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去留皆有惑
莫凡尘没用车夫,亲自驾了车,沈穗穗满脑子担心白子珩,便也没跟他客气,与他一同坐在车架上,不住低声催促:“快些好么。”
双马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放蹄飞奔,两人无时间也无心情多做交谈,抽鞭声和压过土路的辕辙声直伴着他们奔到了目的地。
此时已离出城大半个时辰,天色全黑,路过梵音寺前,见那处大门紧闭,高高的院墙里有隐隐光亮。不想耽搁,马车一直将他们送上半山石阶前。
沈穗穗跳了车就向山上跑去,莫凡尘紧随其后。白日看来青苍翠色的大山现下已被暗色笼罩,月亮不知躲去了哪处,黑蒙蒙的山道在微弱星光下蜿蜒而上,目距不足十尺。沈穗穗顾不得黑,踩着高低不平,凹凸坑洼的陈年石阶,一鼓作气向上攀登。
悠闲上山不觉疲惫,这般急速如赛跑似的爬山阶着实耗费体力。登至缓坡大石处,两人的呼吸都沉重起来,莫凡尘紧走几步赶到沈穗穗身边,道:“你走得太快,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要。”沈穗穗想也没想,“一歇便会觉出累了,我要快些。”边喘边回头看他,“要不你在这里等我,我上去把他带下来。”
莫凡尘望了望大石后那片黑暗阔地,没有作声,继续随她前行。
又爬了丈余,斜看坡林间有处透光,沈穗穗忙道:“看!那里是不是慧明大师的禅房。”
莫凡尘观望一阵,“嗯,应该是的,这处小房我见过数次,却从未见到里面有人。”
“想是他日日打坐念经,很少出来。”有光就说明屋子有人,但愿白先生还在这里。
沈穗穗心急如焚,忙蹦下山阶,往光亮地跑去,没跑几步,突听“哧拉”一响,右脚被绊,一步不稳猝跪在地,沈穗穗“呃”地闷哼一声,右膝剧痛,尖锐痛感传上脑门,一时冷汗都下来了。
“怎么了?”莫凡尘急忙赶上,扶住她的胳膊将她带起,“摔着了?”
沈穗穗狠吸了口气:“没事,荆条挂了裙子而已,我们快去。”
“真没事?”
“真没事!”沈穗穗说罢脱了他的手,踮了右脚尖迈步向前,天色太黑,裙子太长,她似乎瘸了一瘸,莫凡尘却没有看出。
一间小石屋,孤零零的伫在坡上,木门缝中确有光亮,沈穗穗上前敲门:“慧明大师!慧明大师!”
“咯吱”门开,圆头圆脑的小沙弥惊讶的看着来人:“女施主何事?”
沈穗穗一愣,怎的不是慧明?莫凡尘施了一礼接口:“慧明大师可在?”
小沙弥摇摇头:“师祖回寺中了。”
“子珩呢?”沈穗穗慌张问道,“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年轻男子呢?”
“哦,施主说那位白公子,他和师祖一道回了寺。”
沈穗穗与莫凡尘对看一眼,虽然白上山一趟,心却放下了一半,子珩没事,还和慧明在一起,一起回了梵音寺。
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将他留到这个时辰?
与沙弥告辞,两人原路返回,沈穗穗知道了白子珩的下落,心宽了些,方才被急躁强压住的疼痛感又洇了出来,脚步便缓了许多。
月亮露了头,虽只有朦胧光照,但山路却是看得清晰了。
沈穗穗双手拎着裙子,踮脚挪上台阶,微躬了背,两步并一步慢慢下着。莫凡尘借着月光,默默看着她的的动作,倏尔开口道:“我扶你?”
“不用了不用了。”沈穗穗忙摆摆手,“我真的没事。”
莫凡尘低道:“是我的疏忽,走得太急,没挂灯笼,你…哪里痛?”
