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第 20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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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玉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外头的疾风暴雨再也与她无关。
也许这只不过是一场梦, 梦醒了她依然倚在韩家的软塌上, 万般嫌弃地看辜尨和韩擎在小案前轻酌小酒互相埋汰。
恍惚中, 忽而有人将她拥入怀里,温柔地吻她的眼睑。
她茫然地抬头,冷不丁便看到了辜尨的脸。
仿佛神志终于回笼了几分,她张了张嘴,还未发声, 眼泪却先滚了下来:“韩擎他……”
辜尨将她打横抱起:“我们先离开这里。”
地宫已经崩塌,地底的岩浆随时可能喷涌, 如今他们必须赶在地宫彻底被岩浆吞噬之前逃出地宫。
地道的出口就在眼前, 江南率先冲出出口。待见得光明的刹那,他不禁一愣, 这个出口竟直接通往了地宫外。
难道是提前引爆山间河地的爆破点,使得地宫机关瘫痪,从而让内殿的出口与地宫的出口巧合般地重叠在了一起?
那真是天大的好运啊。
阎崶走出地道, 亦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此刻他们身处于某一处山峰, 黄昏日暮下, 山间河地瑰丽之景尽收眼底。
书玉偎依在辜尨怀中, 心内五味杂陈。谁又能想到,这样美丽的山间河地曾是一片血腥的修罗场, 埋葬了无数枉死的将士。
那些怨恨的、冤屈的、不甘的、死寂的灵魂, 最终还是湮灭在时间的洪流里, 化作尘埃,消散不见了。
阎崶朝天空中放出了一枚信号弹。很快,两架小型直升机停在了山峰上空。
贺子峘在机舱里冲他们遥遥挥手。
若是韩擎在此,一定会吊儿郎当地调笑一声:“嗬,你小子居然搞来了军用飞机,厉害啊。”
书玉眼眶酸胀得难受,可脑海中的思绪怎么也止不住。
一行人归来,独独少了韩擎,韩擎身边的那只人偶也没能出得地宫。机舱内,众人默契地缄默着,谁也没有开口提及韩擎。
因为哪怕只要开口说出那个名字,强行压制住的哀伤和泪水便要决堤。
直升机在山间河地上空飞行,书玉一低头便见那片广袤的土地已被金红色的岩浆淹没。
白玉雕铸的地底皇城连带皇城内的八十一部铁骑永远地被埋葬在了地底。
南域巫女预言里永不断绝的大清龙脉,如今是彻彻底底地消亡了。
所谓的永生和不死不灭,终归还是湮灭了痕迹,沉在了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
书玉回到韩家老宅后,发了一场大病,连着数日高烧不退,神志恍惚。
阿姆衣不解带地陪侍在床榻边,任辜尨怎么劝也劝不动。
恢复人形的珪每日都要来书玉床边转悠,阿姊阿姊地叫个不停,只盼她快些好起来。
江南、阎崶和贺子池也来了几次,她却烧得神志糊涂,一面也没有见上。
待书玉精神好些了,韩府内的一片缟素已撤下。
府内诸人依旧庸庸碌碌,仿佛少了一个私生子并不是什么大事。
韩家最不缺的就是儿子,倒下了一个,还有下一个可以接手,资质如何那便是后话了。
书玉愣愣地望着熟悉的檐廊屋角,心内不禁涌上一股不真实感,仿佛某一个瞬间,韩擎就会从拐角处窜出来,阴阳怪气地数落她一番。
可她呆呆地望了许久,那拐角依旧空空荡荡。
她等的老友,不会再出现了。
本以为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韩家老太爷该赶他们出府,谁知韩老太爷亲自出面将辜尨等人留了下来,就安置在点梅小筑。
老太爷的心思很明白——要在辜尨和阎崶身上讨得些许好处,才不枉他这番折了两位青年掌家候选人的损失。
这夜,辜尨早早回到厢房内,脱去大衣钻入软塌的小被,将书玉笼在怀里。
“今天还难受吗?”他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烧已经退了,但是吃得还是太少。你这样可不行啊,孕妇该有的食量在你这里半点也不显,要不明日我们便动身回南京吧。”
她倚在他怀中,忽而问道:“你与韩擎是在哪里相识的?”
他一边将她的领口掖好,以防着了凉,一边答:“伦敦时候认识的。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伦敦?她愣了愣。辜尨在伦敦的时候,恰她也在伦敦。有没有可能,她在不经意的时候见过韩擎呢?
