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袖坊
“这。”
那锈剑之中传出的苍老声音略作迟疑,顿了好一会儿才道。
“丫头你也知道,为师如今虽是苏醒,然魂体虚弱以极,生前的记忆已是十不存一。”
“为师只记得这宁州之内,有玄道宗、星宫、竹山宗、金虹剑派、星河剑派、化尘教、离火门、御剑门八个仙门最为势大。”
“这红袖坊于我脑海之内却是片语只言也无,想来当是个二三流的中小势力。”
话到此处,他见陈婉月已拿着那册子飞速翻动起来,便问道。
“丫头,可有什么发现?”
陈婉月出身书香门第,看书自是极快,一目十行间,只片刻工夫,便将那册子上的内容看了个七七八八。
此间听得那声音询问,她秀眉微微一皱,应道。
“魏老,这红袖坊似乎是个向修仙者贩卖凡人的隐秘组织。”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看向了手中的书册。
严格来说,这应该是一份红袖坊发给外围弟子的货品收购报价单。
只是那正在收购的货品,委实让人有些触目惊心。
其上罗列的,赫然是按照姿貌定价的各色凡人男女。
其收购价格亦是奇高,最低一档便有两千两,最高一档更是足有两万两。
须知道,这年月的宁州,只十两银子便够一户人家衣食无忧的过上一年了。
也无怪方才这帮贼人看自己的目光那般火热。
念及此处,陈婉月不由得心头一颤,她不敢去想若是自己并无灵力在身,撞见这几个贼人会是何种下场。
慢慢地,她的目光定在了那册子尾页的一行小字上。
“本月廿四日,肉货往东石谷红玉居交割。”
这东石谷在何处,陈婉月并不知晓,只是方才的后怕让她忽然生出了一股想让其他人避免这种遭遇的正义感。
她那早亡的阿父,生前曾是个为民请命、刚正不阿的县令。
这令她对如今的宁州官府有了种没来由的信心。
是以此刻,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开口说道。
“魏老,我要去报官。”
这种涉及到修仙者的事情,此刻陈婉月却要去找凡人的官府求助,这倒不是她犯了糊涂。
在这宁州七十二郡之地,官府本就负有沟通修仙界与凡人界的职责。
至少就陈婉月从她家中那本传承了数代的《大周律》上看到的,凡人无论如何是不应该作为商品来买卖的。
即便买主是修仙者,也不行。
————
使钱托人将昏迷在地的几个红袖坊外围弟子拉到了云安城的县衙门口,又请城中的讼师写了文书递进县府。
陈婉月便仍是穿着那一身男装,挎着那一柄锈剑,候在了县衙左近的一处茶铺之中。
被那县府门前绑作一团的七八个贼人所吸引,不多时,县衙左右已是围了百十来号看热闹的百姓。
只是这群闹哄哄的市井浮浪汉中,却有一小半是冲着看那位传闻中貌若天仙的报官“假公子”而来的。
陈婉月有些气恼地用剑鞘点开一个故意要往她身边凑趣落座的邋遢汉子,心头有些后悔今日没把自己化妆化得更丑些。
便听得身侧的喧闹声忽然小了,侧目看去时,却见一个身穿官袍的中年男子,圆脸上堆着笑意向她走来。
那男子行到茶柜前时,忽然停下,往那柜上拍了一枚大钱,冲对面的伙计吩咐,要他开一间雅舍,他要与贵人说话。
这人正是本县的父母官蒋县令。
他对陈婉月的态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殷勤,一通嘘寒问暖之下,搞得陈婉月这个自我认同仍旧停留在民女身份上的新晋修仙者好不自在。
直到进了雅舍,落座之后,饮了口茶水定下心神,陈婉月这才忆起今日自己来此的缘由。
她眉目间有些焦急。
“蒋县尊,那红袖坊贼人贩卖凡人一事,县中可有计较了?”
