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此生阴霾
聂极星一路驾马行至城南的小院，如今长街上鲜少有人，偶尔只有巡逻和焚烧草药的守卫经过，因此她的速度也算快，不多时便已到了地方。
她看着眼前紧闭的院门，心中不知是何情绪，最终还是脚尖轻点，轻而易举翻越了围墙，稳稳落于院中。
里面的草木早已枯死，看起来像是很久无人打理了一般。
聂极星慢慢向前走，脚时不时踩在枯树枝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边走边打量着小院中的一切，企图透过现在的破败，复原有人居住时的景色。
一棵婆娑的造型树，几块拙石，再点缀一些卵石、白沙、汀步，不需要太大的地方，一个小小的角落，悉心的雕琢一番，便有了一隅禅意。
这是师傅最喜欢的小院风格，师傅说这种庭院的设计，能让她想起在故国的时光。想来这里，师傅真的住过……
她抬眸打量着面前的小院，快步往屋中走去。
…………
与此同时，另一边北胤煜 在帐中座上端坐，看着底下的太医一个个掀开帘子，拂袖而去，看着墨浅枫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倒是觉得，墨浅枫所说不无道理。他虽不会医术，但也听过祝璟的盛名。
可祝璟医经已是百年前疫乱的应对之策，今时今日与百年前又怎可同日而语
可方才那老太医疾声厉色，座下医者听闻墨浅枫所言，也都暗暗压着怒气。此时鲍娘子如此开口，他倒也已经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漠北疫乱能否得平，全靠着这些医者……
今日他还要去城中巡视，这帐中也已呆了些时日，今日不能只耽搁在这里。如此想着，他起身向鲍娘子告辞。
鲍娘子闻言，拱了拱手道，“下官恭送殿下……城中疫气未除，殿下可要当心些。”
北胤煜闻言微微颔首，大步流星走出帐中，翻身上马。
北胤煜与魅夜驾马往城中而去，鲍娘子帐中人手不够，今日便将墨浅枫留下，与他们一同清点送去的药材，安置新制好的那些棉布。
两人行至城中，一路过来长街上空无一人，风从耳边吹过，北胤煜的耳朵动了动。魅夜在一旁正欲开口，却也听见了某处有人在小声抽泣。
“是谁在那？”
无人回答，魅夜这一声便被风声吹散。
他听清了方位，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棉布。两人跳下马，朝那声音走去。
魅夜本想拦住自家主上，想着自己过去看看便罢。若是有什么蹊跷，也不会伤了他家主上。但他伸出的手却扑了空，北胤煜已先他一步，大步上前。
魅夜张了张嘴，最终却未出声，拿着自己的宝剑跟了上去。
“是个孩子……”
北胤煜低声似是呢喃，魅夜的目光绕过他高大的背影，落在地上的孩子身上。
那小男孩约莫四五岁的年纪，明明是初春的时节，但北风呼啸中，那小男孩的衣衫显得有些单薄。
此时那孩子被风吹的有些发抖，两人发现他时，他正坐在一个已经废弃了的马车后头的地上，低声流泪。
见来了人，小男孩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眼前两个用棉布蒙住口鼻，目光紧紧盯着他的两个陌生人，他往里面缩了缩，用力用手抱住自己，假装两人没有看见自己。
魅夜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好笑地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一个人在此处…？”
那孩子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打量着面前的两人，他望向北胤煜的目光，只觉得那眼神中的探究寒气逼人。
半晌，他支支吾吾地答道，“我阿娘去买东西了…让我在此处等她…可我肚子饿了，阿娘还不回来…我好饿…”
魅夜听完有些错愕，如今城中疫气未除，周大人严令禁止百姓聚众，这长街上空无一人，这孩子阿娘要到何处去买东西？这孩子八成是被扔在这儿了……
他转头看了看北胤煜的脸色，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
那孩子只是一个劲的哭着摇头，魅夜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听出了他的意思。这孩子叫阿叶，今日一早便被他娘从家中带出来，在这城中绕啊绕啊绕，七拐八拐最终将这孩子扔在了此处。
此时阿叶肚子又饿，看着面前这两人心里又有些害怕，翻来覆去也就只会说那几句话，连自己的家在何处都说不清楚。魅夜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北胤煜，询问该怎么办。
北胤煜默然，“先带回节度使府吧…”
这城中疫气凶险，总不能留这孩子一人在此处。他说罢，便要翻身上马，却感觉到衣襟被人拉了一下。北胤煜眉头一皱，低下头看见阿叶扑在他的脚边。
原来是阿叶看着来伸手抱他的魅夜，一溜烟就窜了出去。阿叶看着两人虽是一样的陌生，但魅夜手上拿着宝剑，方才又一直问他诸多问题，现下又拿着手中的宝剑朝自己而来。
平日里阿娘告诉他，不能哭闹，不能说自己饿，否则会让人厌烦，让人厌烦的孩子都会被女河巫抓走吃掉。这两人又是一身黑衣，驾马而来，他以为这两人是女河巫派来抓他的使者。
他以为方才自己又招人厌烦，唯恐小命不保，看方才北胤煜像是个领头的人，他随即拽住北胤煜的衣角，高喊，“大侠饶命…不要抓走阿叶……阿叶不想被女河巫吃掉……”
