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绝笔
且说这血泽虽名为沼泽,可内里却并非全无行人落脚之地。
那些指着鬼市这门灰色生意吃饭的修士,早在那迷雾之中的泥泞之上,辟出了许多条由血泽边缘通往鬼市的道路。
这些道路平时隐在雾气之中,常人根本无从探知,是以寻常修士要入鬼市,往往需要懂行的人带路。
不过这个麻烦对于今日的陈倪二人来说,却并不存在。
那红袖坊的马车目标极大,经行之后留下的车辙印记,便是指示她二人找到那雾中通路的最好标识。
倪旭欣虽说方才言语显得焦急,可也知道这跟踪他人的分寸。
掐着时间,算准那红袖坊的车马行得远了,他才将一张神行符递给了旁侧的陈婉月。
陈婉月没有言语,只是默契地接过了那符箓捏在掌中,随后,便将身上那张尚未失效的匿形符再一次催动了起来。
倪旭欣也在此时一同催发了自己身上的匿形符。
霎时,二人的身影便那般在血泽的边缘凭空消失了。
血泽之内通往鬼市的道路到底有多少条,没人能够说得清楚。
对于这里,修士们只有一个共识,那便是,无论你踏上的道路是哪一条,只要往雾气更暗的方向走,便一定可以见到鬼市。
行走在这道路之上,为免打草惊蛇,手里攥着神行符,做着随时撤退打算的陈倪二人,此时自然也不能使用神通法术赶路。
是以,靠着比凡人快不了多少的步伐,二人足足花了约莫一刻半的时间,才终于见到了那藏在暗红雾气之中的鬼市标志。
那是九个被绳索串起,系在一根丈许长杆之上的骷髅头。
那一排幽深的眼洞无巧不巧的撞上陈婉月打量的目光,惹得后者心中不由有些发虚。
而其中自下而上第三个骷髅头却是个例外,它将自己的后脑勺留给了陈婉月的目光。
陈婉月看的清楚,那上面分明刻着一个玉字。
按照她从客栈掌柜那里打听来的说法。
这种九个骷髅头中,只有倒数第三个朝内的状况,意味着今日这鬼岛之上,鬼市百丈街中,唯有距街口三十丈的街段上,有一家商户营业。
而那玉字,则自然表明,这一家商户,便正是那个被她们寻觅了许久的红玉居了。
倪旭欣显然也看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只是在又一阵专注感应之后,他却忽然皱起了眉头。
他的修为已经达到了炼气六层,感官比凡人强出了许多,便是在鬼雾之中神识无法使用,单靠耳朵听清楚百丈内外的动静,却也并非什么难事。
可现在,他却只感受到,这鬼市所在的整个泽中鬼岛之上,并无半点声息。
“月姑娘,我们可能来迟了一步。”
他有些丧气的向陈婉月传音道。
在他的内心深处,是很期待能在这一次的行动之中,让自己过一把锄强扶弱的大侠瘾的。
可现在,只因为他与陈婉月的过度谨慎,这次的大侠,他想是又要做不成了。
不行,得赶快去那红玉居所在的地方看看。
那伙贼人说不定,只是靠着什么掩蔽声息的法阵瞒过了他的感官。
一定是这样。
少年人失意之后的莽撞情绪涌上心头,他竟是只留下一句,“月姑娘我先过去看看”的话语,便抢先越过了那串骷髅,冲入了鬼岛之上。
“欸,倪兄”
陈婉月刚想劝他不要冲动,倪旭欣的身影便从,她那在雾气之中仅有两丈的视野之内,消失不见了。
忧心他独自行动出事,她也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盖因浓雾遮绝视线,鬼市的干道并不宽阔,左右只有三丈,陈婉月行在道路当中,恰好能够看清两旁建筑的形貌。
不过便如客栈掌柜先前告知她的一般,那些在鬼市里做生意的修士确是油滑得很。 他们从来都只用临时搭建的建筑充作交易场所,等到事情一来,你便是既找不到和尚,也找不到庙了。
是以,在现下的道旁,陈婉月却真是见不到半点建筑的影子。
兼之前后左右皆是朦胧碍眼的雾气,若非有脚下那些刻着丈数的石板引着,她真觉得自己会在这里失掉方向。
好在三十丈的距离并不遥远,快步而行,只片刻工夫,她便看清了红玉居的形貌。
这是一幢五丈高低的三层木质塔楼,许是其上所用的木料有异,靠近这塔楼的雾气明显比他处更淡。
也正是由此原因,在行到那敞开着的大门前时,她才得以看清红玉居内,正在柜台之上翻弄着什么的倪旭欣面上那愤愤不平的神情。
“月姑娘进来吧,我方才仔细看过了,这里的确没人,我们终是了来迟一步。”
倪旭欣显然也看到了她,扬了扬手中那本账册,招呼她道。