她顺口便把这个疑问说了出来。
辜尨笑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伦敦的华人圈子本就不大,也许你们曾经见过,只是你不记得了。”
书玉微微怔然。她拿出了那串十字架吊坠,对着灯光细细打量起来。
现在她才发觉,这个吊坠的款式她应是见过的,就在伦敦的某个教堂。团契做礼拜时,她曾去旁听,因此对教会发放的十字架吊坠并不陌生。
如果她没记错,她还分得了两个类似的十字架吊坠,只是转头便忘了放在哪里,回国整理行李时也没有太在意。
韩擎不信教,自然不可能去参加教会的团契活动,那么他又是从谁那里得来的这个吊坠呢?
辜尨抚过她的长发,叹道:“你不要再耿耿于怀了,韩擎也不希望你如此。我已派人去山间河地搜索了,运气好的话,应该能把他带回来。”
怎么带回来呢?她不敢去问,就当留个念想吧。
“永生花我已妥善收着了。”辜尨轻声道,“等你身子好利索了,我们试一试用永生花去除残留的蛊毒吧。”
书玉第一个想到的是珪:“永生花对珪有用吗?”如果能让珪恢复正常,那再好不过了。
辜尨摇头:“珪是由韩菁姝改造的,方法粗暴狠辣,用永生花来解太过冒险。他的心脏已经停跳,如果贸然除去了蛊虫的稀液,他很可能就是一具真正的尸体了。”
书玉遗憾地垂下了头。
“如今有亚伯陪在他身边,亚伯可以一点一点调整他的体质,也许能让慢慢他近乎于普通人。”辜尨揉了揉她的脑袋,“人各有命,每一种活法都有它的苦与乐,你也别太操心了。”
每个人的造化都不同,也许那个孩子能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书玉叹了口气,忽而问:“礼宫秀明呢?你与他在内殿里又打起来了吗?”
辜尨摇了摇头:“他突然改了主意,不再执着让我作他的影子。内殿崩塌时,他留在了原地,他的族人一个也没能出得地宫。”礼宫秀明不惜自牀以阻碍活尸,也没能让同宗后辈逃出生天。
那个人啊……是他所见过的最矛盾的人。有着最狠毒果敢的心肠,却又有最温情柔软的心思。
他蓦地有些恍惚,陡然间便想起礼宫秀明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
“你就像另一个我。”
他与礼宫秀明,在某些方面确实极度相似,同是心肠冷硬不择手段,却同样在心底留了一处不为人知的柔软。
不同的是,礼宫秀明将这片柔软留给了宗族和昔日并肩作战的将士,而他则将满腔的柔情留给了书玉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蓦地,他感受到一双绵软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下一瞬,他的小妻子已贴上了他的脸颊。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缱绻的依恋。
“你说,如果当年在伦敦,你没有遇见我,便不会有如今这些伤心事了吧?”她讷讷地问。
他将她圈入怀内,吻她的鬓角:“如果我没能遇见你,大概我还流连在某个地下赌刀场,一辈子也无法体味到‘家’为何物。”
“如果时间重来一次……”她侧眸看向他。
他忽然便想起了礼宫秀明最后附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那些隐秘的、早已消散于时空中的百年旧事,以及那些关于辜家的起源。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与辜家有关联的不是颐顺王爷,而是梅。
梅孤身一人来到中土,短短数年便建立了一个庞大的辜家。
他寻遍了各方资料都查找不到梅是如何办到这一点的,但他从古籍和秘录中记载的蛛丝马迹可以推断出,当年梅应是以秘法造出了一个与颐顺王爷极为相似的人。
那个人承了梅的半身血,作了辜家的家主。
辜家家主有着与民间战神颐顺王爷相同的容颜,必将掀起一股不小的波澜,故而这位首任家主向来深居简出,连宗祠里的画像也作了伪。
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出了半卷第一任家主的真正画像。
不能说不震撼。
手腕通天的南域女祭司到底是出于寂寞还是内心浓烈的爱,他自是不得知,也无心去探知,只是偏巧百年后他生成了与辜家第一代家主相似的容颜。
大约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他承了梅的血脉,他的小妻子拥有允礼的半身血。
两个百年前孤身踯躅的爱人,不约而同选择了同一种方式延续了他们的血脉。
而他们的血脉在百年后汇聚到了一起。
他看着怀里满目好奇的小妻子,以及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心底登时柔软成一片。
梅的债便由他来还吧。他吻了吻怀里的小妻子,笑道:“如果时间重来一次,我们注定还会相遇,我依然会对你一见钟情。”
——第九个故事《太阿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