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四 詩十三

    ○郭之美忽過，云往河北謁歐陽永叔、沈子山

    春風無行跡，似與草木期，高低新萌芽，閉戶我未知。忽聞人扣門，手把蟠桃枝，問我此蟠桃，緣何結子遲？但笑不復答，問者當自推，振衣向河朔，河朔人偉奇，以茲不答意，遲子北歸時。

    ○讀蟠桃詩寄子美（永叔）

    韓孟於文詞，兩雄力相當，偶以怪自戲，作詩驚有唐。篇章綴談笑，雷電擊幽荒，眾鳥誰敢和？鳴鳳呼其皇。孟窮苦累累，韓富浩穰穰，窮者啄其精，富者爛文章。發生一為宮，揪斂一為商，二律雖不同，合奏乃鏘鏘。天之產奇怪，希世不可常，寂寥二百年，至寶埋無光。郊死不為島，聖俞發其藏，患世愈不出，孤吟夜號霜。霜寒入毛骨，清響哀愈長，玉山禾難熟，終歲苦饑腸。我不能飽之，更欲不自量，引吭和其音，力盡猶勉強。嗟我於韓徒，足未及其牆，而子得孟骨，英靈空北邙。誠知非所敵，但欲繼前芳。近者蟠桃詩，有傳來北方，發我衰病思，藹如得春陽。欣然便欲和，洗硯坐中堂，筆墨不能下，恍恍若有亡。老雞嘴爪硬，未易犯其場，不戰輒自卻，雖奔未甘降。更欲呼子美，子美隔濤江，其人雖憔悴，其志獨昂昂。氣力誠尚新，勝敗可交相，安得二子接，揮鋒兩交铓？我亦願助勇，鼓旗噪其傍。快哉夫子樂，一釂宜百觴！乖離難會合，此志何由償。

    ○孫司諫知鄧州（甫）

    南陽漢名都，其俗尚敦樸，亡徒頃為盜，刺史安與角？田野遂焦熬，蒿萊思沃濯，茲雖得甘露，向已苦風雹。更張固所重，下令未宜數，且觀道傍碑，文字今已剝。

    ○史尉還烏程（宏）

    與君去年別，君來竟悲喜，乘馬夜訪君，備陳昔行李。五月辭吳中，六月渡揚子，七月行喪妻，是月子又死。買棺無橐金，助貸賴知己，嬌兒晝夜啼，幼女飲食止，行路況炎蒸，悲哀滿心耳，青銅不忍照，憔悴鄰於鬼。八月至都下，少長疾未已，一婢復溘然，老媼幾不起。君門日預朝，僕乘貧可恥，十月補王畿，受代隔歲紀。閉門陋巷中，悶默閱書史，初聞君至之，如見湖山美。今聞君復還，為我謝雲水，故交儻相問，懷抱今如此。豈乏南飛雁，豈無東下鯉？自同嵇康懶，作書愁把紙。

    ○薛九宅觀《雕狐圖》

    蜀中處士李懷袞，手畫皂雕擒赤狐，猛爪入頰嘴迸血，短尾亻蜀亻束窮蹄鋪。雕爭怒力狐爭死，二物形意無纖殊，一禽一獸固已別，硬羽軟毛非筆模。入君此室見此圖，如在原野從馳驅。

    ○寄汶上

    大第未嘗身一至，人猜巧宦我應非，彈冠不讀《先賢傳》，說劍休更短後衣。瘦馬青袍三十載，故人朱轂幾多違，功名富貴無能取，亂石清泉自憶歸。

    ○蕭著作宰豐城

    王都二月花正開，社雨作陰迎燕子，人先春色向江南，江南春色歸春水，拍岸綠波生荻芽，晨羞聊可助甘旨。縣塗為政子所諳，不敢贈言言且鄙。

    ○董安員外之信州鉛山簿

    古岸綠蒲老，春帆逆水輕，烹鮮聊以芼，溯險復兼程。可用茲時樂，無將遠道驚，曾為江上客，因贈北行人。

    ○弟得臣殿丞僉判越州（前為山陰宰）

    再為會稽行，聊問會稽美，禹穴遷所探，秦望斯所紀。年深已浸深，書碑必亡矣。剡溪有樵風，其事恐非是，買臣千載後，得無負薪子？黃庭昔換鵝，道士儻不死，行當訪其真，願以鵝報爾。慎勿笑我癡，萬事難可擬。摘筍復盈擔，緡魚新出水，此又食之珍，因書悉條理。

