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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光绪初年之内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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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宗入承大统 穆宗病死,尚未有子,两宫太后召集御前会议,慈禧主立醇亲王奕 之子载湉。载湉时年四岁,为慈禧之妹所出,可视如己子,且其年幼,可久专政。载湉嗣位,是为德宗,改元光绪,时一八七五年也。太后谕称“载湉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入承统为嗣皇帝,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大行皇帝指穆宗而言,尚无嗣子,德宗承继文宗,朝臣有疑太后不为大行皇帝立后者,奏请立一铁券,载明皇帝生子,承继大行皇帝为嗣,接承统绪,竟奉旨申斥。光绪五年(一八七九),穆宗及皇后安葬,吏部主事吴可读尸谏,遗疏请皇太后明降谕旨,将来大统仍归承继大行皇帝嗣子。太后得奏,谕朝臣复奏,奏入,旨称吴可读之请,与本朝家法不合,皇帝日后生子,自能慎选元良,继承穆宗,问题方始解决。

    慈禧之专横 德宗即位,太后垂帘听政为当然之事,王公大臣循例奏请,懿旨许之,且曰:“一俟嗣皇帝典学有成即行归政。”二宫太后听政既久,性情不同,慈安旋死,时光绪七年(一八八一)春也。慈禧欲矫向时敷衍政策,谋有所为,顾囿于环境及传统思想,不能决定大计,有所改革,徒寄耳目于言官。言官妄发议论,根据莫须有之辞,攻讦人私,或阻挠新事业之创办,反而有害于政也。

    亲王之重用 慈禧临朝,仍用亲王宦官,恭亲王奕䜣于同治中叶已为慈禧所恶,免去议政王大臣,后谏阻修筑圆明园为帝严责,改降郡王,及德宗嗣位,仍在军机处行走,兼办外交事宜。顾王多所顾虑,小心益甚,不敢再有所言,光绪十年(一八八四),驻防安南北部之兵败溃,太后斥其因循误公,开去差使,军机大臣同之去职者甚多。太后诏礼亲王世铎在军机处行走,贝勒奕劻在总署办事。二人皆为庸才,一无建树,其得重用者,盖善于逢迎,为太后所喜也。奕劻俄升至郡王,后且亲王矣。德宗生父奕 ,遇有国家大事,亦得有所奏请,或有建议。朝廷于中、法战后,深知海军之重要,奕 主持海军衙门,衙门组织近于军机处总署。宦官则总管太监李莲英最为太后所信,收贿招摇,均所不免,帝虽知之,亦无奈何。

    德宗之无权 德宗年幼入宫,宫中礼节繁琐,遂无母子之亲,又无昆季之爱,唯师傅翁同龢为其所亲昵。太后久握政权,而帝年龄已长,乃于十二年(一八八六)谕称明年正月举行归政典礼。识者知其意旨,争言不可。奕 奏曰:“将来大婚后,一切典礼规模,咸赖训教饬诫,即内廷寻常事件,亦不可少弛。前微臣愚以为归政后,必须永照现在规制,一切事件先请懿旨,再于皇帝前奏闻。”军机大臣世铎等奏请太后“于明年皇上亲政后,仍每日召见臣工,披览章奏,俾皇上随时随事亲承指示,非第用人行政大端有所禀承,即现在一切变通整顿之事,及中外交涉一切机宜,皆得躬奉徽猷。备聆心法。”懿旨尚不之许,但称调护提撕,不容卸责。大臣再以为请,皇帝亦再四恳求,乃允于皇帝亲政后,再行训政数年。十五年(一八八九),德宗大婚,立那拉氏为皇后,慈禧侄女也,进朝臣长叙二女为妃,曰瑾妃珍妃。

