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詩七

    ○依韻和原甫省中松石畫壁（富彥國為省判日，令許道寧畫）

    山林與城闕，事物不相對，唯聞秉道義，所處無內外，趨煩而毀靜，此理乃俗輩。昔有天下賢，喜得名筆會，買粉塗南牆，松石生屋內。石怪如春濤，松偃如起籟，畫來二十年，數偶未輒愛。罕親憑按顏，但睹抱犢背，雖當省闥嚴，晦昧欲何賴？今逢茂陵人，獨唱亦豪邁。

    ○依韻和原甫廳壁許道寧山水，云是富彥國作判官時畫

    山情水思半軒間，試問來居有底閑？唯有才高方暇佚，無論歲月自能攀。

    ○依韻和劉原甫見寄

    憶昔遊臨汝，於時太守賢，山尋順風處，城得豢龍遷。民頸累累大，池荷一一圓，周碑嗟缺矣，少室望嶄然。羸馬居人後，歸禽落我先，事還如響答，老去若波旋。賦分都應定，元功豈得偏，不須天以問，自可鑒於前。王粲今方樂，邊韶舊好眠。漢宮聊擲彩，梵學競通禪，語道滔滔是，論情往往牽。平生二三友，南睇不勝悁。

    ○醉和范景仁賦子華東軒樹，次其韻（五月十日）

    樹影落東牆，影微人已醉，休看枝上綠，但對眉間翠。

    ○五月十四日與子華自內中歸

    君注起居同左史，我為委吏退延和，共經南陌東風急，側帽偷看意已多

    ○送傅越石都官歸越州待闕

    越客舟從真定至，夜夜鏡湖生夢寐，曉度吳江百尺船，洗眼重看會稽翠。買臣負薪樵徑荒，伯鸞賃舂苔臼棄，綠橘黃柑帶葉收，白粳紫蟹侵霜飲。食蟹易美粳易飽，綠橘佐酒柑佐醉，莫論仕官遠與近，布被練袍何所利。君恬不忍乞丐為，且返故廬聊以遲。

    ○吳衝卿出古飲鼎

    精銅作鼎土不蝕，地下千年蘚花冪，腹空鳳卵留藻文，足立三刀刃微直。左耳可執口可斟，其上兩柱何對植？從誰發掘歸吳侯？來助雅飲歡莫極。又荷君家主母賢，翠羽胡琴令奏側，絲聲不斷玉箏繁，繞樹黃鸝鳴不得。我雖衰苶為之醉，玩古樂今人未識。

    ○二十四日江鄰幾邀觀三館書畫，錄其所見

    五月秘府始暴書，一日江君來約予，世間難有古畫筆，可往共觀臨石渠。我時跨馬冒熱去，開廚發匣鳴鑰魚。羲獻墨跡十一卷，水玉作軸光疏疏，最奇小楷《樂毅論》，永和題尾付官奴。又看四本絕品畫，戴嵩吳牛望青蕪，李成寒林樹半枯，黃荃工妙白兔圖。不知名姓貌人物，二公對弈旁觀俱，黃金錯鏤為投壺，粉障復畫一病夫，後有女子執巾裾，床前紅毯平圍爐，床上二姝展氍毹，繞床屏風山有無，畫中見畫三重鋪，此幅巧甚意思殊。孰真孰假丹青模，世事若此還可籲。

    ○依韻和吳衝卿秘閣觀逸少墨跡

    奇哉王右軍！下筆若神聖，長戈與伏弩，無不從號令。賢豪雖林立，帖斂孰敢競，師徒氣揚揚，龍虎旗正正。勝聲塞宇宙，自昔無此盛，赫赫猶至今，瑰瓚曷云並。崇崇中秘書，濟濟士遊泳，墨寶收盈廚，來觀遇已橫。始知前人跡，鐫多自失勁，紙素儻未壞，萬古傳莫竟。一從歸人間，夢寐不能更，但愧將短才，輒爾接高詠。何羞趙壹窮，自有鍾嶸評。嘗聞曹將軍，尚請賦競病，我生群俊末，貧賤亦足慶，文成終愧君，鉛刀值枯梗。

    ○同江鄰幾、龔輔之、陳和叔登吹台有感

    在昔梁惠王，築台聚歌吹，笙簫無復聞，黃土化珠翠。當時秦兵強，今亦歸厚地。我與諸賢良，舉酒莫言醉，曾誰問孟軻，空自有仁義。

    ○逢羊

    （予晨過北郭，見群羊，有羝處前，其首卬然而偉腯，其角拱然而聳，其毛茸然而長，自膊至腕，鸑鸑與纓胡相若，其群很逐而擁趨如奉焉。及其宰也，羝存而群死之。予歸作詩，示諸友云。）