    ○李舍人淮南提刑

    啄木欲除蠹，蠹去樹亦撓，何須食微蟲，爾腹豈不飽？天下本無事，自為庸人攪，君實知古深，終慚用傾巧。

    ○吳殿丞代州通判

    舉才不避世，必也知其長，王官誠濟濟，豈得佐邊疆。代郡實雄要，昔已選帥良，功名乃欲取，叱馭登太行。

    ○和人喜雨

    仲冬至仲春，陰隔久不雨，耕農將失時，萌穎未出土。帝心實焦勞，日夜不安處，禱祠煩駿奔，肹饗杳無補。帝時降金輿，遍款靈真宇，百姓知帝勤，變愁為鼓舞。和氣能致祥，是日雲蔽午，夕風不鳴條，甘潤忽周普。已見堯為君，安問誰為輔？

    ○胥員外之復州景陵尉

    城隅漢水闊，正足槎頭鯿，采荇兼登俎，施罛不貴錢。江帆風勢美，竹屋雨聲連，必有蒼苔碣，留為好事傳。

    ○李審言歸鄭州

    嘗從京索間，躍馬望春山，氣象歸王國，丘陵接漢關。長榆啼鳥亂，細草牧陂閑，老厭行塗路，因歌送子還。

    ○李舍人見過

    春泥無處所，窮巷少人行，忽枉青絲騎，曾非白面生。笑言聊與適，雞黍未嘗烹，莫歎餘貧甚，吾儕業本清。

    ○春鶻謠

    春巢累累，眾鳥哺兒，眾鳥不出巢，群雛嗷嗷腹甚饑。不出巢，其謂何？上有蒼鶻窺其窠。問鶻何仇？鶻不我顧。我巢有雛，開口待哺，一日不擊，巢雛不食。爾憂爾雛，眾鳥號呼又可籲。

    ○來夢

    忽來夢我，於水之左，不語而坐。忽來夢餘，於山之隅，不語而居，水果水乎，不見其逝。山果山乎，不見其塗。爾果爾乎，不見其徂。覺而無物，泣涕漣如，是歟非歟？

    ○汴之水二章，送淮南提刑李舍人

    汴之水，分於河，黃流濁濁激春波。昨日初觀水東下，千人走喜兮萬人歌。歌謂何？大船來兮小船過，百貨將集王都那，君則揚舲兮以糾刑科。

    汴之水，入於泗，黃流清淮為一致。上牽下櫓日夜來，千人同濟兮萬人利。利何謂？國之漕，商之貨，實所寄。我送行舟，於水之次，春風吹兩旗，君作天王使。罟客自求魚，清江莫相避。

    ○宋次道一百五日往鄭拜墓

    去不避春雨，泣望松柏門，颯然風悲響，如感泉下魂。沃酹向墳土，空濕陳草根，人歸夜月冷，石馬在九原。

    ○孫太祝亳州僉判

    微風起船尾，雨氣生日腳，不愁春路泥，正泛春波樂。順去疾鳥飛，問程殊我度，才名留守家，更入尚書幕。

    ○寄靈隱通教僧

    奇山若洗青，草木生石上，根萌不可窮，條蔓自增王。其陰有高僧，日食惟一盎，世人久已疏，猿鳥應相向。

    ○李少傅鄭圃佚老亭

    莊生述天理，老固當念佚，舉世用自勞，誰能以為必？我公謝鼎司，嗣子都華秩，代言輟帝右，作藩輔王室。承顏向茲地，園宇樂永日，佳樹發已繁，修竹移未密。春禽時弄吭，清景付吟筆，朱金待金構，榮美安與匹。

    ○令狐秘丞守彭州（挺）

    前時草草別，渺漫二十年，從宦各所適，非為道路偏，今始一相遇，言愧少壯前。子有萬里翮，尚不飛雲煙，而復走隴蜀，欲以條教宣。將西過危棧，葉暗聞杜鵑，未知為郡樂，預已抱愁煎。再來與子辭，當去復留連，且念前期遠，歲月實易遷。

