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莫小倩来寻
欲下床时，目光定格在窗台上，那处…飘摇着一盏烛火，细小的火捻在暖融的红光里时而绽出轻微噼啪声，烛泪顺蜡身缓缓淌下，堆积在腊脚凝结成珠，纤弱的白烛啊，在沈穗穗眼中再看不出一丝美感，只余受尽魅惑后那惨烈的记忆。
寻了鞋子艰难套上，扶着腰向门口挪步，隐隐听得门外有人说话，悄悄将门拉了条缝隙，慢悠飘忽的声音是那么熟悉：“奴家不过询问一二，怎的招公子这般不喜？”
沈穗穗一抖，居然是莫小倩，她怎么会来？
乔初声道：“并非不喜，只因倩姑娘所问之事在下闻所未闻，又怎能回答？”
“呵呵呵，”莫小倩的笑声与女鬼无异：“公子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竟连风华国的传说也未听过，奴家原本想从公子嘴里听些新鲜事呢，既然不知，那就算了。”
乔初略顿了一顿，道：“不知倩姑娘又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事情？”
“公子莫非忘了奴家是做什么的了？整日不就走街串巷的打听些趣事么，知道也不稀奇，不过是京城的兄弟回来时，说了些风华国的事情，奴家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公子，随口问问罢了。”
乔初不在意道：“哦？京城传闻？都说了些什么？”
莫小倩咯咯又笑：“公子不知，奴家可不能告诉你，除非…”
“除非花银子买消息。”乔初哈哈一笑，“倩姑娘总是不肯吃亏的，这些事情与我也没有关系，听不听无妨，不过… 倩姑娘特意来，就是为了问我些新鲜事？”
莫小倩的笑声正常了些，听出了点银铃的味道：“当然不是，奴家怎么也想不到前月在梵音寺门前与沈穗穗争吵的便是公子你。那时怪奴家上车早了，不然就可与公子打个招呼。”
乔初的声音含了诧异：“沈穗穗？你们认识…”
莫小倩继续道：“奴家更不会想到公子会来这穷乡僻壤，住这简陋屋房，若不是误打误撞的上门，哪里会想到是你呢？”
乔初不吱声了，听她又道：“我家嫂嫂受了伤，理应由我家来照顾，在公子这处诸多不便，请公子带我家嫂嫂出来吧。”
乔初明显诧异至极：“你…你家嫂嫂是…”
“沈穗穗啊。”莫小倩理所当然，“除了她还会是谁？呵呵，公子与奴家打交道多年，恐怕还不知奴家的真姓，奴家姓莫，太平村人。”
“莫凡尘莫兄是你…”
“兄长！”
乔初半晌没说出话来，沈穗穗在门缝里听得瞠目结舌，莫小倩这声“嫂嫂”从何喊起？
“公子？”
“呃…”乔初显然有点摸不着头脑，“穗穗与莫兄…似乎并未成亲？”
“呵呵，”不管是得意时还是失意时，只要情绪有波动，莫小倩的笑声就有鬼气，“那不过是早晚的事，亲事早已定下来了，奴家也已改口多时了。”
面对莫小倩的笃定，乔初无话可驳，默了良久道：“穗穗有伤在身，现在还没醒，行走恐有不便。”
“哦？是么？”莫小倩语调一拔，“那奴家得赶紧回去叫大哥来抱走她才行。”
沈穗穗一口气喘了半截噎住，怔怔半晌回不过神，莫凡尘回来了？昨日才走今日就回来了？这兄妹俩怎的这般神通广大？不但知道她受伤，还寻到了乔初这里…是谁告诉他们的？
果然，乔初的诧异一波接着一波：“莫兄也在？他…他为何不自己前来？”
“唉！”莫小倩哀叹一声，“他正在生气呢，昨日才和嫂嫂告别，回城照看生意，哪知刚走嫂嫂就挨打受伤，没能及时赶回…”顿了顿，“却叫公子把嫂嫂救了，他觉得难看，便差奴家来了。”
乔初自然不信，正欲再次询问，忽听身后轻轻一声：“小倩。”
回身就愣住了，沈穗穗站在门口，蓬着头发，脸肿得像个包子，眯缝着一只眼眨巴眨巴看着他们。