    朝廷之软弱 太后听政,对于兴革大政,常无主见,疆吏之权益重。朝臣张观准奏称,乱后督抚每有便宜陈奏,朝廷往往曲为允从,积久疆臣建议多行,廷臣条奏仍交其酌议。道光以前(十九世纪初叶),各省有大用度,得奏方敢动用,惟赈饥可便宜行事。乱后于款用后,不过一报了事。此就一二端而言,大臣固欲矫正内轻外重之弊,无奈朝中无一远见之政治家,其所指摘者多属无足轻重之事,何能有所成功?实际上任用之人,多由军机大臣拟进,外臣引见亦由枢臣询问,其他位殆视前重要,惜其人不知利用时机,本于门户之见,互相忌嫉耳。其相争也,无一公开辩论,而唯阴谋相尚,秘密活动,无论对方人才若何,计划若何,徒从事于破坏而已。

    仕途之困难 各省吏治多因仕途之冗杂,无法整顿,正途出身者,任用亦遥遥无期。御史彭世昌奏曰:“正途到部者,求补一缺,动需一二十年。吏部虽有选班,亦非一二十年不能轮到。壮年通籍,则白首为郎,暮齿分曹,则半途求去,人才抑塞,欲进无由,”情状殊亦可哀!正途出身,以入翰林院为幸,散馆考试,名列高等者,例授编修检讨,次则分派,为六部属员,次则铨选知县。彭氏所言指各部候补官而言,多者一部数百,少者亦不少百数十员,故任用无期也。各省候补官员杂有武功及捐班出身,尤形拥挤,幸而得一官职或一差委,俸给又少,不得不营私舞弊,或受人馈遗。其人视官为营业,既欲获得花利,又顾及将来生活费用,不得不如此也。其治理一地,主要职守,则为征收钱粮,维持治安。境内获有匪盗,则用非刑拷问,其名目繁夥,言之心悸。人民无罪如为人作证,或因嫌疑羁候之人,例“无赡养明文,一入班房,生死即在胥吏之手。”讼狱为胥吏生财方法之一,官员亦可得贿致富也。

    财政状况 财政状况,视同治时为佳,其主因则内乱已平,军饷稍减,政府收入且因关税之增加,厘金局之创办,颇有增加。初清代中叶,收入年约四千万两,库有余金,其收入以田赋为大宗,约三千万两,盐税次之,约四五百万两,关税又次之,约三百万两,捐输虽非经常收入,开捐之年常在三四百万两之间。嘉庆而后,政府支出增加,始患入不敷出。咸丰朝内乱孔亟,收入只及往日十分之三四,乱平之后,江、浙诸省荒地甚多,田赋稍有减少。盐税捐输,未有重要之增减,关税则以国际贸易视前发达,海关税吏办事认真,香港澳门漏税问题次第解决,收入增达一千余万。厘金原为军兴创办之税,初欲于军事平定,即行废除,乃因征收日久,督抚视为地方重要收入,不肯裁撤,年约一千余万,合计年凡六千余万。支出以皇室经费及军政费为大宗,新设之机关如各省机械局福建船厂,创办海军等,需款甚巨,平日收入尚可足用,一遇战事,则借外债。顾自十四年(一八八八)后,户部采紧缩政策,不购军舰军火,收入尚有赢余,中日战争之年,外债几将还清。

    陆军 军队自内乱平定,可分为三,一曰旗兵,不堪战斗,无足轻重。二曰绿营,扰民有余,战斗力弱。三曰勇,湘军、淮军,皆其例也。勇丁饷银较厚,指挥得人,以勇敢善战,称著于时。顾其军器恶劣,勇丁未受严格之操练,实不足以称新军。外人操练之兵,人数无几,教官先后解雇,未有影响于时。其困难则新兵需款太巨,而朝臣疆吏又不信任外人也。国中军队凡六十余万,缺额甚多。左宗棠奉旨查覆湖广总督李瀚章参案,论及军队曰:“原奏湖北防军,每营虽称五百名,实仅三百名,口粮悉为营官侵蚀,火长夫银悉归统领侵蚀。所冒领之军器军装,变卖分肥。臣按言者所陈各情节,实各省通弊。臣就所历闽、浙、陕、甘等处言之,无不如此。”左氏所言,根据亲身经验,无可非议,此对外战争失败之一原因也。