    牧人垂長髯，驅羊從北道，老羝壓大群，毛比長髯好。暮歸同一欄，朝出不擇草，既肥當用烹，從羝羝獨保。狡誘以全軀，角尾徒為老。

    ○依韻和張中樂寺丞見贈

    朝車走轔轔，暮車走錄々，黃埃蔽車輪，赤日爍車屋。靡論遠與近，安問疏與熟，賢愚各有求，往返相磨轂。我馬不出門，我跡亦以局，心慕中樂賢，道義聞且宿。其言清而新，其貌古不俗，書可到二王，辯可折五鹿。往見未為勞，定交然後篤，惠詩何勁敏，對敵射銅鏃。穿楊有舊手，驚雀無全目，強酬非所當，宜將弓矢速。

    ○依韻和原甫，對月見還不至

    每愛孔北海，樽中常不空，今無酒與客，唯有月兼風。遠色曾何隔，微涼亦已同，更期三五夕，靜坐接談叢。

    ○依韻和原甫，月夜獨酌

    月下馬啼休擾擾，夜涼蟲響競囂囂，一杯獨飲愁何有？孤榻無人膝自搖。北斗柄高天漸轉，小冠簪冷發微凋，誰知靜對頹然影，竟夕幽懷豈易聊？

    ○依韻和原甫，早赴紫宸朝，待旦假寐

    月落西樓露氣寒，大明將謁望清班，燭房猶照衣冠上，漏舍欲為魚鳥間。入仗采旗開日月，在庭公袞儼雲山，我慚一似朝宗水，亦得隨流到海還。

    ○依韻和原甫，新置盆池，種蓮花、菖蒲，養小魚數十頭之什

    瓦盆貯斗斛，何必問尺尋？菖蒲未見花，蓮子未見心。小鮮不足烹，安用芎餌沉？戶庭雖云窄，江海趣已深。襲香而玩芳，嘉賓會如林，寧思千里遊，鳴櫓上清涔。

    ○送施屯田提點銅場兼相度嶺外鹽入虔吉

    江西采銅山未竭，南越熬波海將結，主人貪利不畏刑，白日持兵逾盜竊。銅私鑄器鹽奪商，死共吏爭蛇鬥穴，奸豪乘勢倚蠻陬，劫掠聚徒成蟻垤。今雖驅剪嶺下平，尚恐根存更生孽，因擇健才通便民，付職與權將有設。秋香亭上共為賓，卻作主人殊少悅，徂東走北十五年，只有山川看不別。

    ○依韻和江鄰幾

    癸巳六月十日，同刁、吳、韓、楊飲范景仁家，晚赴館宿，睹吳興太守章伯鎮題壁記，辛卯仲秋初吉、九月十一日、十月二十二日、十二月十一日、壬辰二月一日館直，慨然有感。

    江翁多感概，飲散來直廬，題蹤有舊友，連蹇常與渠。昨歸天祿下，念昔悲有餘，未久復外補，安能戀清虛？得請向苕霅，幽懷寄禽魚，高城浸湖光，面面當紅蕖。晚乘畫舫遊，四坐羅輕裾，數杯已酩酊，萬事應破除。不愛趨時近，不恤與世疏，百歲且過半，冉冉將焉如。誰慕八十叟，猶在磻溪漁？嗟哉再宿夕，乃自仲秋初，清談固隔絕，可見壁上書。

    ○送林大年寺丞宰蒙城，先歸餘杭。逋之侄孫

    東方有奇士，隱德珠在淵，川壑為之媚，草樹為之妍。歿來十五載，獨見諸孫賢，煌煌出仕塗，皎皎如淮膋。今為蒙城宰，歸問浙江船：“何時渡揚子？”“夜入明月邊。”有舄不化鳧，有琴何用弦？真趣還自得，治民唯力田。

