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八 詩二十七

    ○贈袁大監

    人以祿為榮，當知身所重，祿榮身且勞，豈要權衡用？達人唯止足，曷顧百鍾俸？今朝西山歸，芝術不須種，莊生逸老言，此必久已誦，矩法況自持，推年心可縱。

    ○依韻和達觀禪師贈別

    平生少壯日，百事牽於情，今年輒五十，所向唯直誠。既不慕富貴，亦不防巧傾，寧為目前利，寧愛身後名。文史玩朝夕，操行蹈賢英，下不以傲接，上不以意迎。眾人欣立異，此心常自平，譬如先後花，結實秋共成。趙壹雖空囊，鄭子豈其卿，二人貧且隱，高譽動天京。我跡固尚賤，我道未嘗輕，力遵仁義塗，曷畏萬里程。安能苟榮祿，擾擾復營營，近因喪已除，偶得存餘生，強欲活妻子，勉焉事徂征。徂征江浦上，鷗鳥莫相驚。

    ○蕪湖阻風

    春風任惡花自笑，白浪不愁頭已白，戢戢大船江浦邊，昆侖五兩誰非客？

    ○次韻和達觀、文鑒雨中見懷

    出浦候波平，石尤風未止，密雨長蒲牙，輕泥隨燕子，寒侵遠客衣，岸起新痕水，各各欲還山，還山能幾里？

    ○讀月石屏詩（自此起皇祐三年五月至京後）

    余觀二人作詩論月石，月在天上，石在山下，安得石上有月跡？至矣歐陽公，知不可詰不竟述，欲使來者默自釋。蘇子苦豪邁，何用強引犀角蚌蛤巧擗析，犀蛤動活有情想，石無情想已非的。吾謂此石之跡雖似月，不能行天成紀曆，曾無纖毫光，不若燈照夕，徒為頑璞一片圓，溫潤又不似圭璧，乃有桂樹獨扶疏，嫦娥玉兔了莫覓。無此等物豈可靈，隻以為屏安足惜？吾嗟才薄不復詠，略評二詩庶有益。

    ○暴雨

    雲薄風回雨點粗，日腥土氣隨吸呼，蒸然襲汗猶揮珠，屋瓦裂響波生渠。森森斗覺涼侵膚，毛根凜瘮粟匝軀，已知燠寒變須臾，雷電不止投笑壺。槐端漏影日向晡，馬蹄莫惜行泥塗。

    ○和宋中道喜至次用其韻

    予從江南來，見子東湧榛，問子何不治？子兄遊洛瀕。子素樂文字，而復養慈親，去年始升朝，差差陪縉紳。今也與吾肩，行立笑語頻，未經鬢髮改，喜預班綴新。思如曩時會，浩飲不計巡，往謁持約史，文辭愧彬彬，謂將一乘粟，欲敵千箱囷。然而澤中蛇，時得龍一鱗，況復周孔教，幸逢舜禹辰，又究志所之，茲學豈不臻，誰其起予者，視子為席珍。趨韓亦已工，比孟猶欠淳，慎勿驚怪奇，怪奇世多擯。吾慚遼東豕，未見西狩麟，汩汩塵泥間，曷辨玉與瑉？昨來忽有知，所索非所循，使焉轉磨衡，安得目不旬。誠聞苑囿美，難遣糜鹿馴，自惟體衰苶，寧堪事艱辛，宜收蹭蹬跡，卻返江湖濱。浸脛水活活，漫灘石磷磷，垂釣紅鬐登，舉袂白羽振，以此全吾性，胡能往問津，非同子少年，柯葉正蓁蓁。

    ○齊國大長公主挽詞二首

    賢行聞當世，尊隆異故常，每令夫結友，不為子求郎。夜月初沈海，姑星忽隕潢，臨門親祖祭，悲吹起修岡。

    魯館當年盛，秦台此日遙，龍歸終合劍，鳳去不聞簫。挽曲方傳薤，行珣競奠椒，空餘漢官屬，泣送馬如潮。

    ○招隱堂寄題樂郎中

    日哦招隱詩，日誦《歸田賦》，未嘗見芸人，勇拋冠冕去。今聞緱山陰，身退效疏傅，一旦從犢車，歡言友田父，復來釣澗邊，誰問袁公路？

    ○貸米於如晦

    舉家鳴鵝雁，突冷無晨炊，大貧丐小貧，安能不相嗤？幸存顏氏帖，況有陶公詩，乞米與乞食，皆是前人為。

    ○送渭州劉太保

    月黑見旄頭，芒角漸西向，八月邊草黃，胡人馬初壯。無奈我兵雄，方為漢偏將，嘗聞登壇人，亦未免得喪。得為凱歌還，鐃鼓喧亭障，千蹄使椎牛，百甕令設盎。喪乃軍之羞，節制由處上，進退從其呼，何能求必當。二事非己專，願思古挾纊。

