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瀛洲逍遥村2
瀛洲地如其名，是个被神明眷顾的海边小城，连送往这里的海风都暖如春阳。四季分明，雨量充沛，从无洪涝亦无台风侵扰。人人精神饱满，热情地招呼着每一个经过的人。
但这种热情在逍遥村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虽然所处地域相同，但不同于瀛洲本地人偏黑的肤色，短下巴，粗眉。逍遥村的人更加白皙，五官轮廓深邃。对于到访村落的三个外地客，他们亦会热情地迎上来招呼，但那笑容却有些扎眼，就好像是——
“好像是提线木偶，被人在背后牵着线强行笑出来的。”李随便忽然低声开口。
“你这个比喻很恰当。”赵如意说道。
李随便看了他一眼：“我见人这么干过。”
赵如意僵了僵，默默竖了个大拇指表示不理解但碍于职业特殊性尊重。谢平安已拦下一个村民，客气地问他附近有没有客栈旅店。
那人一身渔夫打扮，身上背得柴火却高得可怕，足足几人高。他却跟感觉不到重量一般，腰背挺得笔直。听到谢平安的问题，神色有些古怪，僵硬地将头转过来，答非所问地说了句：“要吃饭？村里没有吃饭的。”
“不吃饭。天色晚了，想寻个地方歇息。”
那人还是回答：“要吃饭？村里没有吃饭的。”
赵如意和李随便感觉有些奇怪，正欲上前，忽被一只小手拦下。是个本地人长相的小姑娘，八九岁的模样，脸颊肉嘟嘟的，一对圆圆的大眼，睫毛长而翘，可爱极了。
“村里不招待外客。你们要去镇上。”小姑娘歪着脑袋看着他们，一点也不怕生。
但天色已经很晚了，现在回去势必又要穿过那片长而深的树林。虽说有谢平安在旁边，但半夜走树林也不是什么美好体验，所以赵如意露出了一丝为难与不情愿。
那小姑娘似乎很善解人意，转了转眼神道：“我可以去帮你们问问村长。他说可以就可以。”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去了，没一会儿便蹦蹦跳跳地回来了。走到三人跟前，歪着头扬了一下下巴，神情得意：“村长同意了，但是村长说只留你们住一晚。”
村里安排的位置是一处空置的屋子，说是屋主前些年出海打鱼遇了海难，再没回来。村里人心善，定期有人来收拾，所以尚且还算干净。大抵是临海的缘故，屋子里都是咸咸的气息。好在阳光照得进来，桌椅板凳虽旧了些也不见潮。
小姑娘一路上与他们说说笑笑的已混了脸熟，赵如意也听她说了自己叫皎娘。
“千娇万宠的娇么？”
皎娘不识字，但提及自己却总有种天生的自豪感：“爹娘说我出生的时候海上月亮亮得和太阳一样，仙女娘娘从月宫中来，亲自给我起的名字。”
赵如意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她，只勉强笑了笑。虽说大梁信神拜佛的富贵人家比比皆是，但大多是清醒地寻个信仰倚靠，寄托情怀哀思。他还是第一次见人这么自信从容地谈及神佛，仿佛那九重天上的仙子像是邻居家的女娘，只一唤便出现。
这样纯粹而热烈的信奉尊崇出现在一个孩子单纯的脸上，他一时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随便很明显没有这么多想法，甚至比所有人都自然地吩咐皎娘做事。比如点油灯，比如告诉他们屋里现在都有些什么，缺些什么。
屋里久没住人，短时间内去采买柴米油盐也不现实。好在皎娘说村长都安排好了，晚点会有人来。赵如意放下心来，自行囊里掏了一把酥糖出来请皎娘吃。但李随便动作却更快，长手一伸，皎娘便只抢到几颗，剩下的都进了他的肚子。
“银州饴糖铺的手艺就是和别处不一样，芝麻都炒得香一些。”
赵如意有些无语道：“和孩子抢糖吃，你羞不羞。”
“我眼中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你问哪一个羞不羞？”
这人真是随便！当着小孩子的面前的胡说八道的。赵如意翻了他个白眼，却看到皎娘嚼着糖，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盯着李随便。
谢平安忽而蹲下身问她：“你不害怕么。”
“有神仙娘娘在，什么都不怕。”皎娘笑了。
“死也不怕吗？”李随便盯着她。
皎娘笑得更加灿烂：“神仙娘娘会保佑我们，带我们去天宫。去了天宫，什么都好了。”
