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北疆之夜
北疆告急,军情堪忧。
正值肥美秋季,匈奴呼衍部南下秋掠,铁蹄犹如旋风长驱直入,扫荡了雁门郡数城,掳掠牛羊、粮食与各类财物,肆意射杀平民妇孺,骑兵所到之处,无不是杀戮惨重、血腥冲天。
一夜之间,数城陷落,雁门郡易主,匈奴呼衍部坐镇郡所,而驻守雁门郡的赵国将士,数城兵力共计二十万,竟无丝毫抵抗,任匈奴人管辖与驱使。
雁门郡失陷,匈奴铁蹄便可刀锋剖腹般直插赵国脏腹,邯郸危矣。
消息传来,邯郸城一片哗然,上至赵王,下至百姓,无不惊恐愤怒。
如果雁门郡守将没有和匈奴暗中勾结,二十万驻军不会毫无抵御。
如果各城守将有所戒备,便不会让匈奴有机可乘。
赵慕断定,定是雁门郡守将叛变。
赵慕长年驻守雁门郡,想不到此次在邯郸多待一些时日,北疆就发生了如此变故。
邯郸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朝堂叫嚣声此起彼伏。当日,赵慕从王宫回府,召集家臣到议事房议事,几个时辰后才出来。
月上中天,秋夜寒凉。
他来到我的卧房,站在门扉处,望着我。
皓儿已经歇下,我掩上门,随他来到庭苑。
冷意袭身,遍体寒凉。
“明日一早,我便起程北上。”赵慕面色阴郁,静无波澜的俊脸实则风起云涌。
我可以理解他现下的心情,雁门郡驻军是他一手调教、掌治的亲军,各城守将是他亲手提拔、委以重任,想不到他离开仅仅数月,便有下属变节降敌、通敌卖国,致使整个北疆落入匈奴之手,他能不痛心疾首吗?能不怒火焚心吗?
我宽慰道:“不用担心我,我和皓儿很好。”
他抚着我的脸颊,眸光深若汪洋,“我想要你在我身旁,可是,沙场凶险,我不愿你涉险。”
“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皓儿,我同你一道去雁门郡,好不好?”我也不想离开他,此番离别,何时是再见之期?
“不行。”他决然拒绝,“你待在府里,我会命人保护你,你和皓儿会很安全。”
“你我已浪费了十二年,时日无多,你忍心再浪费吗?”他走了,我留在公子府还有什么意思?我的心很乱,想与他在一起,可是又不想成为他的绊脚石。
“我恨不得你时时刻刻在我身旁。”赵慕猛地揽紧我,“可是,生而为人,就有许多无奈。我会尽快结束战事,尽快回来。”
事已至此,再浪费唇舌也无用。我颔首,靠在他的肩窝,“明日我不去送你了。”
他推开我,淡笑魅人,“那今晚陪我。”
这一夜,我们互诉衷肠,相拥入眠,依依离别之情化为暖香耳语。
天色微亮,我为他穿戴,甲胄、钢盔、战袍、佩剑,一一上身。眼前的赵慕,不再是俊雅行云的公子慕,而是纵横沙场的战将,满身杀戮,满目杀伐,冰冷的铁甲光芒落在他的眼里,幻化成凛冽的戾气。
铁与血,冷与热,交相辉映,不可分离。
我仿佛感受到漠北刮面而过的朔风,感受到草原铁蹄的无情,更感受到生死相搏的残酷。
“寐兮,无论如何,要等我回来。”赵慕沉沉道,眸光温柔得几乎溺毙我。
“我等你回来。”我点头,泪水在眼中打转,“我不想看到你的身上有新的伤痕,不想看见你的发少了几根,慕,你要为我保重。”
蓦然间,他伸臂揽住我,吻下来,极其霸道,极其狂肆,就像草原的铁蹄,长驱直入,所向披靡,瞬间攻占了所有——我沦陷于他狂烈的躁动情念里,搂住他的脖颈,回应他的爱。
甲胄冰凉,透过单薄的衣裳印在我身上,我感觉到甲胄的坚硬与寒气。
他放开我,迈步离去,没有回头。
脚步声渐渐消失,甲胄的轻响声也不复再闻。