    ○依韻和李舍人旅中寒食感事

    一百五日風雨急，斜飄細濕春郊衣，梨花半殘意思少，客子漸老尋遊非。戢戢車徒九門盛，寥寥煙火萬家微，今朝甘自居窮巷，無限墦間得醉歸。

    ○依韻和張應之見贈

    京洛多遊好，相與歲月深，雖同執一籥，吹曲各異音。自微眾音響，安感萬物心，我窮子來唁，慷慨發長吟。

    ○哭尹子漸（其弟師魯守潞）

    故人河內守，昨日報已亡，同氣泣上黨，悲風生太行。曩為眾所惜，今復人共傷，阮籍本真率，感慨壽不長。

    ○次道約食後同敏叔、中道、平叔、如晦詣景德浴，以風埃，遂止

    昔思春服成，浴乎沂水上，仲尼亦所志，語此雖未向。子今當是時，有意同我尚，已邀二三友，欲往期畢餉。倏然風滿塗，塵土阻清曠，安得一振衣，徒希舞雩唱？

    ○陳經秘校之信州幕

    東吳海物錯，南楚江味多，家吳而宦彼，風土去幾何？既得風土樂，可讚政治和，歸來識香草，為綴楚人歌。

    ○朱武太博通判常州，兼寄胡武平

    昔我陽夏公，嘗茲同郡治，政餘作東園，草木尚有意，豈不務安養，斯民歌樂易？是時有賢才，鄉舉堪皇器，今方居塚廬，試質當時事。願君思前人，文雅庶未墜。

    ○師厚云虱古未有詩，邀予賦之

    貧衣弊易垢，易垢少虱難，群處裳帶中，旅升裘領端。藏跡詎可索，食血以自安，人世猶俯仰，爾生何足觀！

    ○依韻和中道寶相花

    嘉卉得所托，植君之寢陽，開榮同此春，澹豔自生光。不為露益色，不為風盡香，節換葉已密，尚可見餘芳。

    ○擬陶體三首

    △手問足

    共生一體中，出處常相並，所動轍有跡，何不擇地行？履舄雖可蔽，步武豈無聲？嘗思汝為玉，請刖見直誠。

    △足答手

    上下各有分，同質實異支，要用固爾先，當念扶我危。我刖爾獨安，何以幸華夷？且願縮袖間，操執自有時。

    △目釋

    我居元首間，分並日月光，左右各照曜，盲一豈相妨？尚恐有所翳，獨見不能強。嗟爾手與足，何為欲競傷？捉馳自有職，勿使心悲涼。

    ○贈葉山人

    傾珍奉賓客，傲物雲珥貂，貴來不以屈，飲酒且逍遙。黃金百鎰盡，左右無纖腰，但存丹砂術，有道在一瓢。

    ○李廷臣通判蔡州

    夾路青青草，隨君去未休，亦將離思遠，還共翠心抽。細藉車輪穩，薰牽野蔓柔，王孫歸不久，冉冉莫經秋。

    ○朱櫻

    明珠摘木末，紅露貯金盤，始見侍臣賜，已為黃雀殘。味兼羊酪美，食厭楚梅酸，苑囿東周盛，累累映葉丹。

    ○悼子（小名十十）

    舟行次符離，我子死阿十，臨之但驚迷，至傷反無泣。款定始懷念，內若湯火集。前時喪爾母，追恨尚無及，邇來朝哭妻，淚落襟袖濕。又復夜哭子，痛並肝腸入，吾將仰問天，此理豈所執？我惟兩男子，奪一何太急！春鳥獨蔓延，哺巢首戢戢。

    ○懷悲

    自爾歸我家，未嘗厭貧窶，夜縫每至子，朝飯輒過午。十日九食齏，一日儻有脯，東西十八年，相與同甘苦。本期百歲恩，豈料一夕去，尚念臨終時，拊我不能語。此身今雖存，竟當共為士。

    ○和中道雨樹

    一旬苟不雨，萬木昏蒼蒼，朝見洗林葉，動搖生輝光。晚逢開疏陰，枝上漏微陽，翠色固以好，安得無秋霜？

    ○永叔寄詩八首，並祭子漸文一首，因采八詩之意警以為答

    昔聞退之與東野，相與結交賤微時，孟不改貧韓漸貴，二人情契都不移，韓無驕矜孟無靦，直以道義為己知。我今與子亦似此，子亦不愧前人為。北都健兒昨日至，扣門乃得所遺詩，上言病中初有寄，下言我詠蟠桃枝。盛衰開落感殘杏，暮春無事羡游絲。班班鳩鳴忽懷念，一埽十幅無閑辭。洛川花圖多品目，鬭新爭巧始可疑。讀書又憶石夫子，似蠶作繭誠有之。鎮陽歸夢北潭北，吟此八章誰謂癡。最後有文弔尹子，夀天難問信所悲。共書大軸許傳玩，一日百展曽忘疲。報君亦欲齎滿軸，恐費紙墨令人嗤。