沈穗穗挺直背,尴尬道:“不怎么痛,方才好像扭了一下,慢慢走可以的。不怪你,是我这裙子太碍事。”
莫凡尘便不再说话,走在她身侧稍后,伸了一只手臂护向她后腰方向,一直护着,却始终离了半臂的距离,没有挨上。
好不容易挪下山,坐上马车赶回梵音寺前,换了莫凡尘去叫门,仍是一个小沙弥应门,他识得莫凡尘,听他说了来意后,挑起灯笼上下打量了沈穗穗好一阵,才道:“师祖确在寺中,施主请进,大雄殿外稍候片刻。”
两人等在台阶下,看大佛堂内灯火明亮,却没了昨日的弘经声,显得异常安静,不时有和尚从他们身边走过。
不消片刻,小沙弥便来知会:“师祖有请。”
两人上阶入堂,一跨进门槛,沈穗穗就惊喜叫出声来:“子珩!”
巨大佛像岿然不动受供香熏染,佛下立着四位和尚,个个身披袈裟,面苍容老,有两位还蓄着白须,都是上了年纪的僧人,其中便有那慧明大师。
他们身后地上盘坐一人,圆圆的后脑勺,修长的脖子,宽平的肩背,不是白子珩又能是谁?
腿似乎又不疼了,沈穗穗向前几步又唤了一声:“子珩!”
白子珩并手朝佛像躬身,转过头来,目光中也露出喜色:“穗穗,你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四个老和尚中的一人就皱了眉头:“佛堂圣地,不可大呼小叫!”
沈穗穗白子珩同时闭了口,两人目光交错,看着沈穗穗无辜眨眼,白子珩轻笑。
莫凡尘向四僧施礼:“众位大师,在下来接白先生回去。”
白子珩也起了身,走到慧明身边道:“师伯,子珩做完晚课了,可以回去了么?”
慧明打他二人进佛堂开始就没有抬眼,谁也不看,耷拉着眼皮“嗯”了一声。
沈穗穗放了心,暗道这老和尚够古怪,非把子珩留在这里跟他们做晚课,还弄了这么多人看着,生怕子珩跑了似的,是不是睹徒思兄心理作祟?
这厢没想完,忽听慧明又道:“不可。”
老和尚们脸色不变,那厢三人却是都怔住了,敢情白子珩问了两句,他的回答也是两句。
白子珩呐然:“师伯,这……”
慧明终于抬起眼睛,扫了沈穗穗一眼,沉声道:“若两位施主没有别的事,只是为了来接子珩,那就可以先回去了,老衲与子珩还有事要办。”
沈穗穗急了,福了福身便道:“大师,子珩几时能走,我等他。”
慧明目光淡淡地瞧着她,哼道:“他不走了,以后将留在本寺中。”
“啊?”三人又是大惊,白子珩尤其惊讶,仿似没想到师伯会说出这话,“师伯,子珩…子珩需回太平村…”
“不必了。”慧明打断,“你师父已去,你独留那处不妥,以后师伯会照顾你,就在本寺安身吧。”
“大师!”沈穗穗忍不住又拔高了声调,昨日才认个师伯,今日便以询事传禅之名,强行留人在寺,说是为了照顾,也太荒谬了些,“我们明天就要回太平村了,子珩还是晨曦书院的先生啊!”
“佛堂圣地,不可大呼小叫!”这次是三个老和尚同声。
沈穗穗一呆,暗翻了个白眼。
白子珩蹙眉看着沈穗穗,眸光突然一闪,惊道:“穗穗,你受伤了?”说着就朝她走来,慧明突然抬手,迅速挡在白子珩腰前,将他拦了个严实。
沈穗穗低头看看,白裙上有一块血迹,位置正在腿部,心里明白,那一跪正跪上一块小石头,膝盖定了咯破了,现在可没心思关心这个,遂摇摇头:“一点小伤,不碍事。”
倏地急叹了口气,还是朝向慧明道:“他不回去,孩子们就荒了课业,书院是由胡先生创立的,造福一方百姓,您还是不要留他了。”
慧明仍是淡淡:“授课?很好,老衲会遣个人过去接续。”
“呃?”沈穗穗滞然,老和尚反应极快,就像早有准备只等她问出一般。“可是胡先生就是让子珩接的呀,怎能让他一弃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