    ○送張推官洞赴晏相公辟

    送子居大梁，關中乃關外。往者邊事繁，秦民被災害，今聞獨豐穰，逮堠無動旝。相公欲勤勞，請以臨都會，多選天下才，佐佑如何賴？決疑有全策，何必用蓍蔡？雖病君強行，寶刀仍喜帶。豈是為俗儒，空言事誇大！

    ○送張著作器宰蘄水

    予聞楚山竹，肉好發亦勻，隴上風雪飽，石根莓苔皴。搜林剪橫吹，龍子愁水濱，作邑尚簡易，豈必蹈昔人？願為季長賦，安用瑤與瑉？

    ○和癭杯

    物以美好稱，或以醜惡用，美惡固無然，逢時乃亦共。棄則為所輕，用則為所重，道聞癭木器，愛賞互歌頌。定應初得之，買不論官俸，靧面生光輝，貯飲發狂縱，

    坐欲置於傍，行欲挈以從。其形何險怪，曾不因藝種，凹凸本自然，出縮非鬥縫，薄才難究窮，詆訶茲實恐。

    ○太廟致齋答韓舍人簡

    齋舍隔牆東，蕭蕭槐樹風，聲顏雖不接，翰墨遽能通。未說涼堪飲，唯愁賦少工，此焉知素拙，試與問揚雄。

    ○送張著作孟侯宰上元

    天衢車馬跡，急若機上梭，義雖平生篤，不越一再過。夫子累顧我，言歸泛長河，得邑美建業，風流猶可歌。依稀江令宅，秋草應更多，五題誰復詠？鍾蔣與嵯峨。

    ○劉原甫觀相國寺淨土楊惠之塑像，吳道子畫，又越僧鼓琴，閩僧寫真，予解其詫

    吾儕來都下，將逾三十春，不聞此畫塑，想子得亦新。茲寺臨大道，常多車馬塵，設如前日手，晦昧已惑人，曷分今與古，曷辯偽與真，閩緇圖鳳姿，越釋彈龍唇，但知五彩爛，徒謂五音淳。孰識商聲高，孰驚眸子神，不能評譜品，索玉翻得瑉。二君才調高，言若羽翮振，將令尋常工，千歲傳不泯。

    ○依韻和裴如晦秋懷

    老葉已足蠹，風振猶在柯，高高低低聲，切切感我多。不念四散飛，尖圓競相磨，當茲思再春，宛然同俟河。莫驚衡山雁，莫問洞庭波，徒聞漢武帝，獨有《橫汾歌》。

    ○送張諷寺丞赴青州幕

    朝廷久清明，賢相出賢牧，賢牧又選賢，森森備官屬。是以邦政修，良農播嘉穀，上無租賦逋，下有囷廩蓄。往者河朔饑，奔送劇鳧鶩，富公鎮青社，有來咸鞠育，病者調藥劑，起者飼粥，老稚四十萬，瘦骨生壯肉。鄉縣將遣歸，田園皆可復，為之置長犁，為之置黃犢，既完身上衣，又付橐中粟。庭下再拜辭，望城皆感哭。他人守一方，境內猶不足，至今趙魏間，食飲常酹祝。富公離山東，寇盜頗任觸，堂堂高平公，德業人所伏，幕府得才謀，螻蟻不勞撲，上體愛勤心，掃滅得神速。張侯三十餘，瑩若無玷玉，八字分濃眉，純漆點雙目。昨日奉辟書，氣貌寧近俗，言從必磊落，事果無出縮。他時為書功，誰惜千毫禿。

    ○送徐秘校廬州監酒

    淮南秋物盛，稻熟蟹正肥，況身為酒官，醇酎飲不非。儻觀眾人醉，徒自使世譏，與君伯氏好，試以此言歸。

    ○韓子華江南安撫

    韓侯出持節，志在撫黔黎，縣官負弩迎，刺使躍馬隨。千里宣德澤，煦如春風馳，寒潮不起浪，怗怗威馮夷。借問何致耳，試聽將所為。立車呼父老，勞以哀矜詞：“我從大明宮，天子親諭之，憂汝歲屢凶，吏不恤汝疲。已輸又索糴，囷橐無孑遺，此非陛下意，恐使汝輩疑。疾苦汝告我，不憚為汝治。”父老必喜拜，如餒得飼麋。我稱此大是，一一無不宜。南方二十州，歡聲無幼耆，壺漿擁大道，婦女闖短籬，行聞江漢間，復有宣王詩。