莫小倩夸张惊叫：“嫂嫂！”冲上前一把扶住她，“你怎么起来了，我回去喊我哥。”
沈穗穗摆摆手：“不用了，我能走，走吧。”
“穗穗…”乔初轻唤，沈穗穗瞥他一眼，低声道：“谢谢你照顾我一日，我走了。”没有犹豫，立刻迈步随莫小倩而去。
眼睁睁看着莫小倩扶着一瘸一拐的沈穗穗出了大门，乔初心里的后悔不是一分半分，为何那时不爽快答应她，为何要确信这次对她胜券在握？她想飞，自己却不给她翅膀，生生看着她投向另一个鸟巢， 那人，会带她走吗？
百米的土路，两人却磨蹭了半刻有余，沈穗穗一边呆滞挪动脚步，一边呆滞问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阿嫂与我娘说的。”
“你怎么知道乔初在这？”
“不知道，见了才知是他。”
“那…你怎么会来呢？”
“我哥叫我来的”
“你哥为何叫你来？”
“来找你啊，你说为何？”
“你哥怎么知道我的事？”
“白先生说的。”
沈穗穗咯噔停住了脚步，疑疑惑惑不敢相信：“你…你说…子珩？”
“是是是。”莫小倩不耐烦的拖着她继续前行，“他是真有本事，昨儿光靠两条腿跑了大半夜，早上才跑到优州，说是去找你，倒把我哥吓了一跳，着急忙慌的就催着我先来了，又怕你不在村里，这会儿他俩正沿路找你呢。”
“哼哼。”沈穗穗突然发出怪声，莫小倩一抖，“你笑什么？”
沈穗穗艰难扭头看了她一眼，哆嗦着嘴唇道：“我没笑…我是在哭。”心里什么滋味，说不出了。
“你这女人！”莫小倩气鼓鼓的，也不管她疼不疼，只顾用力拖着她的胳膊，“不知道你有什么好，我娘就看上你了，真真笑话！你觉得我哥会答应吗？我赌我的脑袋，他肯定不答应！”
说话间到了莫家大门前，莫小倩丢开她上前拍门：“娘！开门！”
门开的速度超乎了人的想象，黑影一闪出了门口，一把推开莫小倩，直窜到沈穗穗身前，两只手“啪”地捧上她的脸：“傻丫头，怎么搞成这样？”
沈穗穗两颊疼痛难忍，猪头脸本就肿绷着，被他这一拍简直就要炸了，可是她却没喊疼，而是努力眯眼看向他，浑身上下颤抖不止，心头万千委屈齐齐汹涌，强做了个撇嘴的动作，眼泪瞬间模糊了眼帘，哭腔道：“莫凡尘…我被打了。”一头捣在他胸口，闷号出声。
他的手轻拍着她的背，哄孩子般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倏地又咬牙切齿：“林郁之这个吃错了药的混蛋！”
在乔初面前一滴没掉的眼泪此刻全部释放出来，相较于独自一个人的痛哭，此刻的眼泪里除了怨愤委屈外，更多的是安心安全和释然。
狠狠哭了一气，直哭得眼睛又睁不开了才算作罢，莫凡尘掏出帕子给她擦擦脸，叹道：“迟走一日你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沈穗穗没作声，竟对他这看似自责的话接受的理所当然。知心大姐犯抽跑了，方向感没有了，错误便铸下了。
“走吧，进屋躺着。”莫凡尘揽住她转身，沈穗穗低着头，一双风尘仆仆的灰鞋便撞入眼帘。
他…步行了百里寻去优州，他…一直站在身后。
“白先生，你累了一天一夜，回去休息吧，穗穗交给我了。”莫凡尘没有停步，继续揽着她向前走去，那人不作声，沈穗穗更无话可说。
莫小倩唠唠叨叨先进去了，仙枝的大嗓门又从屋中冲出，已到了门里，莫凡尘回身关门，沈穗穗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
绝色面容一夜间便染了憔悴之色，长袍皱皱巴巴，他满脸汗尘，嘴唇青白，额侧有一道血口，眼中无光无芒，无喜无悲，呆呆地看着沈穗穗，像一具行尸走肉。
黑漆大门缓缓闭合，他的脸在门扇的黑影里渐渐消失，直至完全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