    海军 关于海军,中国沿海诸省,多设水师,内乱平后,长江亦设水师。顾其战斗力弱,不足以抗军舰。上海、马尾各设船厂,马尾船厂规模较大,糜款甚巨,不幸不善经营,积弊太深,以致造船不多,朝臣有奏请停办者,终无改革。识者乃欲购买外舰。光绪元年(一八七五),朝廷议定海防费四百万两,命各省筹拨,初则尚有解款,后多托辞推诿,购买兵船,由直隶总督李鸿章主持。其所置者多为蚊子船,江苏长官亦有购买,北方又筑大沽、旅顺炮台。后中、法战起,福建兵船尽毁,遣往台湾援兵无法运输,朝臣疆吏益知海军之重要。会新购二只铁甲船来华,朝廷诏设海军衙门,命醇亲王奕 等管理海军事务衙门,建筑威海卫港,雇用英人为教官,成立北洋舰队。后教官去职,部议反对购买军火兵船,海防费一部分且移作修筑颐和园之用。海军将佐多为闽人,不服提督丁汝昌管理,纪律颇为废弛,南洋舰队实力更弱,无足轻重。

    言官之乱政 政治上未有改革,一二新事业之创办,全受支配于环境,亦非彻底觉悟之表现。太后不知新时代之问题,国内之需要。而徒囿于传说,轻信言官,一则以为可收集思广益之效,一则视为耳目,监督大臣,一则遇有水旱星变,诏求直言。由是朝议纷杂,大臣畏首畏尾,不敢负责,备员充位而已。遇有外交争执,言者往往上书争论,实则昧于世界大势,不知此事之症结,徒唱高调,牵强附会,贻误国家。其人借以求名,时流更奖奉之,造成虚矫之习气,及其出而任事,荒谬或过于其参奏之大臣。郭嵩焘留心国事,深知其弊,尝痛言之。其警切之语曰:

    若视其大臣日在猜嫌之中,而使疏远小臣,揭发其阴私,指摘其小过,以矜激直。庙堂之上,荆棘丛生,大臣救过不遑,互相交结,各顾其私,为害反甚。……国君进贤如不得已,若因一言之有当圣心,遽资倚任,加之显擢,群怀希悻,相率效尤。倚托攘斥夷狄之美名,人挟一疏,急求荣进,迨至事件属己,变故骤兴,迁就仓皇,周章失措,流俗无知,摘其章疏告示,传以为笑。

    郭氏时已退休,所言无所顾忌,深切时病。要之,中国之旧日思想,多为古代之产物,不足应付新时代之问题。朝臣上无明决之君主,远见之政治家,决定大计,终不易改革积弊,跃为强国,惟受环境之推移与压迫,亦不得不创办新事业焉。兹略言其主要者于下。

    (一)海关 初五口开放,各有海关,关吏勒索舞弊,均所不免。上海国际贸易渐占重要地位,及上海小刀会作乱,外人抗不纳税,关道迫而商于领事,雇用外人,征收税银,《天津条约》而后,推行其制于其他商埠。同治二年(一八六三),赫德奉命为总税务司,俄设官署于北京,更提税银,设置浮椿塔表等,便利航行,唯香港、澳门漏税,光绪中叶,方始解决。所可惜者,高级关吏,皆为外人。外人为中国雇员,理论上主权虽未丧失,事实上则海关行政权反操于外人。

    (二)交通 世界交通以科学之进步,趋于便利。咸丰初年,轮船驶行于沿海口岸,及长江开放,往来于内河商埠。国内帆船不能与之相争,识者忧之。李鸿章拨款创设招商局,购买轮船,运输漕米,终以不善经营,亏耗甚巨,幸赖李鸿章之维持,基础始固,然尚不敌外船之势力。铁路亦为主要交通事业之一,英商初筑淞沪铁路,江督出款购而毁之。李鸿章等筹筑铁路,亦为言者反对而罢,乃以军舰需煤,筑成唐山胥各庄铁路,后用海军衙门之力,将其延长,南至大沽,北达山海关,为中、日战前中国唯一之铁路。电报传递信息,可称迅速,外商初自香港设置海线,直达上海,朝廷尚不欲架设。及中、俄伊犁交涉案起,始知其便,准许架设,初为官督商办,敷设电线,达于各省,惟湘南绅士反对,未达长沙。

