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讨要
一夜暴雨过后,山林间被落叶铺满的地面变得更加湿滑,男子因多日的奔波,神情有些恍惚,一脚踩上没稳住劲儿,直接滑倒在一片腌臜的泥泞当中。
身后的人赶紧去扶他,却见他罢了罢手,干脆就这么坐在泥土之上。
黄庭生甩了甩有些疼痛的手腕,跌倒的时候撞在了树干之上。
得闻大皇子归京之后,他当即带着人欲撤离江淮,却在中途遇上了来捉拿他的世族之人,看样子是知晓了他在江淮所为,欲秋后算账。
幸而他当机立断,带着人躲入深山当中,绕行归京,否则如今几人怕已然成为野尸,再无见天日之时。
如今他心中担心的是帝京的局势,皇帝多日无御令再下,这让他忐忑难安。
与他同行的是京机营的几人,这些时日在江淮的经历,让皇权在他们心中的威信大不如从前。
夏利川身为一国大将竟然向江淮俯首,那几城百姓即便遭水患却在江淮世族的庇护之下依旧安乐,根本不似帝京所传。
更令他们心寒的,是皇帝根本没派人支援。
他们所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旁边一人索性将手上的佩刀往地上一丢,也跟着坐了下来。
“黄大人,咱还回去么?”
听闻这话,黄庭生扫了那人一眼,却是默不作声。
“这么些时日了,帝京一个来寻我们的人也没有一个,圣上当真关心我们的死活么?”
“如今他们敢在无御令的时候将大皇子接回去,不就说明帝京的大势已定了么,咱们这般回去怕是也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黄庭生看着几人听闻这番言论皆有些动容,不由开口道:
“回帝京你们尚算朝廷官员,若逃了,便是一辈子没个依附,更是连个正经的身份都没有,此后便活得跟如老虫,你们甘心么?”
这世间即便身份清白如清流,都尚难谋出路,更何况做逃兵。
“军机阁一旦定了你们逃兵的身份,便是死罪啊。”
黄庭生这话一出,便见几人眉心紧蹙,面色沉重了不少。
黄庭生扫了几人一眼,敛了眉目。
他不能让这几人就这么走了,若是再没了他们,自己这孱弱的身手,怎么走得出这深林,又如何回得去?
见话到位了,黄庭生遂道:“我们不过是听令行事,到时候你们归你们的京机营,我回我的言议阁,金銮殿上坐得是谁我们就为谁办事。”
“不过就是一份差事,别往坏处想。”
说着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遂伸手将另外一人也拉了起来。
黄庭生放缓了神色,笑道:“快走吧,待回去请哥儿几个喝酒去,春风楼的佳酿随你们挑。”
听得他这话,旁的几人遂才笑着附和,众人此刻便将那冬日的一壶酒当作了最后的念想,继续往北跋涉。
帝京商行司内,几名吏官抱着一摞文册往东阁楼而去,待到了阁楼之前,戍守的兵士将人拦了下来。
“大人有客,几位稍候。”
得了这话,几人恭敬地抱着文册往一旁的廊庭走去,那是一个单独的庭室,虽然不大,但窗明几净,冬日里去那里躲躲寒也是好的。
这是专门给吏官休息而建的地方,为的就是天热天寒时,不让人干候着。
章自鑫也是从吏官一路走上来的,他明白雪天在屋外候着的苦,所以上任之时便着人在司内四阁都修建了这类的廊庭。
楼内,暖帘代替门扉,半遮内里,因今日有女客,所以即便天寒了些,章自鑫也命人大开门扉。
他抬眼看了看端坐在一旁的年轻女娘,她今日着的一袭珠色浮光服,以南海明珠点缀发饰,尽显矜贵,冬日的天光印照几缕在她的眉目间,仿似点亮了她眸间的珠玉。
自来这里,她便这般静怡端正,哪怕她对面坐着的是一群正侃侃而谈的粮行商贾。
近日,得知窦氏得了那粮贸总行的管理之权,这央国上下大小粮商都坐不住了,如今这粮油买卖是做不成了,便想借着朝廷尚未整合举国粮仓的时候,对他们还有所求,也为自己谋一杯羹。
他们便是仗着自己比阿笙多吃了几十年的大米,质疑她的能力不说,还欲往总行内塞自己的人。
他们认为既然窦氏献出粮行能得一正官的封位,自己虽然不及窦氏那般庞大,但捞一小官也值当的。
这群人拿着这番理由便寻了章自鑫好几次,章自鑫实在是避无可避,才去问了窦府,阿笙听闻后便也没犹豫,亲自来处理此事。
“二姑娘,论能力,我们也不比贵府的人差的,你好好考虑考虑。”
这些人自阿笙出现便说个不停,两柱香的时间,光听他们道粮食生意其中门道复杂,而如今粮贸总行总揽一国粮事,阿笙定然是需要帮手的。
再者,他们当中有些人生意也做得大,与窦氏多有接触,对于窦升平的能力其实并不太认可,虽不敢直言,但话里话外都望阿笙莫要任人唯亲。
“我明白诸位的意思。”
阿笙的态度始终端和,“但我也望诸位明白,我窦氏得的这个正封,封的其实不是我,而是粮贸总行。”
“这是一个官号,换言之,其内用人走得是官僚所的途径。”
“诸位要是能举荐贤能之人我自然欢迎。”
阿笙一句“举荐”便让面前这群人脸上神色凝了凝。
朝廷荐官若能那么简单办到,他们又何苦在银钱中滚爬半生。
“二姑娘这是要拿着官威来堵我们了。”
对面的话语中当即多了一分冷意,章自鑫闻此不由蹙了蹙眉,这群人当真是仗着人家年纪小,便觉得好欺负了。
章自鑫正欲出口,却见阿笙神色不乱,依旧端持着浅淡的笑意,遂又将欲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她能应对。
“不瞒诸位,我手上其实已经得了许多举荐的册子,即便是华清斋来的学生都是从官僚所走举荐的路子。”
“诸位也知道我十六岁自华清斋结业,恩师托付,也只能走荐官这一条道,因为这是规矩。”
她扫了一眼商行司偌大的堂室。
“总行所行是朝廷之事,亦如这商行司。”
“商行司内用人可是说用就用的?还是说章大人可以凭自己的意愿,跳过朝廷的规矩?”
一个华清斋,一个商行司,两个例子便将那群片刻前还侃侃而谈的人堵得一句话也还不了。
若是华清斋的生徒尚且需要举荐才能进入粮贸总行,他们那点所谓的经验,如何与之相比?
见众人没了气焰,阿笙遂继续缓缓道:
“但诸位在粮行多年,我亦珍惜各位多年的经验。”
“不如这样,十二司所的人我做不能擅自做主,七十二仓的用人我倒是可以稍作安排。”
这十二司、七十二仓是依据央国上下粮仓的位置,定下的管制层级,由十二司总理七十二仓。
十二司内做决定的人须得真本事,即便窦氏之人有朝廷许可的协理之责,但亦如窦升平也做不得十二司的主。
见阿笙松了口,这群人脸上的神色可见得好转了。
“既然二姑娘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们也不是不能退让,只是不知这七十二仓内的人是个什么职位?”
阿笙如何不明白,这群人说到底是来讨封的,这个才是他们在意的东西。
“没有官职。”
这话一出,便有一人直接站了起来,指着阿笙厉声道:“二姑娘这是逗我们玩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