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东城山
东城山坐落在花城近郊，是花城海拔最高的地方。上山有两条路快走，一条是全程徒步栈道，还有一条水泥路直达山顶。
在山顶处，沿着山脊仿造了一段长城样式的观景平台。到了晚上，路灯通明，堪称花城夜色一景。所以到了晚上，这里也是游人不绝。
平日里，前来登高健身的人就不在少数。今天是星期天，童子轩一路上就没有落单过。
东城山她已经爬过无数次了，但这还是第一次夜爬，而且又是时隔多年，很难不在心里感慨万千。
终于，童子轩抵达了山顶的观景平台，俯瞰四周，心中顿时畅快无比。
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说话声，七嘴八舌的，看样子是一大帮子人结伴而来的。
他们朝这边走过来，跟童子轩隔着不远的距离。从包里拿出很多吃的，喝的，就地开吃。
童子轩又站了一会，把观景台让给了他们。身后人声鼎沸，时而一声长笑划破夜空。
这些年，花城的变化真的很大。原本空旷的地方，矗立起了一幢幢高楼，打破了城市原有的秩序。
楼顶，红色的航空障碍灯，有规律地闪烁着，仿佛夜空跳动的心脏。
夜色在物体表面投射下黑浓的阴影，上面点缀的灯光，显得更加璀璨。
童子轩喜欢这种登高望远的感觉，强烈地感受到天地的辽阔，人类的渺小。
相比之下，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命运的转折点，是从一块提拉米苏开始的。
大一那年的寒假，童子轩放假后磨叽了一个星期才回家。惹得母亲朱一诺打电话来抱怨，说她见了外面的世界，家都不知道回了。
回家那天，童晓辉来机场接上她，然后一家四口直奔订好的餐厅。
餐厅是童子雯心心念念很久的 ，朱一诺一定要等童子轩回来，就拖到了现在。
那顿饭，大家都很开心。饭桌上最活跃的就是童子轩了，对于刚上大学的她来说，一切都太新奇了，一直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朱一诺一脸宠溺地看着童子轩，认真地听着，脸上的微笑就没消失过。
童晓辉也是乐得合不上嘴，他觉得眼下算是自己的巅峰时刻了。
年初，童子雯进入公司，现在已经是自己的得力干将了。
夏天，童子轩顺利考入心仪的美术学院，以她的天份，未来可期。
秋天，重整扩大后的公司拿到了新的营业执照，准备好了大干一场。
童晓辉环顾四周，幸福感爆棚。
“我想吃薛记的提拉米苏!”从餐厅出来后，童子轩还是念念不忘。
“还没吃饱？”童晓辉觉得不可思议。
“你不懂，她就是只小馋猫。”朱一诺伸出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
童子雯摸了摸童子轩的肚子，童子轩怕痒，一直躲。
“肚子都鼓成这样了！还吃的下？”童子雯一脸嫌弃，“虽然还年轻，但也要注意点。你要是胖成一个球了，在别人面前，休想我承认你是我妹妹。”
童子轩吐了吐舌头，“这辈子，你是别想摆脱我了。”
姐妹俩像小时候一样打闹了着的时候，童晓辉去取车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童晓辉嘴上这样说，但人已经走下车了，“让你妈带你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先回去了。
童子轩原地蹦跶了两下，然后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明天还要上班，我也先回去了。”童子雯绕到童晓辉身边。
车子是在回家的路上出事的，童子轩心心念念的提拉米苏也在车祸中面目全非。
童子轩闻到了提拉米苏的味道，还有血的腥味。这两种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发生车祸的那天晚上，夜色也像现在一样深沉。只是当时身处市区，路灯，车灯，大楼里的灯，让黑暗蜷缩在了角落。
车辆正常行驶着，离路口还有十几米的样子，朱一诺看着快变灯了，就踩下刹车减速。
边上的车辆眼看绿灯在闪了，猛踩油门，从童子轩边上超了过去。她心中很不爽，在心里骂起了这个司机一句，说他赶着去投胎。
突然，车辆开始加速，很快反超了刚才那辆车，并且越来越快。
朱一诺用力地踩着踏板，但没有任何作用。
童子轩抬头的时候，瞥见了正前方一轮刺眼的红色。
红灯亮了。
紧接着，听到一阵长啸的喇叭声，她循声扭头向左侧看去，一辆工程车朝自己眼前撞了过来。
一阵剧烈的撞击。玻璃震碎了，金属扭曲了。
她倒挂在椅子上，哭着，喊着，眼睁睁看着妈妈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她看着妈妈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在悲痛欲绝中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天花板上的灯，墙上的氧气瓶，还有悬在头顶的输液袋，都告诉她自己现在正躺在医院里。
她感觉很渴，想要喝水。左右看看，房间里面没有其他人，就想坐起来。
好疼!她看过很多电影，估摸着可能是肋骨断了。
妈妈。她紧张起来，“有人吗？”
没人回应。她知道该怎么做，找到了床头上的按钮。
没一会儿，一名护士过来了，亲切地问了几句。
护士离开后，又过了很久，童子雯才出现，脸色极其难看。
童子轩支支吾吾地问：“妈妈呢？”
童子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她知道自己没有妈妈了，只是当时的她还不知道，几乎在同一天，自己也失去了另外两位家人。
“你好好休息吧！”童子雯站起来，转头对边上的护工说，“这里就交给你了。”
“你去哪？”童子轩很小声地问。
童子雯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看她，离开了。
童晓辉第二天才来医院，待了十来分钟，就走了。
童子轩在心里安慰自己，要理解他们，毕竟家里有一场丧事要操办。
好在有姨妈朱千金跟表姐蒋欣，两个轮流来医院陪着她。吴晓彤这帮朋友们有空也会过来看她。
这个时候，是她觉得最轻松的。
对于童子轩的朋友而言，安慰的话也比较容易说出口。毕竟，童子轩的母亲对于她们而言，只是一个称呼。
但朱千金跟蒋欣的安慰，只会让童子轩心里更难过。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她们自己也失去了亲人。
最让童子轩无法接受的是，这场车祸上了当地的新闻。一下子，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没有妈妈了。
他们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用略显夸张的语气说：“遭遇这样惨烈的车祸，她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但她不需要奇迹。如果真的可以选，她宁愿死的人是自己。再不济，自己情愿跟妈妈一起罹难。
这样一来，妈妈不会孤单，自己也不会孤单了。
有人说，一个人有两次死亡。第一次是失去了生命，第二次是被遗忘。他们说还说，第一次不能算是真正意义的死亡，第二次才是。
只有童子轩自己知道，作为别人嘴里的幸运儿，她在那场车祸中死了两次。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自己已经彻底死了。
她抬头看着天空中唯一的那颗星，又一次觉得自己跟星星是如此的相似。
我们现在看到的星光，是那颗星球在400万光年前发出来的。
此时此刻，那颗星球也许早就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