    ○周仲章通判潤州

    昔過京口山，斷厓知鞏洛，抱谷黃芹泥，百丈聳垠崿。山嶺與江面，地脈水可度，欲鑿無淺泉，孰云南土薄。君為別乘去，便比北州樂，已免卑濕憂，仍離鴞鵩惡。況逢休明時，秋堞罷嚴柝。夜愛寒江潮，月臨甘露閣，置酒發浩歌，萬里波欲卻。霜蟹肥可釣，水鱗活堪斫，縱飲不須休，未應滄海涸。終當笑揚雄，窮壁常寂莫，更知首陽人，薇蕨事亦錯。不若阮步兵，醉鞍伸兩腳，太守必吾徒，儻能時就酌。

    ○弟著作宰南陵

    新買紫騮馬，欲歸清弋江，去彈琴雁獨，來認舄鳧雙。橐實收盈篚，濃醅熟滿缸，弟兄相憶否？風燭舊西窗。

    ○和江鄰幾有菊無酒

    種菊將飲酒，菊開酒無有，雖不負爾目，且已負爾口。昨日三四人，澹坐饑腹吼，徒與哦其傍，誰能置升斗？當時陶淵明，籬下望亦久，幸賴白衣人，不愧采盈手。悠然事頗同，必竟醉則否。

    ○五知堂（代人與任少傅）

    履道坊中白家宅，五橋莊北晉公堂，昔年二老曾相樂，今日五知名獨光。舉事是非都不問，接花時節暫能忙，清尊雅曲易為厭，自有圖書列在傍。

    ○贈陳孝子庸

    康州水邊龍母墳，草樹蒙蒙起風雨，五色五蛇時往來，野鼠不穴墳上土。嗟哉異類猶厚親，豈彼人兮忘恃怙，果生陳子孝且仁，終日劬劬在民伍。天清天順感其和，嘉禾駢枝立如股。遐鄉歎慕為爾鄰，太守欣言出吾部，中州士人傳以誇，照頑爍孽良有補。唯時火德君道明，粵南祝融孝所生，若然寧獨一陳生，築堠表廬從此數。

    ○和原甫同鄰幾過相國寺淨土院，因觀楊惠之塑、吳道子畫，聽越僧琴，閩僧寫宋賈二公真

    青槐夾馳道，方轡下麒麟，來遊紺宇，歷玩同逡巡。吳畫與楊塑，在昔稱絕倫，深殿留舊跡，鮮逢真賞人。一見如宿遇，舉袂自拂塵，金碧發光彩，物象生精神。歲月雖已深，奇妙不愧新，驚嗟豈無意，振播還有因，乃知至精手，安得久晦堙？二僧感識別，請以己藝陳，或彈中散曲，或出丞相真，覽古仍獲今，未枉停車輪。

    ○李端明宅花燭席上賦

    百兩禮將陳，王家集上賓，花光濃照席，燭豔暖回春。已接冰壺潤，寧辭翠斝醇，自慚持短調，重對玉堂人。

    ○送李祠部知滑州

    自古重名器，未嘗輕授人，煌煌東郡守，燦燦兩朱輪。父祖繼居此，恩榮誰與鄰，秋風度河水，馬足不生塵。

    ○送王正仲長官

    汴渠溯復沿，自可見遲速，來時遲有糧，去恨速無穀，有糧安計程，無穀不遑宿。霜高萬物枯，源水縮溪谷，黃流半泥沙，勢淺見蹙澳。千里東歸船，何日下清瀆，澹澹風雨寒，長汀號雁鶩，將投孤戍遙，四顧危檣獨。強語慰妻孥，多虞賴僮僕，到家秫已收，綴樹橘始熟。折腰無慚陶，懷遺焉愧陸，我方羨子行，送望不移目。

