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袁朗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小兵“俘虏”,他还想着一比二十五,零伤亡,狠狠收拾702团钢七连。他和高城一直不对付,两个都是将门虎子,从小到大较着劲儿。可是,一比九已经是输,他,a大队队长,有过实战经验,在演习场上更是无败绩的袁朗,居然被一个小兵俘虏了,这脸算是丢到太平洋了。
但每次想起这次丢脸的俘虏经历,他又会不自觉嘴角上扬,因为他遇到了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一个兵:许三多!
702团钢七连有个很厉害的狙击手,在演习之前袁朗就已经知道,这次亲自带队参与演习就是想看看这个狙击手有多厉害。确实很厉害,直接让a大对一比九,连a大队的狙击手都让他给“毙”了,袁朗只好自己亲自上阵“毙”了他,还是太年轻,战场上犹豫那么几秒都会失了先机。
一切都晚了,只听一声枪响,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树上的成才,冒着白烟翻了下来,心灰意冷地躺在了树下。许三多惊慌地喊道:“成才!成才……”
成才说:“我没死,可是我完了。”
方才的飞扬和希望都不见了,许三多在成才那里看到了一种深不见底的失望。
“一枪就给我踢出演习。我还有什么机会?”成才找了个尽量舒服的姿势躺下,去得洒脱,倒未必释然,说真的是失落至极。
许三多从掩体后抬身,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山峦,管他真敌人假敌人吧,一个昼夜间把对他很要紧的两个人判了死刑,许三多脸上充满愤怒。
“许三多注意隐蔽!”史今恼火地吼道。
看着远方的树林,许三多的脸上出现一种很少有的情绪,他也恼火了。
洪兴国:“去几个人搜索,别过战车支援范围。”
许三多从掩体后一跃而出,他做了第一个,而且是远远领先的第一个。
许三多在山林里玩命地飞奔着。
又是一声枪响,但没有打到他的身上,他往前一跃,闪进了树丛中,终于,他看见了对方的一个身影。
那就是袁朗,特种兵队长。
许三多从侧道绕了上去,树枝抽得他一脸的血痕,他不在乎。他冲到袁朗刚才站着的地方,那里没有人。许三多忽然听着身后一声轻响,回身一看,不远处有人正从树上跃下,落地未稳便用微声枪向他瞄准。
许三多怔住了,他是这次演习七连第一个直面敌人的人。
袁朗被油彩抹得根本看不清脸,个子很高,看上去快190了,穿着他从没见过的丛林迷彩,背上挎着一只他从没见过怪模怪样的无托狙击□□,腋下还挎着一支超短型冲锋枪。
袁朗手里的枪响了。
许三多下意识间,也向对方冲去,看起来他像是滑倒的,滑倒的时候也把对方绞倒在了地上。两人立刻绞作了一团。许三多用□□拼命绞住对方想向他射击的那支□□,一使劲,两支枪都飞了出去。
许三多的枪没有了。
袁朗也没有时间再掏枪。
两人索性跳起来,噼噼啪啪地玩起了拳来。都是军队中无声而致命的毫无花哨的招式。随后赶来的史今,离这已经不远了。袁朗好不容易摆脱开了许三多的缠斗,刚刚掏出枪来,许三多已经连落叶带土撒了过去,而且几乎同时,他整个人也撞了过去,把袁朗的枪口撞歪了,袁朗只好就手把许三多扔了出去。
袁朗完全没想过会碰上这么个不要命的对手,掉头就跑。刚才对峙的时候,他没看清对方模样,脸上抹了油彩,只看清对方一双黑亮的眼睛狠狠看着自己。袁朗边跑边想,他应该没得罪眼前这个不要命的小兵。有必要这么玩命吗?
许三多从山坡上一路滚下,爬起来就追。
一路追赶,前边已经是一道陡峭的绝壁。袁朗回头看看许三多,许三多因这地形而大生振奋,加快步子。袁朗开始徒手往山壁上攀缘,许三多不顾三七二十一地跟上。
前方再没有可以当抓手的石头,两人都进入一条绝路,袁朗终于无可奈何地回头,看起来很不情愿地用冲锋枪向许三多瞄准。
许三多一下扑过去,居然在这间不盈寸的峭壁上想把对方扭住。袁朗是绝没想到碰上这么个愣主,枪脱了手,顺着山壁一掉到底。许三多也往下滑了好几米。
袁朗实在是不想跟这个奇怪家伙缠战了,他打算爬上壁顶。许三多手足并用地紧追,他动作没有袁朗的娴熟,但那份顾前不顾后让他紧追不舍。
袁朗停住,抬起一只脚,如果一脚踢过去许三多只有一滚到底的份儿,袁朗看着那张鲜血长流的脸有些犹豫,甚至有些感动。
“这么玩命,值吗?”袁朗终于被逼出了第一句话。值不值许三多都已经一把扣住了他的脚,并且不打算放开,并且继续在往上爬还打算扣住他更多的要害。袁朗没反抗,但是抱怨。
袁朗:“你居然还要抓我舌头?”