“我在二楼找到了这本账册,月姑娘也过来看看吧。”
“没想到在我们宁州仙界中,还藏着这般多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败类。”
他的言语之中,是掩不住的怒意。
“倪兄还且宽心。”
陈婉月见状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先宽慰了他一句。
倪兄这是看到什么了
心念转动间,她已来到了那柜台当前。
当她将目光落在那本摊开的账册上时,心下却也不住地一阵心惊。
那页账册上写道。
“大历三年二月十三。胖瘦修士二人,宁王府人士,购男女十五双,大言将做肉食,斯恶矣。从上峰命,余不得已而卖之。”
“余后查之,此二人确系宁王府筑基门客,道号福寿二仙。”
宁王的门客居然把人当做肉食?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她有些明白方才倪旭欣是怒从何来了。
手中翻动着那本账册。
她又看到了这世上更多叫人触目惊心的丑恶。
“大历四年八月十六。有匿名修士一人,预购肉躯一幅,特需貌美女子,三灵根以上,言将做门内长辈夺舍重修之用,嘱咐甚重。”
“十二月十七。肉躯寻得,交割之。”
“余后查而知之,购此躯者,乃离火门xx长老,其寿数所余分明尚多,此时却早觅夺舍之躯,怪矣。”
“大历七年三月二十九。有匿名修士一人,购俊男五十人,无货,至五月方交割。”
“此系星河门中xx长老密修采阳之法,余料此五十人必死。”
“八年七月初三。果然,此五十人皆死。”
“大历十年五月初七。有金虹剑派修士,秘购低阶女修二十三位,作泄欲之用。余知此人必为金虹剑派xx长老门下。”
“大历十三年十月十二。有竹山宗女修购夺舍肉躯一副,特嘱须俊朗男体,三灵根,余知其为竹山宗xx长老。似此女换男体,男用女身之事,余经年多见,不足怪矣。”
“大历十六年十一月十七。化尘教xx长老,购男女童子百人,以修秘法,余不忍,而上峰强令卖之。”
“后,此童子百人果无音讯。”
“大历十九年三月初三。自余筑基以来,受教中托付,接掌红玉居中生意,已历十又八年。”
“余受毒蛊之迫,自惜性命而多造罪孽,常月月锥心而不能安眠。”
“时至今日,由余经手,已有凡人三千七百二十四人命陨,修士八百三十二人寿终。”
“余自诩温良,却造此罪业,恨莫大矣,今将一搏,若我命终,此便吾忘尘散人之绝笔。”
“后世来者能见此书,请告天下,红玉居幕后之人乃是”
那账册之上的文字,伴随着一道暗红的血迹戛然而止。
显然,这账册的主人在将要写下那最为关键的信息之时,遭遇了不幸。
陈婉月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可她那翻动书页的手和她的整个身子却一直都在不住地发颤。
她没想到这个世界的暗面会是这般的残酷。
她还是无法接受,人命可以这般轻易的,被买卖,被践踏。
而且,做这一切的人,还是那些终日占据着宁州道德制高点的正道高层。
她不自觉地抓住了倪旭欣衣袖,言语近乎恳求的道。
“倪兄,请你,一定要将这些人做的恶事揭发出来。”
倪旭欣此刻也还用力攥着拳头。
他和陈婉月一样无法接受那账册之上所写的内容。
甚至他比陈婉月更多了一股痛心疾首的情绪。
因为,在那账册之上,他还看到了倪家中人的信息。
那人,还是个在他幼时送了他许多新奇玩物,得了他这个倪家少主许多欢心的远房亲族。
“请月姑娘放心,我倪旭欣,我倪家,一定会还这个世道一个公道。”
攥紧了拳头,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下一刻,红玉居内,却是有异变突生。
吱嘎一声。
一阵不知从何处刮来的怪风,一下子便将红玉居的大门掩上。
而后,在地面一阵剧烈的震颤之后。
有两道身影从地面裂开的缝隙之中飞出。
“公道,呵呵呵。”
“也不知道上头,为何非要让我给你们看那疯掌柜的账册。”
说话的,是两人之中那个身形较矮的道人。
那道人面色惨白,目中却是透着凶光。
“小子,还是去我兄弟的肚子里,给你们自己讨个公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