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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①东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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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天色已晚,大红灯笼悬在屋檐上,晚风轻拂,灯在墙上打下的影子跟着晃。

    将军府内喧闹未消,前来吃席的客人把盏言欢。有人喝迷糊了,嘴上开起不甚雅观的玩笑,喜庆日子里也无人制止,反而一同与他大笑起来。

    新郎贺淮被祝了不少酒,此时已经面色微红,依然在前堂应酬,脸上挂着不知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的笑。身上着的喜服不知何时沾了一块酒渍,把那块大红染成深红。

    北房里,顶着盖头的新娘手里绞着红绣帕,拘谨地坐在床边。

    李观月端了一杯温茶过来,在吕延漪身前蹲下,轻轻拍拍她的膝盖,道:“小姐,不知道大人还有多时才会过来,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再零点枣子花生。你一天没进米水了。”

    吕延漪不动,“我不想吃。”

    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

    “不想吃这些没味儿的,我去厨房偷拿些荤的过来?瞧着烧鹅腿不错。你快些吃,不会叫旁人发现。”李观月劝她。

    “太油了。”

    “小米粥呢?我去烧一碗银耳莲子汤?小姐你胃不好,得吃点东西垫垫。一直到明天早晨可还了得。出府前老爷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你。”

    李观月无奈,把茶放到桌上,握起吕延漪的手。手发着抖,掌心握着两团冷汗,叫李观月用袖子擦掉了。

    听她提到父亲,吕延漪撑不住了,盖头下泪珠一颗颗滚下来,落到大红喜袍上,落下几个湿湿的印子。她扁扁嘴,声音里带着哭腔说:“观月,你莫要再说这些,你明知道不是鹅腿油腻,不是汤粥过甜,是我吃不下去……一口也吃不下。一口也不!”

    仿佛身下坐的不是软绵绵的婚床,而是烧红的铁板似的,一点没有新婚的喜庆。

    李观月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这事儿,确实怪不到吕延漪头上。而她,本身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李观月的父亲母亲皆是大梁有名的制香师,整个皇宫用的香全部由他们家制作提供,名满天下。她从小便是个美人胚子,袭承母亲的貌美与父亲的才智,上头有个大她两岁的哥哥,几乎把她宠到溺爱的地步,前途可谓是明亮过了头。

    可惜三年前她十四岁时宫廷事变,皇后与一介宠妃争斗,偷偷在宠妃殿中燃的香上动了手脚,可怜李家夫妻莫名其妙被拉出去做了挡箭牌。为了不让一双儿女受牵连,父亲李海升把两个孩子的打成奴籍,送到好友吕国公府上做仆役。量两个没了爹娘的孩子闹不出什么风浪,又是奴籍,皇后便暂时放过了兄妹二人。

    好在吕家人待他们不错。公子小姐有的基本不会少了他们,准许李观月继续继承父母衣钵研习制香,哥哥李望辰则随吕家公子一同读书,准备脱掉奴籍后入仕。

    坏就坏在两月前圣上一道诏令,赐婚吕家大女儿吕延漪和大将军贺淮。吕氏虽为国公,但近年家中隐隐有了衰落的趋势,而贺淮是近些年才起来的朝中新贵,年轻有为,二十出头便做了大将军,前途无量。任谁看,都会觉得这桩婚事是吕家占了便宜。

    可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这个位置,不是只凭带兵打仗的本事就行的。贺淮本人手腕狠辣,喜怒无常,有人暗地里喊他“活阎王”。而吕延漪又是个不争不抢胆小怕事的,接到圣旨恨不能直接出家做尼姑,只是圣谕难违,硬着头皮嫁了。

    吕国公心疼女儿,瞧着李观月模样漂亮,心思克制细腻,便想着让她跟女儿一块儿过去,帮忙照应着。怕她不愿意,提出只要呆一年,一年后不管何种结果都把她要回来,提前废除兄妹俩的奴籍。

    李观月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想,一年而已。再怎么说吕家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贺淮再欺负人,也不至于把她跟吕延漪弄死。

    而哥哥早到了科举的年龄。不除奴籍,不能参加科考。都说饭不能白吃,书不能白读,她知晓哥哥是读书的料,不忍心看他将才学烂在肚子里。

    今日大婚,她便以陪嫁丫鬟的身份,随吕延漪一同嫁入贺府。

    吕延漪哭出声来:“怎么办啊观月,我真的好害怕。都说大喜日子不能见利器,我方才过来北房时分明瞧见贺大人他腰上挂上了剑。你说,我若是没让他高兴,他一剑捅了我……”

    “想什么呢小姐,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你莫要自己吓自己。”

    她给吕延漪拿手帕擦眼泪,“大喜的日子,刀啊剑啊的不吉利,掉金豆豆也不吉利。”

    吕延漪小声抽泣,把手帕按在眼睛上,委屈道:“可是我就是怕。”

    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家,几乎没怎么出过家门,忽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府邸,即将面对一个陌生的男人,只是想想吕延漪就要疯了。好在有李观月陪她。两人年龄相仿,可李观月就不怎么怕。

    “说不定还要做那事……观月,我不想。你替我不成么?”