    ○依韻和原甫六月八日曉雨

    侵曉忽飛雨，颯然戶庭涼，滴階初聞聲，濯樹暗有香。吹燭焰閃閃，鳴雞濕昂昂，稍已便衣冠，喜氣眉宇翔。安然如涸魚，呴久已望，塵纓自可潔，何必念滄浪！

    ○送余中舍知漢州德陽

    匹馬易為秣，單車長是輕，秋風來棧道，宿雨度關城。石上樹林暗，山根江水明，桐花鳳何似，歸日為將行。

    ○勉裴如晦

    裴侯失嬰兒，心腸如焚煎，愛玩白玉玦，墜地不復全，收拾見顏色，瑩澈猶自妍。鳳皇生九雛，一卵破易捐，況多令男子，拭淚慰目前！

    ○送謝寺丞知餘姚（其侄師厚，嘗宰此邑）

    姚江千里海汐應，山井亦與江潮通，秋來魚蟹不知數，日日舉案將無窮。高堂有親甘可養，下舍有弟樂可同，縣民舊喜諸郎政，芻力莫愧今為翁。

    ○與蔣秘別二十六年，田棐二十年，羅拯十年，始見之

    我今五十二，常苦離別煎，屈指數離別，正去一半年。三君異出處，相見有後先，蔣最會遇早，羅倍晚於田，仕宦比我遲，官資居我前，此亦漫輕量，無限歸荒埏。所喜笑語同，各驚顏貌遷，髮有霜華侵，目有蜘蛛懸。有酒易以醉，有奚徒用妍，醒來念功名，病螾希蜿蜒。安得有園廬，寬閑近林泉，養魚數千頭，種薤三四廛，餘蔬皆稱此，嘉果植亦然，既無俗造請，窮冬事高眠。囷貯白粳稻，酒沽青銅錢，飯過飲數杯，令兒誦嘉篇。仰首看赤日，區區隨天旋，朝見出滄海，暮見入虞淵，畢竟將何窮，磨滅愚與賢。億億萬萬載，筋骨非玉堅，桐棺三寸厚，在昔誰免焉？去去欲及時，嗟嗟無由緣。

    ○別三十弟彥臣（二十八日）

    朝辭都城裏，暮止汴堤頭，滿目非相親，寂默對河流。

    ○依韻和雪竇山曇穎長老見寄

    處山無厭山，林鳥正關關，月入潭心白，花明谷口閑。采薪能自至，流水不知還，聞欲觀滄海，高峰峻亦攀。

    ○送余中舍監韶州錢監

    孤青水中石，片白蒼梧雲，虞舜不可見，簫韶不可聞。君為漢錢官，鑿山取銅礦，韶石不生銅，留為千古景。

    ○七夕詠懷

    織女無恥羞，年年嫁牽牛，牽牛苦娶婦，娶婦不解留。來往一夕光，奕奕河漢秋，輕傳人世巧，未知何時休？喜鵲頭無毛，截雲駕車褵，老鴉少斟酌，死欲同造舟。明月不到曉，是夜曲如鉤，天意與物理，注錯將何求？嘗聞阮家兒，犢鼻竹竿頭，人生自有分，豈愧曝衣樓。

    ○送弟禹臣

    王都寓居樹陰少，惟有牆隅兩株棗，去年相見棗花開，今年相別棗實好。棗實未剝風莫吹，我鬢愁多似蓬葆，淮南到時何所逢，秋葉蕭蕭蟹應老。憶昔共歸江上初，對飲蘆洲月如縞，半夜魚跳鏡破光，萬事幰然何足道！自此重經二十秋，不改青青岸旁草。

    ○送叔昭上人附施屯田歸宣城

    瓶巾過江去，遠托故人船，惜問風濤勢，何如杯度年？

    ○山茶花樹子贈李廷老

    南國有嘉樹，花若赤玉杯，曾無冬春改，常冒霰雪開。客從天目來，移比瓊與瑰，贈我居大梁，蓬門方塵埃，舉武尚有礙，何地可以栽？每遊平棘侯，大第夾青槐，朱欄植奇卉，磨碧為壅台。於此豈不宜，亟致勿徘徊，將看榮茂時，莫嗤寒園梅。

    ○送吳照鄰都官通判成都

    君家婦何賢！舍舟具車轂，五年夢在梁，三年行向蜀。迢遞今日同，辛勤昔時獨，看花久莫留，買錦慰不足，歸來兒女大，婚嫁應相續。

    ○依韻和原甫昭君辭

    武帝常勒兵，北登單於台，始欲以威伏，竟亦慚懷來。徒令出塞師，萬里求龍媒，未弭後世患，玉顏困黃埃。丹青不足恨，謀慮少徘徊，月如漢宮見，心向胡地摧。在昔李少卿，聽笳動悲哀，壯士尚如此，蛾眉安得開？情語既不通，豈止腸九回？初冬誠難保，死不如草萊。