    ○廨後木芙蓉

    托根地雖卑，淩霜花亦茂，物稟固不遷，人情自為陋。幸與時菊開，誰嗟發孤秀，楚人搴木末，已見《離騷》就。

    ○傷驥

    駑驥同一褵，遲速能幾里，當其被問時，舉策數耳耳。馳騁心獨存，壓抑頭不起，空傳八駿名，未遇穆天子。

    ○陳丞相燕息園

    少仕既勤勞，暮節念君息，小車辭漢庭，《緇衣》賦衛國，廣園樹嘉木，鳴鳥來野色，京水魚可緡，東陂雁可弋。豈不有秦聲，酒酣歌在側，寧同扶風人，自去北山北。

    ○依韻和普上人古琴見贈

    獨繭絲為弦，九竅珥為軫，彈風松颼颼，聽水流泯泯。欣者舉袖舞，悲者欲涕隕，若此輒動人，幹時固能準。虞舜今在上，南熏思無盡。

    ○依韻和胡舍人見唁

    西垣閣老號文雄，辭體能兼兩漢風，絳帳舊生雖授學，灞陵歸將已無功。校文豈論居三上，賦分由來本下中，不恨早朝秋雨急，猶陪鴛鷺大明宮。

    ○題三教圓通堂

    處中最靈智，人與天地參，其間有佛老，曷又推為三？共以圓通出，誠明自包含，排楹壓文礎，煥采塗朱藍。而將罝吾儒，復欲籠彼聃，二徒不自曉，恬若均笑談。越鳥不巢北，代馬不嘶南。固亦辨殊土，麟鷟唯時堪。

    ○設膾示坐客

    汴河西引黄河枝，黄流未凍鯉魚肥，隨鉤出水賣都市，不惜百錢持與歸。我家少婦磨寶刀，破鱗奮鬐如欲飛，蕭蕭雲葉落盤面，粟粟霜卜為縷衣。楚橙作韲香出屋，賔朋競至排入扉，呼兒便索沃腥酒，倒腸飫腹無相譏。逡廵缾竭上馬去，意氣不說西山薇。

    ○杜挺之新得和州將出京遺予薪芻豆

    魯公馬病不可出，陶令言拙徒叩門，舉家食粥焉用怪，但願漉酒巾常存。長安侏儒勝方朔，水邊漂母哀王孫，王孫功名立四極，方朔詼談干至尊。我才不及三二子，摧藏自媿趨權閽，前時永叔寄秉粟，一秋已免憂朝昬。今君益之薪與菽，老馬病骨生精魂，昨聞新拜歴陽守，王國久客蝨處褌。都水借船輕復淺，急趂寒汴流渾渾，耳清眼明見野色，一聽江鶴醒若噴。餘糧遲鈍不暇惜，均於朋契惟義惇，設如河涸膠在歩，縣邑亦足供雞豚。却嗟我甑有時匱，莫與太倉黄論。

    ○江鄰幾邀食餛飩學書謾成

    老飢瘦腹喜食熱，况乃十月霜侵膚，與君共貧君餉我，吹韲不學屈大夫。前時我膾斫赬鯉，滿坐驚睨卒笑呼，誠知舉箸意淺狹，一餐豈計有與無。

    ○幽廟

    老狐依叢祠，妖横起百怪，巢梟助鳴聲，穴兔資狡獪。巫紿神靈言，俗奏飲食拜，三年空禱祈，萬疾無愈差。膻臊日已熾，疑畏誰敢懈，近者勇丈夫，發揭窟乃壞。始時驚其狂，今盡喜其快，尨茸毛尚存，獨使尾徒大。廟貌更一新，願以邪為戒。

    ○十月十八日

    霜梧葉盡枝影疎，井上青絲轉轆轤，西廂舞娥豔如玉，東廂郎才且都。纒頭誰惜萬錢錦，映耳自有明月珠，一為轆轤情不已，一為梧桐心不枯。此心此情日相近，巻起飛泉注玉壺。

    ○送鄞宰王殿丞

    君行問埼鮚，殊物可講解，一寸明月腹，中有小碧蟹。生意各臑臑，黔角容夬夬，願言寛賦刑，越俗久疲憊。

    ○金陵與張十二傳師賞心亭飲

    但嗟識君遲，不恨春風惡，風惡舟未前，置酒共談謔。漁歌還浦頭，斜日下洲角，明朝渡江去，相望便成昨。

    ○阻風寄刁安國

    江風裂瓦鳴，浦口驚浪作，君駕何不來，客心空寂寞。

    ○阻風秦淮令狐度支寄酒

    春風不獨開春木，能蹙浪花髙似屋，江船百尾泊深灣，鐵纜千環繫長軸。遠客今朝愁未平，主人贈榼飲還足，前時共論酒可禁，急世救弊且勿速。我今正得杯中趣，效陶種秫置心曲。

    ○江上遇雷雨

    雷從燕尾來，雨到江心急，挂帆中路時，望浦前舟入。聲喧釜豆裂，疾盎繭立，蕩摇魚鼈腥，恐懼兒女泣。稍聞人好語，出顧岸已及，蘆州有同行，言唁氣吸吸。

    ○登瓜歩山二首

    瓜歩山頭廟，堂因魏武興，亡歸從赤壁，事去憶西陵。軍井藏雲杪，林根擁石稜，微風認江水，細甲幾千層。

    山上濃雲合，江南暴雨來，將歸林下嶺，中路遇風雷。心速灣猶遠，行遲伴屢催，舟師添繫纜，兒女望人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