    (三)教育 旧教育轻视知识,不适于用。识者建议利用同文馆,讲习天文、算术等。守旧大臣尚百方反对,由是设备较为完备之新学校,未能养成有用之人才。地方创设之方言馆等,更多有名无实。朝廷遣幼童渡美,光绪初年,竟将其撤回,亦有留而继续读书者,顾初不为人所重视,未有影响于时。光绪二年(一八七二),李鸿章遣军官卞长胜等七人渡德,学习军事。所可怪者,其人不通德语,中有不肯学习,并阻他人学习之事。马尾船厂派学生赴英、法学习造船等科,以三年为期;期限太短,未有明显之成绩。李鸿章创设之武备学堂等,办理殊未得法,亦不足称。

    农民之状况 政治上未有改革,民众以耕种为业,足不出百里之外,多为习俗所拘,社会尚未受外影响,或其势力所支配,民间犹为自耕自给之社会。男耕种,女纺织,家有余粟,以市生活必需之品,所织之粗布可供一家之用。大乱平定之初,土地荒芜者多,农民耕地有余,生活尚不十分困难。其主因则国内交通不便,剩余之谷,无法运出,且官吏绅士囿于传统思想,禁止运谷出境也。于是谷价低廉,土地较瘠之区,所得甚或不足以供赋税,农民不愿多所耕种,一遇水旱之灾,生计即感困难,此就大杀后地广人稀之区域而言。户口繁密之区,更形艰苦,识者忧患人口过剩,实有所见,闽、粤壮者尚至海外谋生,北方人民出路较少,又广殖罂粟,一遇灾荒,情状尤苦,山西则其明证。山西于光绪三年(一八七八)大旱,阎敬铭奉旨办赈。奏言其见闻曰:

    奉命周历灾区,往来二三千里,目之所见皆系鹄面鸠形,耳之所闻无非男啼女哭,冬令北风怒号,林谷冰冻,一日再食,尚不能以御寒,彻旦久饥,更复何以度活?甚至枯骸塞途,绕车而过,残喘呼救,望地而僵。

    统计一省之内,每日饿毙者,何止千人?

    朝廷诏免田赋,拨款救济,国内海外均有捐款,而死者据时人估计约五百万人。其数不免太巨,而死亡者多,固一事实。其造成之主因,则交通不便也,此乃凶年之一例耳。易子而食,又于光绪十八年(一八九二),实现于山西。小灾更不可胜纪。非有大规模之建设,筹谋人民之生计,殆不能有所补救。灾后之救济,固非根本办法。闽、粤人民住于外国者,政府初未予以保护,法令禁其回国。其工作于外者,多为外人贩运而往,俗谓猪仔贸易,备受虐待。政府设法补救,而美国已反对华工入境矣。移民虽不足以解决人口问题,固生计困难之表现也。

    国际贸易 中国时为自给之社会。国际贸易于光绪初年,货值凡银一万三四千万两,中、日战后,始大增加。输出货物,初以茶叶为最重要,后则丝占第一位。其原因则竞争者多,政府又自摧残也。丝亦有日货竞争。其他物品尚有糖、皮、棉花、黄豆等。输入初以鸦片为最重要,后因国内种殖外烟,自八万箱降至六万余箱。棉织品取而代居第一。其他物品,有火油、铁、煤、火柴等。奢侈品亦渐增加。关于商船,国内船只甚多,乃因轮船行驶于国内要港,不能与之竞争,大受淘汰,船户失业者众,政府未有救济办法。招商局亦不足与外船相抗。此人民生计趋于困难之一原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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