屋内三人闻言皆是一怔，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谢平安继续问她：“神仙娘娘，带你们去天宫？”
皎娘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天真的眼里一片笃定：“到了时间，仙女娘娘会打开天宫的大门。被神光照耀的人就可以坐仙船去天上做客，等到回来，什么都好了。”
赵如意又掏出一把酥糖塞到她手里，笑眯眯地放柔了语气：“那你说的那个天宫和仙船——”
“皎娘！”一声厉喝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一个体格魁梧的中年汉子背着篓子站在门外，一身粗麻布衣，神色严厉地盯着皎娘。皎娘似乎一点也不怕他，甜笑着唤了声爹，便奔着他身前去了，闹着要他抱。汉子方才还凶神恶煞的表情登时被融化了一半，尽显无奈，赶忙将身后的背篓放下来，将皎娘搂住抱至怀中。
赵如意一行也不急，耐心等着他父女二人亲昵了一会方才笑着打了招呼。皎娘她爹这才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说唤他海生便是。
他本在地里劳作，村长遣人寻他说来了客人，让他送些吃食被褥来。他不敢耽搁，收了东西马不停蹄地过来了，顺带来把贪玩的女儿带回家。
李随便明显不甘心被打断，略有些不客气地径直开口问道：“听说你们这儿有法子去天宫，神仙庇佑，包治百病？”
海生瞪了皎娘一眼，尴尬地笑了笑：“小孩子家家的，许是村里老人哄她说了什么，她便信了。”
“理解。小时候长辈也常编些话来哄孩子。”赵如意并不打算刨根问底，所以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李随便十分不满，正要再开口，却被谢平安一记眼刀挡了回去。
“吃的用的我看着收了一些。这里不比城里，入夜之后诸位还是不要随意走动得好。明儿一早便早些离去吧。”海生嘱咐着，又去院子里检查了一遍水缸方才回来，“临睡前把屋里的茶壶灌满，若是内急，便在屋里凑合解决一下。睡着了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怎么了？你们村喜欢晚上干大事？”李随便随意发问。
赵如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赶紧转移话题道：“这儿靠海傍山的，怕是晚上村里也有野兽出没吧。”
“啊，可不是。哈哈哈，所以锁好门就行，不必怕。”
被抱在父亲怀中的皎娘突然开口：“仙女娘娘会把野兽抓走的，不用怕。”
李随便冷哼了一声：“那我比仙女强，遇到野兽直接宰了，从源头解决问题。”
赵如意一把挡在他身前：“我这位朋友脑子被狗踢了不正常，赶路走久了脾气大。您包涵。”
好容易送走了父女俩，谢平安才腾出手来翻看海生送来的东西。都是沿海干体力活的人家惯常吃的，烙的厚实的饼，一罐自家腌的酱菜，一罐腌的螃蟹。除此之外便是三条被褥。
赵如意一点没犹豫，撕了一块饼包了酱菜啃了一大口：“还可以，你们尝尝啊。”
李随便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倒不挑。”
“人要什么都能吃得下，少点挑剔。这样没得挑的时候不至于太难过。”
谢平安倒茶的手顿了一下—他知道赵如意在说流觞城。那时城里疫情刚刚爆发，这个看起来娇生惯养的人却是带头将城内的细粮全部收拢给了医患，自己和普通百姓一样，每顿稀粥。走出流觞城的时候瘦的脸上的一对新月都大成了上弦。
在银州这段时间可是日日狠吃才补回来一些。
但李随便明显没有感同身受，憋了几息，不知是夸是损地说了句：“你这人，挺随意。”
谢平安好笑地看着这一对幼稚鬼，抱了被褥进了卧室，很快又出来。
“里面只有两张床。”
赵如意就着茶水把嗓子眼里的饼咽下去：“问题不大。我想李郎君应该习惯睡房梁了。”
“我只有杀人的时候才习惯睡房梁。”李随便狠狠咬了口饼。
赵如意冷冷嘲讽道：“说得我好怕怕。”
李随便不以为然：“没事儿。皎娘不是说了嘛，有神仙娘娘在，不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