    ○黄敏復尉新城

    新城接桐廬，山茗久所利。江東亡命兒，販不畏黥劓。堂上千金子，捕以操凶器。恐非吾徒為，勇少乃可避。

    ○寄永叔

    夏日永以靜，渴鳥方在枝。張口不能言，翕翕兩翅披。庭中有井泉，井深無綆縻。欲汲假其隣，隣且非我知。鴻鷗矯河上，比爾得所宜。得宜豈不樂，胡然我念之。

    ○丞相二章

    丞相之拜，冠弁旅至。乘馬載驅，如彼鉅瀦。有鴈有鶩，有龜有魚。烝然來萃，翔泳嘯呼。

    丞相之去，乃還印綬。乃飭車輪，如彼涸津。時靡翔羽，時靡游鱗。寂兮寂兮，豈有嘉賔。

    ○閔讒狡二章

    矯有讒狡讒以戕類狡以媚其貴謂不騫不墜謂人莫爾制而死制之誰謂無鬼孰制之死

    彼狡之將死若有以見既見既惡之引被面謂人莫爾辨而自辨之誰謂無鬼孰俾之譴

    ○薛八殿丞有遺

    未嘗營貨貝，貨貝寧為來。俸苦月不足，貧死口肯開。好事忽我恤，十千助晨杯。薪水已過豐，不得如顔回。師厚與胥氏，歸來奠其姑。

    雙裾來此室，慟哭拜靈牀。魂衣想髣髴，薄酒湛其觴。含悽拊孤稺，拭淚問平常。我生都無如，仰看燕在梁。

    ○諭烏

    百鳥共戴鳯，惟欲鳯徳昌。願鳯得其輔，咨爾孰可當。百鳥告爾間，惟烏最靈長。乃呼鳥與鵲，將政庶鳥康。烏時來佐鳯，署置且非良。咸用所附已，欲同助翺翔。以燕代鴻鴈，傳書識暄凉。鸜鴿代鸚，剥舌說語詳。秃鶬代老鶴，乘軒事昂藏。野鶉代雄雞，爪觜稱擅場。雀豹代鵰鶚，搏擊肅秋霜。蝙蝠嘗入幕，捕蚊夜何忙。老鴟啄臭腐，盤飛使游揚。鵂鶹與梟鵩，待以為非常。一朝百鳥猒，讒烏出逺方。烏伎亦止此，不敢戀鳯傍。養子頗似父，又貪噪豺狼。為鳥鳥不伏，獸肯為爾戕。莫如且斂翮，休用苦不量。吉凶豈自了，人事亦交相。

    ○弔裴易進士

    力學未及仕，口中已含珠。賦命固所負，讀書非所辜。斂送有兄弟，哭泣無妻孥。惟此靡薄厚，必竟同一塗。

    ○閑詠寄呈次道

    我閑日貧縛，子閑數疾纒。閑固不可常，吾觀與子然。吾與子嗜學，豈獨閑竆年。安安者誰歟，分亦似所偏。

    ○寄楚州呂濟叔

    亭午鳥不下，誰復過我廬。忽聞扣門者，偶出問何如。云是山陽吏，太守遣置書。自惟久竆困，游子安念予。淮隂况要津，賔館無暫處。豈意有所逮，委曲情未疎。報言媿不靦，聊以謝興居。

    ○答中道小疾見寄

    嵇康性彌嬾，曽不廢養生。子姑當妙年，何乃勞其精。老聃有至論，身孰親於名。詩本道情性，不須大厥聲。方聞理平澹，昬曉在淵明。寢欲來於夢，食欲來於羹。淵明儻有靈，為子氣不平。其人實傲佚，不喜子纒縈。吾今敢告子，幸願少適情。時能與子飲，莫惜倒缾罌。

    ○五月五日

    屈氏已沉死，楚人哀不容。何嘗奈讒謗，徒欲却蛟龍。未泯生前恨，而追沒後蹤。沅湘碧潭水，應自照千峰。

    ○送可敎僧歸越

    萬事猒尋常，羡慕每不足。居南多北思，在逺慙近俗。既來橘變枳，但見空條綠。氣味誰復論，孤根逗巖曲。和裴如晦雨，中過其亡兄。

    ○易居

    人亡雨館寂，車馬偶來臨。濕衣添新淚，故物傷夙心。淒淒亭下樹，萬葉起哀音。此地嘗對語，在昔豈知今。

    ○雨中宿謝胥裴三君書堂

    急雨射窗鳴，燈殘我正寢。穴蚓聲苦長，流響入孤枕。衆醉如不聞，彊聒亦已甚。夜短竟無寢，困瞳劇塵磣。

    ○和中道雨中見寄

    雨淫止復落，雲暗不少開。泥將沒馬脛，思子日幾廽。我既不可往，子亦不可來。屋漏又苦甚，巾舄生莓苔。安肯問農畝，唯憂無酒材。但能置醇酎，莫負吾尊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