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什么牛呀，是羊呀
枼城是个光温同步、雨热同季的沿海一线城市，历史文化悠久，经济发达，与“人间天堂”杭州比肩。
陈知南所在的枼大和冯向北就读的枼医都坐落在枼城市郊的大学城里，两所学校离得很近。
卓玥为了追随冯向北的父亲选择留在本地医大读书，终极目标是成为江城医大附院的骨科专家。
四人中丁鑫阳考得最次，就选了本市的一个普本学习酒店管理。
用丁鑫阳的话来说，无所谓哪个学校，只要是能学点跟他家产业相关的专业就肯定有好处，毕竟他以后是要回家继承家业的。
卓玥对丁鑫阳这种膏粱子弟嗤之以鼻，每每见到他总要阴阳两句。
就这样，四个从同一条路上结伴而来的伙伴，在高考这个分岔路口选择了不同的方向。
虽然江城和枼城离得并不远，但卓玥还是在送陈知南和冯向北离开的那天红了眼眶。
站在江城站外人来人往的送站广场上，陈知南和冯向北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同昔日的伙伴告别。
卓玥紧紧抱着陈知南，眼泪在她白色t恤衫的肩头位置晕湿了一大片。
哭了太久，卓玥的鼻子开始闷闷的不通气，声音也有些沙哑：“知南，我的好知南。向北离得近，有事让他帮你，缺钱就给我打电话。”
陈知南拍拍卓玥的后背，柔声道：“知道了玥玥。你实在想我的话就来枼城找我玩。”
毫不夸张地讲，卓玥同学听到这话当场“哇”的一声哭出来，引来路人的频频回头。
她才顾不得形象，后面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接过丁鑫阳递上来的纸巾就开始用力擤鼻子。
那震耳欲聋的尴尬声音大到让一旁的丁新阳想用脚趾向下抠出两层楼的高度，然后直接钻到地底下。
进站前，陈知南又在车站门口踟蹰了一会儿，似乎在等人。
良久，她闭了闭眼，轻扯嘴角苦笑了一下。
她在等什么啊？自己又算什么？
她的心沉了沉，抬脚欲往车站里走，可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看到了不远处的母亲和弟弟。
林素珍今天穿着还算干净朴素，衣服是前些年衣橱里没来得及换掉的旧款式，脚上蹬着一双洗到发白的运动鞋，头发利落地束起来在脑后盘了一个样式简单的发髻。
陈雨泽乖乖站在一边，虽不言不语，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面上看不出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陈知南的视线往下走，停在母亲手里的打包袋上，那里有两份羊汤。
林素珍尴尬地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场。
夏季炎热，“寻味羊汤”已经过了旺季，近两个月生意都比较惨淡。而陈雨泽最近病情也趋于稳定，所以她才得空来为陈知南送行。
林素珍把羊汤递过去，小声说：“南南，家里还有店面，你弟弟这里也脱不开身，我就不去枼城送你了。这个你拿着，和同学路上吃。”
说完，她悄悄瞥了冯向北一眼，显然这就是她口中的“同学”。
陈知南接过羊汤时，林素珍又在她手心里塞了一张银行卡。
林素珍的手粗糙得像一块砂纸，即使是在夏天，那翘起来的毛刺还是明显刮到了陈知南的手。
那奇特的触感让陈知南轻轻蹙起了眉头。
“密码是你的生日。”林素珍的声音更小了，“钱不多，不够的话你再自己想想办法。年后宇泽就要去特殊学校了，还得花钱……”
陈知南嘲讽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此时她的脑海里全是那双起了毛刺的手掌。
退回一年去，母亲的手还是油润水亮的太太手，细致白嫩，保养良好。那时候家里还有专门做饭的阿姨，从来不需要她下厨房做活计。
算了。陈知南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把卡收起来，转而轻声说了一声“谢谢”。
陈知南转身跟着冯向北一起往进站口走，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去。
林素珍竟还站在原处，动也没动，见陈知南回头，似乎还冲她笑了笑。
动车开起来的时候，刚好是饭点儿，乘务员推着小车过来兜售盒饭。
冯向北伸手拦下乘务员想买两个盒饭来吃，却被陈知南按住。
陈知南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为了考大学的事儿跟你爸吵成那样，你还有钱花？”
冯向北闻言垂头丧气地收回手，却又突然眼前一亮：“其实我妈还偷偷给了我一点。”
“还是省省吧，出门在外，穷家富路。”陈知南把羊汤放到小桌板上，“我还不饿，你先吃。羊杂汤泡大饼，享用吧。”
说完，陈知南两眼一闭靠着座椅准备眯一会儿。
耳边很快传来解打包袋的窸窣声响，然后就飘过来意料之中的羊汤香气。陈知南虽闭着眼睛，却听到后座的乘客小声议论这羊汤好香。
别的不说，母亲花了些钱买到的这个羊汤配方确实很正宗，难怪一到冬天“寻味羊汤”就天天爆桌。
陈知南正胡乱地想着，就听见冯向北的一声惊呼：“哇，牛啊！”
“是羊汤羊汤，什么牛啊，你应该说羊啊。”陈知南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
“不是，你看啊。”冯向北撞撞她的胳膊。
陈知南睁开眼，看到冯向北正从浓郁的白色汤底下翻出整勺的羊肉。勺子翻动之处，净是大块大块的羊肉，看那样子羊肉大概足足占了羊汤的一半。
她愣了一下，伸手揭开自己面前的那份，发现也是一样。
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混乱，她突然有些想不明白。
这时列车忽然开进一个幽深的隧道，整节车厢都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只有鼻腔里腥膻的羊汤香气还在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又想起来一模考后的那个倒春寒的三月，想起自己被同学屈辱围观的场景，以及那个久久未消的红肿的巴掌印。
陈知南觉得鼻尖有些酸，耳边也回响起自己曾对母亲说过的那句话。
“我讨厌羊杂。从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