如女子那般在意,这点东西我并未放在心上。”
听他这般说,阿笙心中却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她勾起裴钰落于身前的长发,看得认真。
“庆芳院的几人表示自己并不知情,也并未主动参与,所以我让人扣在了后院。”
“至于剩下的那个,我着人丢去了北边。”
阿笙知晓,此刻“庄翎月”三个字怕是裴钰都不想听到,所以说得隐晦。
“还有便是裴氏族内的人了……”
根据瞰卫的消息,庄翎月敢在霭山动手,是得了太祀长老的属意,阿笙虽然愤怒,却没有立场替裴钰做主处置这些人。
裴钰听着阿笙波澜不惊的话语,却不见她抬头看自己,仿似这般就能藏得住她心中难平的怒意。
她知他尊礼法,对族中长者多存一分敬意,因此不会随意冒犯。
裴钰抬手,带动长发从阿笙的掌心划落,而后缓缓与她十指相握。天光之下,那修长的手轻柔地扣紧她的手,仿似在回应着她心中难解的思绪。
阿笙抬首,看向那双如画的眉眼似被天光晕染上秋季的枯黄,而后听他字字句句道:
“我会亲自处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