    闻言,李观月端茶的手一顿。

    此念头一出,吕延漪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她一把扯下盖头,梨花带泪地攥紧李观月的手,“你比我好看,男人都喜欢漂亮的,他高兴还来不及。”

    “你是夫人,我不是。今夜是新婚之夜,他定是要留你房里的。”

    “他兴许醉醺醺的认错人呢?”

    吕延漪就这点不好,一紧张,多么离谱的事儿都能想出来。

    李观月把茶盏硬塞到她手里,背过身装作收拾东西,“白日我未戴盖头,大人可是已经将我瞧了清楚,怎会认错人。小姐,这是你必须要经历的,怕并不能解决问题。若是挑水洗衣,我自然会替你做;可是夫妻婚夜——这不是旁人能替的了的。”

    她这么说着,心底却止不住地发凉。

    吕家叫她作陪嫁,其中深意不止是陪吕延漪说话解闷这一点。她打小就生的好看,如今十七八岁长开了,最是水灵生动,一双乌亮眼珠会勾人,移步生香。吕延漪不光生性胆小,身体也不好,放这样一个容貌绝丽之人在身边,吕家的意思很明显。

    他们是要她分担承宠。反正都是吕家出来的,与其让贺淮在外头偷香,不如主动送过去一个。曾经沧海难为水,有了李观月此等绝色佳人,谁还会去找外头的野花野草。

    明知破身不过是早晚的事,李观月还是一口应下了。

    日后她不打算再嫁人,对于是否清白之事,其实并不在意。

    吕延漪知道她说的有理。无法,只能退而求其次:“观月,安神香你带来没有,给我点一支。”

    “小姐稍等。安神香在包裹里,一块儿放到耳房了,我去取。”

    “你快些回。我一个人坐不住。”

    李观月点点头,拎起裙角,去耳房拿香。

    贺府的构造有点奇特。耳房不在北房两侧,而是中间隔了院子,跟院门左边的杂物间靠在一起。

    拿了香往回走,忽然听得连廊对面几个婢女在嚼舌根。一墙之隔,她听的很清楚。

    “你们看见陪嫁来的丫头么,打扮的这么素,还是把主子压下去一个头!以后指不定谁是真的夫人,谁是放明面儿上做样子的。”

    “那又如何,只是个陪嫁婢子,连通房都算不上,消遣的玩意儿。”

    “哎呀,好看是好看,可那脸,那身段儿,要什么有什么,风骚的跟狐狸似的,上不了台面。要是带出去,还是得正儿八经规规矩矩的夫人。我跟你们讲,拜天地时我故意往她旁边站了会儿,人家身上可香了,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真的啊,新夫人可不是得气死了。”

    ……

    李观月听了几句,觉得她们越说越不像话,低低咳嗽了两声。

    那头瞬间噤声。

    她快走两步回到北房,把香放进香炉,点上火。

    一股淡淡的幽香在房中弥漫开来,让人闻了之后自动将烦心的事从脑袋里踢掉,变得平心静气。

    她根据爹娘留下的制香秘法调制而成,还多加了些陈皮,将原本偏甜腻的味道变得更加清新。市面上的安神香都没这好用。

    不一会儿,府邸慢慢安静下来。

    外头的宾客散了。贺淮过来了。

    随着男人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房内两人都不约而同悬起心。吕延漪慌忙理好盖头,李观月则快速把她的嫁衣整理平整,确定吕延漪上上下下挑不出毛病,末了静静立在一旁。

    贺淮进门时,卷进来一股淡淡的酒气。他面色微红,眼睛却是清明的,不显一分醉态。

    李观月本来心存侥幸,期盼他喝的酩酊大醉,给吕延漪多宽限一天。见此情景,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今天是逃不过,飞速移开视线,只盯着贺淮的脚尖。

    贺淮越走越近,直到二人跟前站定,抬手掀掉了盖头。目光却是始终落在李观月的发顶。

    几年不见,她何时学会低头了?

    随着盖头的降落,吕延漪哆嗦一下,小声唤了句“夫君”。

    李观月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注视。她低头快速叠好盖头,只待贺淮命她下去。

    贺淮弯腰,执起吕延漪的手,问她:“怕吗?”

    声音竟是十分温柔,远没有外头传闻那般可怖。

    见吕延漪不敢回答,贺淮又柔声道:“我是你的夫君,你可以对我将实话。”

    房中静谧许久。李观月只想快快下去,夫妻洞房,盖头都掀了,她还在旁边站着,多少有些怪异。

    吕延漪犹豫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声音细如蚊呐,“怕……”

    贺淮笑了,深邃的眼睛透出几分邪气。

    他松开吕延漪的手,执起酒杯,将合卺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银杯随手一抛,直接将李观月的发簪抽了出来。

    青丝如瀑布飞落。

    李观月惊讶回身,尚未搞清楚状况,就听贺淮笑道:“夫人不用怕。不是有陪嫁在这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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