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童之家10
那天袁童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两只黑眼圈。
岁岁是很讲道理的人，她走过去和善提醒袁童把声音调小一点，袁童拒绝，收获了第一个黑眼圈，袁童试图还手，收获了第二个黑眼圈。
袁思和顾姨察觉不对跑出来时，袁童已经开始缩在沙发上捂脸抽泣，仿佛一个被蹂躏的小白菜。
而岁岁恍若未闻，露出她那天使一样的笑容，将遥控器放在了妈妈的手里。
“妈妈，我觉得没有自制力的小孩不该拥有遥控器掌控权，您觉得对吗？”
袁思晕乎乎的，感觉信息量过大，还没想起来要教育一下孩子“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就接过了遥控器。
“妈妈真乖。”
岁岁发现被人夸后心情会变好，于是也真诚的夸了一句妈妈，旋即抱着自己的书再次坐到了沙发一角，安静乖巧，任谁也说不出责怪的话。
袁思反应过来，本来因为岁岁动手打人有些生气的，也被这句童言童语弄得哭笑不得，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拿轻放，安慰起哭得很可怜的袁童。
袁童本来一半只是假哭，他本来就习惯了通过展现这种柔弱引得外人对他怜惜，也很擅长惹怒别人再倒打一耙假装受害者。他只是个弱小的孩子不是吗？
他这招起初在兰塚无往不胜 ，院长的巴掌的藤条少数会落在他的身上，他心中不是没有得意的。
可偏偏岁岁来了，她的外表比他更无害柔软，无论是院长还是袁思对他的怜惜只会一分不少继而加倍的反馈到岁岁身上。
这个事实让他心里狂躁得想撕碎所有让他不快的人。
“童童，岁岁不是故意要动手的，妈妈代她向你道歉好吗？”
袁思喋喋不休的轻语就像魔咒窜入袁童的颅内，消灭了他的理智。
“啊啊啊啊啊！”袁童忽的失控一般抱头尖叫起来，从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嚎叫声。
他不仅开始大叫，双手挥动胡乱打着，青筋暴起，身体不正常的颤抖着，面容露出悲怒的扭曲，仿佛痛苦到了极点。
这突如其来的癫狂让袁思心惊肉跳，脑袋出现短暂的空白。
岁岁听到了这令人难受的叫声只觉得耳膜鼓胀，也忍不住放下书看了过去，不过她看向的是呆住了的，仿佛陷入回忆的袁思。
没过几秒，袁童突然就身子一软翻个白眼倒了下去。
留下袁思惊慌失措的呼唤。
……
120呼啸而去。
刚来雇主家的顾春华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雇主家的小姑娘久久不能回神。
她心想袁思真是心大，即使自己是正规平台注册的阿姨，但毕竟上班第一天，怎么敢让她单独跟个小孩在家里。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儿子突然晕倒一时急昏了头也是正常的。
她刚来也没有什么事做，心想着提前跟以后要朝夕相处的小主人拉近关系，便上前走到了沙发边。
漂亮的小姑娘安静认真地看着电视，双手放在膝盖上，因为身材短小，腿不着地，是最可爱的幼童模样，却透露着与生俱来的仪态教养。
可是顾春华总觉得有些违和，她坐下那刻突然想起——这个孩子太过淡定。
刚刚她亲眼目睹袁童那不同于普通小孩发脾气的狂躁都吓了一跳。
一般四五岁的孩子最容易被惊吓到，被吓到一起哭也得常态，可偏偏自始至终这个孩子都安静得不像话，安静得连女主人都在匆忙中忽视了她。
“岁岁。”
“在。”岁岁回答别人时从来都是看着对方的眼睛，显得格外专注真诚，即使她只是个小豆丁。
“岁岁不要害怕，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了，有顾姨陪着你。”说出口时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毕竟岁岁哪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可岁岁没有“揭穿”她，而是愣了一下，歪着头笑得眉眼弯弯。
“我知道了，顾姨，有顾姨在我不会害怕呦。”
不设防的稚嫩言语就像一团柔软的棉花糖迎风撞进了顾春华的心里。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又轻又软，“岁岁真可爱，那岁岁会担心哥哥吗？”
岁岁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道:“他去了医院，会有医生救他，我不会担心他的。”
很有道理，但感觉不对。
“所以岁岁是相信医生才不担心哥哥么？”
“不对哦顾姨，我只是不喜欢他所以不担心他。”岁岁顶着甜美可爱的笑容，说出这样耿直的话。
顾春华哽住。
她见过很多兄弟姐妹吵吵闹闹也打架的，但一般打归打，闹归闹，互相之间的感情还是很深，却还没见过岁岁这样完全看不出来对自己哥哥有一丝感情的。
当然她并不觉得岁岁有什么问题，这样小的孩子就很明显既聪明又有涵养，还如此招人喜欢，怎么会是她有问题呢？
只是她活了大半辈子，正是含饴弄孙的年纪最看不得家庭不和，手足不睦的情况，本想张口说几句。
岁岁却忽然站了起来，先前被袁童的尖叫吓到跑上阁楼的小咪似乎接受到某种信号，飞快的跑了下来，凑到岁岁边上蹭蹭，毛茸茸的长尾巴亲昵摇摆。
顾春华眼看着岁岁弯腰，一把抱起体型没比自己小多少的大胖猫，不免有些惊讶。
“顾姨，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小咪吗”
这问话没头没尾，顾春华有些没明白。
