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审时度势
吏部文选司
俞安穿着官服，刚从外面踏进来，便听见同僚的窃窃私语。
“要我说啊，就算你才高八斗，也不如投个好人家，有个当侍郎大人的爹……”
“是啊，谁说不是，你看看那俞安，殿试得了探花还不是与你我一起，在这文选司干些杂务。”
先前说话的那人，听到这话，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那位武昌侯家的公子蒋清远，这次春闱殿试得了魁首的…”
“知道啊，如何不知道…听说他直接被中书令史大人派了个官职，就在史公手下…”
“史公？史家那位？……”
见俞安进来，两人说话也未见收敛。毕竟官场之上，谁会理会一个无权无势空有才名的新科榜眼。看他书案上堆的公文，他们便知这是文选司郎史允不喜他，明里暗里也暗示他们，有事都可以交给俞安去做。
大家都在文选司过活，自己的顶头上司发了话，他们便也乐得自在。因此，不少与俞安同级的人都会将自己的公务也一并让他去做。
俞安听着两人嘲讽的话充耳未闻，他自顾自的掏了掏耳朵，每日这些人都是同样的说辞，听的他耳朵都要生茧子。
他踏进门槛进去，将官服换下，拿上自己桌上的一沓纸张转身就走。这是衙门里最新的官员资料，史允今日特意交代，要他交到府衙去。
……
正值午时，日头正盛，府衙外却围了一群人，中间一老妇跪在府衙外哭喊，“大人！我孙儿去上学堂，已经三天了，至今未归…我去问过书院的其他孩子，我孙儿分明是被那史家的小公子……”
这老妇人头发花白，语声悲切，看她衣着的布料也不像是富贵人家，手上都是做农活留下的厚茧和疤痕。围观众人听着那老妇的话语，此时也不免议论纷纷，眼看着外面的人群越来越躁动，府丞此时也坐不住了。
他跨步到外面，厉声呵斥，“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成何体统？再在府衙外看热闹，小心挨板子吃。”
府丞一声令下，方才阻隔人群进入府衙内的衙役，应声出动，将人群都驱散开。
府丞见人群散开，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老妇，“你跪在本官这里做甚？孩子丢了就自己去找！！”
说罢，便要转身离开。那老妇似乎心一横，抱住府丞的小腿，嘴里呜咽地说着，“大人！我已然找了三日了……我孙儿最后的踪影，有人看见他与史家小公子一起……大人……”
于老妇嘴里哭诉，泪水浸湿了府丞的外袍，三日！她找了整整三日，未曾合眼，四处打听消息。最后在学堂外一个小胡同的商贩那，听到了孙儿的消息，那人分明说三日前傍晚，史家小公子带着几人将她孙儿拖拽进了胡同。
可史家高门大院，她还未行至史府门前，便被人驱赶。她实在没有办法，才求到府丞这里。
可府丞不容她分辩，一听到史家这两个字，府丞便如临大敌，“你这老妇，快快住口！！史家也是你能攀咬的？！”
京都史家，那可是百年世家，现在的史家家主史夏齐，那可是高居中书令，朝堂中人人都得尊称一句史公的人物。这无知老妇，今日之事若被有心人传到史家的耳朵里，且不说他的官位，怕是连命都要丢掉。
看那老妇还欲说话，府丞使了个眼色，一衙役拿一刑棍将那老妇打在街上，府丞看了被打趴在地上的老妇一眼，低声道，“你好自为之，休要再说前话……”
说罢，便拂袖而去。
俞安站在一旁，看清了来龙去脉，也听清了那老妇的话。此时见那衙役动了手，他心下一惊，再看时那老妇已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连忙将手中的册子揣起来，上去欲将于老妇扶起来。
“阿婆阿婆”
俞安伸手摇了摇于老妇的肩膀，于老妇吃痛地呜咽一声，在俞安的搀扶下，勉强坐在地上。
老妇眼神涣散，灰白的发丝凌乱，灰白的眼珠中满是绝望。
她嘴里呢喃着，“第三个，这是第三个……”
今日这是第三个将她打出来的府衙，京都的府丞一听史家，便神色俱惊，根本不由她分辩。
“阿婆您没事吧要不要去找郎中”说罢，俞安见于老妇没有回应，便从空瘪的钱袋中，勉强找出些碎银子，递到于老妇手里，一边说，“阿婆你拿这些银子去看看郎中……”
俞安将老妇的手心摊开，将银子放在她手里。他如今只是文选司的小吏，俸禄本就不多，再加上史允总找岔子克扣他的银钱。因此交掉房子的租金，身上便只剩下这些碎银子。
看着老妇还是无甚反应，俞安狠了狠心，将自己的钱袋整个放在老妇手里，宽慰似的握紧了那枯槁如树皮般的手。
继而，转身朝府衙内走去。
俞安将府衙要的资料送上，便准备转身告辞。
府丞看着眼前这个衣衫单薄的少年，忍不住开了口，
“俞安……本官记得，你是今年的榜眼……殿试第三名，怎的捞了这么个差事年轻人，还是要收着些自己的性子……审时度势!”
每年殿试三甲，无一不是谋了个好差事，若是得人赏识，那便仕途平坦，从此平步青云。府丞格外咬重了审时度势四个字，言外之意，是俞安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让自己处在如今的境地。
俞安听懂了府丞话外的意思，拱了拱手，郑重道，“谢大人指点!”
他这般，倒也不是真的认同府丞所说，只不过这位大人，是他这些天来遇到的唯一一个，没有对他这种境遇落井下石反而善意提醒的人。
俞安出了府衙，见那老妇人还呆坐在原地，正欲过去。却见于老妇状如呆滞，撑着站起来。先前俞安塞进她手心里的碎银子洒落一地，她也视若无睹，只是嘴里喃喃地说着些什么，便往前走。
俞安见此，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跟了上去。
于老妇口中喃喃，行动呆滞，却有目的地向前。她绕过闹市，越走越偏远，最终行至一座桥上。
北懿有一条大江，名为向江，它的源头起自北懿西边的大山，来自冰山上融化的积雪。自雪山流下，一路向东而来，从京都穿城而过。
正值三月，冰雪正在悄然消融，于老妇呆立于桥上，向江在桥下汹涌澎湃，江水一下下拍在岸边，仿佛在叫嚣着。
于老妇流下绝望的泪水，她儿子儿媳几年前相继离世，只留下这么一个孙儿与她相依为命，史家势大，如今这世道，穷人的命比纸薄……“凯儿，奶奶找不到你……奶奶找不到你……”
说罢，便闭眼纵身往江中跳去。俞安眼疾手快，冲上去抓住了于老妇的手腕。
于老妇几近疯魔，便要甩开俞安，“你放手!!让我去死!我的凯儿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俞安的脸因用力逼的通红，他一字一句，艰难又坚定，“阿婆，我是吏部的官员，我帮您的找孙儿……阿婆……不要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