洪兴国和紧追而来的七连士兵莫名其妙看着那俩在几十米空中僵持不下的人,洪兴国忽然拍了一下脑门:“快回去拿绳子!”
士兵问:“用得着绑人吗?”
“救人!”
高城匆匆赶来时。许三多和袁朗已经被从山壁上缒了下来,几个士兵正在做收尾工作,更多的兵们在交头接耳。
洪兴国有点哭笑不得地对高城说:“许三多抓了个活的,比咱们官大得多。”
那已经是副团职了,但高城看不出任何喜色,他走过去看着坐在地上的袁朗,后者正由医务兵包扎着在刚才格斗中造成的轻伤,高城看着袁朗,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开心
袁朗也看看他,正打算翻出身上的白牌。被高城阻住了:“不用翻牌,你没阵亡,只是被我们抓了活的。”
袁朗还真就不翻了:“我好像有点冤。”
对方的口气硬,高城也不软:“折在战场上的人谁都可以说这个字,你现在是七连的俘虏。”
“嗯,坦白讲,不冤,”袁朗看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对抗结束,跟您的连队打战损比高达一比九,这种战我们打不起。”
“您拿一个换我们九个,还说打不起?你不是寒颤我吗?”高城惊了。
“本来是想一个换二十五个,最好零伤亡。”
高城默然,看看他的部队,坦白讲,他的部队已经剩不下多少人了:“被人捉了舌头,你确实有点冤。”
“哎哟。”袁朗突然叫出声,“你这兵太狠了,简直不要命。”
医务兵过来给袁朗看伤:“报告,俘虏好像手臂脱臼。”
高城淡然点点头:“知道,优待‘俘虏’,给他做紧急处理。”说完他走向他的阵地下令,“收队,回防。”
医务兵给袁朗做紧急处理的时候,许三多紧张地在一旁看着,想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事,把比连长还大的官弄得一身伤,手还脱臼了。
处理完伤情,袁朗轻松地整理着自己的装备,一个士兵把他的枪械放在他的身边,钢七连有些不好办,他们不好意思真缴一个中校的械。袁朗显然是打算作为俘虏跟回七连的阵地。他看着刚包扎完毕从身边经过的许三多,后者半个脑袋都被绷带包了,那归功于刚才亡命的追赶。
袁朗笑了:“士兵,我是你的俘虏。”
许三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机械地敬了个礼,沉默着。
“我的武器该由你保管,”袁朗笑笑,“如果真打仗的话,它们是你的战利品。”
许三多捡起地上那个小小的武器库,狙击枪、冲锋枪、□□,抱着走开,显得很疲倦。袁朗用种倍觉有趣的眼神看着他。
步战车轰轰地回驶,车上的兵都显得有点疲惫,因为这明显不是一场大捷。对抗中被击毁的战车候在路边,当大队驶过时,便怏怏跟在后边。
车里的三班士兵都沉默着,并且在步战车里坐出如仪仗队一般的严肃,许三多抱着四支枪,他自己的和袁朗的,放在以往那是大家传观的热点,但现在袁朗坐在他们中间——一个搭顺风车的俘虏。袁朗瞄瞄这个,瞄瞄那个,倒似自己做了主人一般。
“你们这八一杠用得还行吗?”
甘小宁说:“报告,还行!”
“其实八一杠不错,我们这枪的问题在于瞄准基线太高了,昨天我方一名狙击手就因为这个被干掉了。你们的射手用的什么武器?”
甘小宁:“报告首长,是八五狙!”
许三多:“射手叫成才……报告首长。”
袁朗又眯起眼睛盯着许三多:“尊姓大名,小兄弟?”
“我叫……这个……我又犯错了……”许三多恐怕还很少碰上袁朗这样放松的军人,那他就不适应,求援地看史今。
史今拄了枪直直地坐着,心思远在不可知处。
伍六一替他说了:“他叫许三多,首长。”他没忘了瞪许三多一眼,因为在面对一个中校时,许三多恐怕是全车最没有军仪的一个人。
袁朗笑笑:“绰号拼命三郎吗?”