魅夜：“………？女河巫？…”
他指了指自己，又有些无语地看着在地上泪眼婆娑的孩子，他如此一个帅气逼人的侍卫，今日竟然被人说是女河巫？
北胤煜看着眼前这个扑在他脚边的孩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小十三。他刚去京都时，宫中谁都不认识，只有十三那个孩子日日拿着新鲜的玩意来找他，叽叽喳喳一声又一声叫着皇叔。
他本是嫌烦的，可那孩子不论他如何斥责过他，每每见到他时，总是会抱住他的大腿，高喊一声皇叔……
方才这孩子拽住他的衣襟，他倒是瞬间有些恍惚。听到女河巫三个字时，他的眸光动了动，只一瞬便掩盖住了自己的情绪。
漠北地处北懿边境，这里向来流传着女河巫的传说。漠北在大漠西北，本没有河流穿城而过，河巫也就不是传统意义上河中仙巫的概念，所谓女河巫不过是对漠北百姓所信奉的神明的一种尊称。
据说这位女河巫本是三生河畔的一颗三生石，数万年前天界的华年上神去凡间历劫，途经三生河畔，这三生石对华年上神一见钟情，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于是，她日日夜夜修练，不知疲倦，终于在华年上神最后一次途经三生河时，她修成了人形。
上神不能与下界之人有情，更何况这女河巫只是一个三生河畔的精怪。由此，华年上神虽也对这三生石动了凡心，在人间也磋磨了几世，可回到天界后，却再也没有见过她。这三生石因爱生恨，堕入魔道，为祸一方，最终被天界神明镇压于大漠之下。
漠北对女河巫的事情口口相传，城中更是每年，都会举办河巫节，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北胤煜幼时，时而哭闹，也被邻居家的阿婆拿，“再哭！再哭就要被女河巫抓走了！”，诸如此类的话吓到过。那时，他胆子很小，被阿婆这一吓，夜里更是睡不着觉。可他不敢放声哭，只窝在母亲的怀中抽泣。每当这时，母亲都会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为他唱哄孩子的童谣。
可他没想到，童年时惧怕的噩梦，竟然有一天真的变成了他此生挥之不去的阴霾……
那一年的河巫节，母亲在城中遇见一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孩子，她救下了那个孩子，将那个孩子带回家中，可一群黑衣人却在华灯初上，城中最是热闹非凡时，围了他们的小院。北胤煜双拳难敌四手，对方又来势汹汹，母亲为了护他，死在那些黑衣人的乱箭之下。母亲所救的那个孩子，也死在他们的手里。
她临死前，只在北胤煜耳边重复着一句话，“回京都…回京都…查清楚……”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母亲所指的“查清楚”，是查什么？可南疆那一仗过后，他却在这件事上有了些眉目，抓到一些蛛丝马迹。
想到这，他难得温柔了嗓音，将那孩子扶起来，安慰道，“不怕……没人会抓走你……你先跟我们回去，明日再送你回家…”
他顿了顿，魅夜在一旁补充道，“我们是官府的人…”
阿叶听他如此说，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他的目光却被北胤煜脸上的棉布吸引，他没见过这戴在脸上的东西…
北胤煜见这孩子盯着他脸上的棉布出神，又看了看这孩子脸上空空如也，便向魅夜招手，“剑！”
他伸手接住魅夜递过来的剑，转头就想割下一块衣角，给这孩子戴着，衣物的作用虽比不上这特制的棉布，但也比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好些……
北胤煜因着方才将阿叶扶起来，他顺势便单膝蹲在这孩子面前，在他转头割衣角的刹那，阿叶突然伸手，将北胤煜脸上的棉布扯了下来。
“你做什么？？！”
魅夜见他这个动作，几乎是大喊着出声，上前一步抬手将阿叶推倒在地上，北胤煜也只是愣了一瞬，便立刻用衣物捂住了口鼻。
“主上…！”
魅夜将北胤煜扶起来，急切地看着他的脸色。见他摆了摆手道无事，魅夜才上前去看，方才情急之下被他推倒在地的阿叶。
北胤煜此时才后知后觉，这孩子出现的蹊跷，这空旷的长街这孩子怎就偏偏出现在此处，他也是听到女河巫这三字才恍惚，一时大意，让这孩子近了身……
魅夜推了推倒在地上的阿叶，那孩子背对着却没有动静，他却早已没了耐心，抓住阿叶的衣领子就要将人提起来，“起来，别给我装死……谁派你来的！！？”
他脸上带着怒气，说着就要将阿叶提起来。魅夜将孩子提在手里才发现，阿叶的身子早已软的像根面条，连头都随着魅夜的动作垂下去，没有一丝生气。
魅夜也察觉到了阿叶的异常，将他重新放回到地上，抬起他的脸才发觉，阿叶早已面色惨白，七窍流血，乃中毒之兆。
他暗骂一声，又回到北胤煜身边，“主上…可有不适…？”
北胤煜摇了摇头，暗处的人如此费心让一个小孩子来接近他，只为了能摘掉他的棉布，这孩子毒发的时机如此凑巧，那这孩子八成是已经染了疫病。近距离摘掉他脸上的棉布，只不过是想要将疫气过给他。
他奉皇命来驰援漠北，若是因为染上疫病死在这里，那当真是再好不过的理由。
他们便当真如此心急吗？北胤煜心中冷笑。
他用布料将自己的口鼻捂得更紧，连忙摆手，示意魅夜离的远些。
“你躲开些……免得你也染上…”
“主上！”魅夜面露难色，眉头拧成了一团，“我这就回帐中找鲍娘子……”
“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