    ○再依韻

    一嫁異域去，不復臨鏡台，念昔辭家時，豈為單於來？適遐固亦命，配醜非由媒，始欲並日月，今嗟隨風埃。僕侍共慘戚，山川空徘徊，鴻雁為之悲，肝腸為之摧。寧聞琵琶樂，但聞琵琶哀，休言羊酪甘，誰喜氈廬開？故國萬餘里，此生那得回？乃知女子薄，莫比原上萊。

    ○飲劉原甫舍人家，同江鄰幾、陳和叔學士觀白鷳、孔雀、鳧鼎、周亞夫印、鈿玉寶、赫連勃勃龍雀刀

    主人鳳皇池，二客天祿閣，共來東軒飲，高論雜談謔。南籠養白鷳，北籠養孔雀，素質水紋纖，翠毛金縷薄。大誇鳧柄鼎，不比龍頭杓。玉印傳條侯，字辯“亞”與“惡”。鈿劍刻辟邪，符寶殊製作。末觀赫連刀，龍雀鑄環鍔。每出一物玩，必勸眾賓酌，又令三雲髻，行酒何卓約，固非世俗歡，自得閱古樂。聖賢泯泯去，安有不死藥，竟知不免此，烏用強檢縛？開目即是今，轉目已成昨，歸時見月上，酒醒見月落，恍然如夢寐，前語誠不錯。

    ○次韻和永叔，退朝馬上見寄，兼呈子華、原甫

    公歸初退內朝班，馳道南頭躍錦鞍，欲雨浮雲猶復暗，背陰殘雪愈生寒。穿槐已覺春禽語，載酒重思結客歡，吟寄侍臣知有意，翠鬟爭唱口應幹。

    ○劉涇州以所得李士衡觀察家號蟾蜍硯，其下刻云“天寶八年冬端州刺史李元德靈卯石造。”示劉原甫，原甫方與予飲，辨云：“天寶稱載，此稱年，偽也。”遂作詩，予與江鄰幾諸君和之

    硯如刳蟆腹如月，又若剖瓢萌強發，鐫題天寶年造之，刺史李元傳自越。刳蟆剖瓢我莫分，稱載作年初辨君，君雖能辨猶曰寶（原甫詩云：“李侯寶硯劉侯得。”），寶茲偽物吾何云！仰天大笑飲君酒，硯真硯偽休開口，願封漆匣還與侯，請共江翁獨持守。（江詩云：劉侯寳此處勿忘，慎勿將心逐名轉。）

    ○送劉祕校赴婺源

    雲木蔥蘢處，雞鳴古縣城，山髙地多險，源近水偏清。斫漆資商貨，栽茶雜賦征，案頭龍尾硯，切莫苦求精。

    ○送閻中孚郎中知磁州

    簫管梁王臺，風雪邯鄲道，君行守趙城，我向夷門老。持麾邦寄重，歌袴民欣早，重岡古獵場，驚兔離衰草。

    ○次韻和王景彞十四日冒雪晚歸

    子猷多興憐飛雪，向晚歸時又見飄，拂馬隨人如著莫，舞風吹面亦勝消。閉門我作袁安睡，呵筆君為謝客謡，記取明朝朝謁去，毳裘重戴冷寥寥。

    ○和王景彞晚逢赴江鄰飲

    殘雪晚生寒，良朋邀我飲，逢君三省歸，交轡一相審。乗興興未盡，旣杯杯太甚，夜踏月廻，火冷人已寢。

    ○次韻和吳沖卿傷何濟川

    生愛虛名苦辯亡，淪精竭智可哀傷，誰將事附三公傳，自有文誇古戰場。墳土未乾還卜穴，挽聲纔絶又新章，是非從此方應定，弟子猶爭左氏長。

    ○次韻景彞赴省宿馬上

    烏紗帽厎靑眸轉，朱雀街頭玉轡摇，燈火髙樓吹短笛，簾籠斜巷隘初宵。身歸蘭省唯看月，心在天津欲倚橋，枕上夜深應不寐，羡他年少酒微消。

    ○送李獻甫

    覽君南來詩，如對江上景，今忽告我歸，東風生馬頸。馬行日里，到家梅萼逞，重登石頭城，為我一引領。

    ○送周諫議知襄陽

    藹藹荆州幾萬家，竟持壺酒望髙牙，里兒尚唱銅鞮曲，耆舊爭隨畫鹿車。雄鴨緑頭看漢水，肥鯿縮項出漁查，鄉人應笑張平子，只有歸田賦可誇。

    ○依韻和原甫壁錢諫議畫蟹

    諫議吳王孫，特畫水物具，至今圖冩名，不減南朝顧。濃澹一以墨，(敖骨)殻自有度，意將輕蔡謨，殆被蟛蜝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