岁岁没有等她回答便继续道:“因为它跟我一样，讨厌同一个人，也不会让我去喜欢我不喜欢的人。”
温顺慵懒的大橘猫似乎听懂了一般，快乐地“喵”了一声。
顾春华听得云里雾里，不想承认自己连小孩的话都听不明白了，只能憨厚得笑了笑，又夸了夸大橘猫真肥美。
岁岁顿时心情不错。
妈妈找了个好阿姨。
————
刚刚送走亲妈和亲侄子，心情郁郁的严正在返程又接到妻子在医院打来的电话，心情更是一落千丈。
“过度通气综合症”
“大声喊叫，呼吸急促，影响了体内酸碱平衡，通俗点说，这孩子是被自己气晕的。”
医生面无表情叙述。
严正看向还闭着眼睛的袁童，又看向一脸无措的袁思，不知道什么事能让袁童生生气晕过去。
袁思想起是自己说话后才导致袁童情绪彻底失控，不免脸色更加苍白。
医生放下笔，叹了口气，对着这对衣着不凡的夫妻说道:“这症状不算罕见，不过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孩子能把自己气成这样，可以问你们几个问题吗？”
“医生您问。”袁思忙说。
“他平时学习的时候注意力集中吗？”
六岁的孩子理应已经开始基础学习了，稍微负责一点的家长都会了解自己孩子的学习情况。
不过这题严正和袁思还真不知道，他们这段时间没见过袁童看书，甚至不知道他识了多少字。
若是问的是岁岁他们倒是能立马答出来，毕竟他们从没见过岁岁这么小还能自主阅读的小孩。
“呃，他，他妹妹看书时很专注。”严正思索片刻结巴回话。
医生无语瞥了他一眼，严正立马意识到不对。
“不好意思啊医生，我们这孩子还没开始上学呢，不太清楚。”
这么大还没上学？幼儿园也应当做了些作业啊，肯定是不负责任的父母，根本不关心孩子的学习。
医生自以为看透了一切，没有纠结，又继续问，“这孩子平时精力过于旺盛吗？还有平时会不会行为过激？”
严正没明白，袁思因为职业原因却大概知道医生问话的用意了，她想了想，摇头。
“童童平时喜欢看电视，不会闹着要出门，准时准点睡觉，他性格平时都很好的，甚至有点胆小，讲话都不敢太大声……”
袁思说不下去了，她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失败，不会处理孩子间的纠纷，对童童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才让这么胆小，经历了伤害的童童崩溃到晕倒。
医生询问了几句后，看到袁思明显不对劲的神色安慰道:“孩子一会儿就醒了，回家后好好休息没有大碍的，以后多注意一下孩子的情绪，另外这孩子偏瘦，该布的要补，做家长的也要用心点啊……我这边就先走了。”
医生交代完前脚刚走，袁思就绷不住情绪了，眼泪大颗大颗落下，苍白的嘴唇颤抖。
严正又心疼又疑惑，“怎么了老婆，你的脸色太吓人了，从刚刚状态就非常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的错，严正，是我伤害了童童。”
“我真的好奇怪，明明是岁岁打了童童，我却对岁岁轻拿轻放，反而去教育被打的童童，他当时肯定难过生气得要死，是我逼他崩溃的。”
袁思代入一下袁童，感觉都要委屈死了，被妹妹打了还要被妈妈口头教训，若是身心健康的普通孩子就罢了，但袁童本身就身份特殊，性格敏感。
从童童第一次叫她妈妈时她就发誓要保护好他，可她如今却连孩子的纠纷都处理不了，将童童气到崩溃晕倒。
袁思本身就有点付出型人格，再加上原生家庭和童年影响，这事难以避免地让袁思生出无穷的挫败与内疚感。
严正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知道袁童没有大碍后一直紧绷的心也放了大半下来，不过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得问到:“岁岁呢？岁岁一个人在家？！”
袁思也心里一跳，想起新雇的顾姨刚刚上岗，严正也是知道的。
“顾姨也在家，岁岁跟她在一起，你赶快回去看看，刚刚岁岁应该也吓到了的。”袁思理智回归后才知道自己有多不妥，连忙催着严正离开。
严正一听这话，脸色不好起来，“你怎么能把岁岁跟一个刚刚认识的阿姨放在家里呢？”
袁思无力辩驳，严正立马冲了出去。
袁童悠悠转醒时便只看到了眼周通红的袁思和周围雪白的墙，明显是到了医院，他想起了自己进医院的原因，被子下的手握紧。
在兰塚那几年，他无比清楚一个不健康的孩子意味着什么，被嘲笑，欺辱，乃至抛弃，这是他亲眼所见。
“妈妈，对不起，我再也不会生病了，也不会惹妹妹生气了。”压低的声音透着脆弱委屈，任何心肠柔软得人都要听得落下泪。
下一秒袁思紧紧抱住了他。
“不要说对不起，是妈妈的错，妈妈曾经发誓会保护你却没有做到，是我的错，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你可以原谅妈妈吗？”
袁童试探道:“即使是岁岁？你也会选择保护我对吗？”
袁思看向怯生生的，柔弱的，之前那样紧闭着他那双清澈眼睛的袁童，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痛。
一瞬间她仿佛穿越回多年前，同样柔软天真的孩子看着她。
“姐姐，你会永远永远保护我的对吧。”
后来，他再也没有撒娇，无声无息躺在了堆满腐叶垃圾的河里。
“我会保护你，永远保护你。”
察觉到头顶湿润，袁童并未说什么，只是在她的臂弯里点头，温馨感人的亲情蔓延在这间单人病房里，这一刻。
只是若有其他人在，便会看到孩童面无表情的脸，冰冷阴暗的眼睛。
——当然是你的错，所以要一直记得啊，一直这样就好了。
他好像，又一次发现了猎物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