“我犯浑。”许三多小声支吾。
袁朗笑着看看全车人:“他为什么这么勇于认错?或者说急于认错?”
许三多再度用目光向史今求援,而史今好像看不见他,他只好又转回来:“我总是做错……没有事情不做错。”
袁朗:“什么事情错了,这次是?”
恐怕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许三多是什么事情错了,都是常练格斗技术的人,短暂而毫无保留的厮拼中,许三多伤得更重,而袁朗嘴角淌着血,右脸有些乌青,右手倒不是他伤的,是在刚才攀岩走壁时不小心脱臼,一个义务兵把团职军官打成了这样。
“我这个……出手太重。”
袁朗拿手指揩揩嘴角:“这个?就算这是个错吧——为什么犯这个错呢?”
许三多第三次看史今,他几乎绝望了,史今从在对抗中翻出白牌后就几乎没再说过话。
许三多:“因为……我朋友想在对抗中好好表现……他被您击毙了……没有机会……”
伍六一忍不住了:“许三多!”说着转向袁朗,替许三多解释,“他表达不清。不是这种原因。是钢七连的荣誉感,战斗……”
袁朗:“明白了,我很抱歉。”他有些过于郑重地向全车人欠了欠身子,“对不起。”
一车人都有些难堪,对这样的歉意是否应该接受。
一直僵坐的史今却忽然向袁朗点了点头,说出他被击毙后的第一句话:“没关系,首长。”
对话到此结束,全车人沉默着回道702团驻地。一路上,袁朗忍不住打量许三多。在这群兵中,他除了长得比别人清秀一些、眼睛比别人黑亮好像没什么特别,不高的个子,大概不超过一米七五,作为个军人,身材还算结实。说话还傻里傻气的,甚至每次说话都要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的士兵,大概是他的班长或者朋友。
袁朗甚至有点羡慕他,被许三多这样纯真赤诚的人信任、依赖,又可以豁出性命跟人拼命,仅仅因为“我朋友想在对抗中好好表现,他被您击毙了,没有机会了。”
战车队在林间的空地上环行,在倾轧出的漫天烟尘中停入自己的位置。袁朗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他并没走开,看着那些沉默而心事重重的士兵一个个从战车上跳下。许三多是最后一个,他跟在史今身后下来,抱着一堆武器。
袁朗叫住了他:“许三多?”
许三多机械地又想敬礼,然后想起妨碍自己敬礼的这些枪械是谁的,他忙送回袁朗手上。
“喜欢这枪吗?”许三多看一眼,点点头,一个摸枪的人对没摸过的枪械总有永恒的好奇。
“想要吗?”
许三多这回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了。人家当然不可能拿这种东西送他:“这是……军队财产。”
袁朗笑着摇头:“我是说,有兴趣上我们那吗?”
三班的兵几乎就近在咫尺,气氛忽然变得沉闷之极,袁朗在大庭广众之下忽然提了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
许三多的回答让他们松了一口气:“我是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
“是回答我吗?”
“嗯。”
三班仍然像原来一样面无表情,但气氛忽然轻松多了。
袁朗笑了笑,迎向正走来的高城,礼貌地和他握手。这会起许三多对他像再不存在一样。
高城:“我们晚上聚餐。”
袁朗:“我们不聚餐。”
高城彬彬有礼但并不热情:“要来吗?”
袁朗指了指一辆刚驶进空地的高机动越野车,那东西对习惯重装履带车的钢七连来说又是个新奇货。驾驶员齐桓径直把车开到两人身边:“报告,来接您回营地。”
袁朗看看表:“既然高连长盛情邀请,那我就留下参加你们的聚餐。”
高城和齐桓都有些吃惊。齐桓问:“队长,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
“我受伤了。”袁朗抬了抬已经被固定的右手,“而且还是702团七连的‘俘虏’,怎么也要在他们这儿养好伤再走。”
高城急了:“袁朗,你别得寸进尺啊。”
袁朗又露出他那混不吝的笑容:“我哪有。”又凑到高城耳边继续说:“咱俩怎么说也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发小,让我在你这儿清净几天。”
高城无奈摇摇头走开了,并不想搭理这个兵痞子。
“要的东西带来没有?”
“还有四箱,全搬来了。”齐桓一举一动都有武夫的利落,两次就从后厢搬下四箱啤酒,开着高机动越野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