蒋县令面上神色一凝,手中的茶杯放下了。
“仙师,红袖坊的事,恕本县无能,此事县里办不了。”
陈婉月只以为是此事棘手,单靠县中轮值的修仙者解决不了,便又道。
“此事县中若是难办,县尊移文郡中,此事便当并非难事。”
蒋县令闻言只是摇头,他抬手向上指了指。
“仙师有所不知,郡守大人早在前年便移文县中,令我等凡遇一切事干红袖坊者,皆不可问。”
“今日这几个小贼胆大包天冲撞了仙师,本县可替仙师办他们个不敬仙长的罪名,将他们罚做刑徒三年,以快仙师心中之意。”
“然其事涉红袖坊处,却请仙师恕本县无能。”
陈婉月心头只是不解,她抿了抿嘴。
“可《大周律》上”
对面的蒋县令听得此语却也只道她年齿幼弱不谙世事了,便解释道。
“仙师当知,如今统御我宁州三十亿百姓的,并非中州伊洛山中的大周皇帝,亦非东南逸风城内的宁王,而是七大仙门四大家族中的众位仙师。”
他随即向上拱手作礼。
“过问红袖坊一事的正是一位大宗仙师。”
“仙师,在秋原郡,没有什么《大周律》,只有仙师们口成天宪的金科玉律。”
“红袖坊一事,仙师大可请动家中师长出面与对面交涉,还请勿要为难我等凡人。”
陈婉月听罢,却是在心中翻腾起阵阵苦涩的波澜。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哪里来什么师门背景,数日之前她还只是个被后母锁在闺中、逼迫婚嫁的娇娇小姐。
名义上的老师,那寄在锈剑之中的魂灵魏无极,更是个连她这个进入刚练气一层不过十数日的菜鸟都打不过的脆弱存在。
只是此刻她在言语上也不好露怯,以免被这蒋县令看轻。
她面上故作轻松道。
“也罢,县尊既有苦衷,我也不便相逼。”
“只是这东石谷所在何处,县尊可否相告,那些贼人既在彼处交易,我自会请家师出山与之交涉。”
蒋县令有些意外眼前的仙师,其竟会不知晓东石谷那处于修仙者而言大名鼎鼎的所在。
心中狐疑,面上却不好表露。
当下便唤从人取了地图过来,为陈婉月指了前往东石谷的路。
陈婉月担心待得久了被他看出言语中的破绽,得了地图,便辞了县令,回了城中落脚的客栈。
她在偏房中梳洗完毕,回到主屋,掩上房门,那沉寂许久的锈剑之中终于传来了剑灵魏无极那熟悉的声音。
“丫头,你果真要往那东石谷中去寻那什么红袖坊的晦气?”
“听那县令言语,这红袖坊似乎来头不小。”
陈婉月有些疲累的依靠在床边。
“不知道。”
今日的事,让她对这个世道,愈发地感到迷茫了。
“听那县令的言语,那东石谷似乎是许多修仙者居处的所在,或许修仙者中亦有对这般情形看不过眼之人。”
“况且,那里修仙者既然这般多,想必多少能找到些帮魏老你恢复魂力的办法。”
“魏老你不是老说自己先前是什么绝世大高手吗?恢复实力之后,为徒儿主持一下这般小小的公道总是没问题的吧。”
那剑中的魏无极对此言语似乎颇为受用。
“放心吧丫头,为师便只恢复一二成实力,那些什么金丹、元婴,你便统统不必放在眼里。”
“到那时,为师做宁州第一高手,你便是宁州第一个高手唯一的徒儿,可是威风得很。”
对面,陈婉月已拉过帷幔,躺到了床榻之上。
她嘟囔道。
“您还是看看什么时候能教徒儿一本新的修炼功法吧,那本吐纳功法练起来真是太慢啦。”
魏无极沉默了。
那帷幔之后,又传来陈婉月一声嘟囔。
“徒儿先睡了,梦里便什么都有了。”
魏无极更沉默了。
另一边,回忆着下午与陈婉月的对话,那蒋县令愈发觉得她身份可疑,便写了封信,差身边的主簿命人送往东石谷中。
临了,他心中仍是微有不安,便同那主簿搭话。
“先前差你找的三十双俊俏男女,可已妥当了。”
那主簿谦恭作答。
“回禀县尊,为仙师做事,小人不敢怠慢。”
蒋县令从袖中抽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拍在主簿身前的案上。
“认真替我红袖坊做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末了,他又想起了什么。
“明日待那仙师一走,便将下午那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给我放了。”
“这云安城里的差事,还得交给他们几个去办。”
那主簿埋头盯着那银票,终于道。
“是!县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