赵慕挥军十万,能够与雁门郡的二十万守军和匈奴铁骑相抗衡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宁愿相信,以赵慕用兵如神的才智与谋略,定当能够平定叛乱,将匈奴赶出雁门郡,重建睿侯在将士眼中、在赵国的威望与名誉。
皓儿跟着千夙等人去看他的赵叔叔点兵出发,回来后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通,仰慕、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高台下,将士列阵,黑甲如潮,黑压压的犹如乌云滚滚,气势震天,一股无形的杀伐气笼罩在上空,令人心神震动。
高台上,赵慕盔甲在身,俯瞰众将士,睥睨之气油然而生,战袍迎风飞扬,如鹰展翅。
皓儿满目钦羡,一脸神往,口沫横飞地描述着他的赵叔叔,“母亲,赵叔叔一定可以打败那些坏人,赵叔叔站在高台上,面对十万将士,就像天神,笑傲苍生,很有气概。”
我静静听着,淡淡一笑。
两日后,我带着皓儿北上雁门郡。
我知道是我任性,可是,赵慕不在邯郸,我再也不想待在公子府。这两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对他的思念与一种奇异的无力感闹得我寝食难安,什么事也不想做,烦躁不已。皓儿瞧出我心绪不安,煽动我去雁门郡找赵叔叔,于是,我终于下定决心。
临行前,我向千夙告辞,他挽留不住我,便嘱咐我一路小心。
魅影乃千里名驹,飞驰神速。我与皓儿共乘一骑,魅影也不见疲累。
在马氏牧场的时候,我已驯服了这匹烈马,寻剑一事了结后,赵慕命人去马氏牧场购来魅影,给我当坐骑。此次独上北疆,倒是派上了用场。
暮色降临,我打算寻一户农家过夜。魅影缓缓溜达,我举目四望,忽闻一道凄厉的喊声:“救命啊……滚开……救命……”
“母亲,谁在喊救命?”皓儿竖起耳朵,接着手指左侧的树林,“喊叫声是从那里传来的。”
我循着喊声驱马过去,那女子呼救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惊恐,绝望,带着哭腔。
皓儿猜测道:“母亲,这女子是不是被人欺负、凌辱?”
以我们的能力,不宜多管闲事,不过掉头离去又觉得良心不安。终究,我们看见了那不堪的一幕:一个淫邪狂徒正对一个柔弱女子施暴。狂徒坐在她的身上,撕扯着她的衣裳,抽着她的脸颊,口中还骂个不停。那女子衣裳破损,一边呼救一边恳求他放过自己,可怜兮兮的样子令人心生恻隐。
“是公主!”皓儿震惊道,看我一眼,气愤地喊道,“住手!”
正是公主赵盼兮。
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她也北上雁门郡?
那狂徒听闻皓儿的吼声,回首望来,见是一个柔弱女子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便不屑地起身,死死地拽着花容失色的赵盼兮,“怎么?你们要管本大爷的闲事?”
赵盼兮的身上沾满了草屑灰尘,脸颊肿胀,双眸含泪,再不是当日那个矜贵骄横的赵国公主。
她认出我们,目露祈求,却又碍于高傲的心气而不肯出言求救。
“放开她!”皓儿怒吼,跃下马背,右手扣着银剑剑柄。
“哟,这小子很俊哪。”狂徒轻蔑地大笑,面目淫荡。
皓儿大怒,猛地抽剑,箭步上前刺向他的面门。
狂徒大惊失色,慌忙丢下赵盼兮,仓皇逃奔。
皓儿哈哈大笑,“无能之徒,竟敢欺负人。”
赵盼兮傲然起身,整着破烂的衣裳,单薄的身子在晚风中摇摇欲坠。
我从包袱里取出一套简便衣裳递给她,她瞥我一眼,默然接过。
她的坐骑就在不远处,只是一匹很普通的马。她该是昨日从邯郸出发,今日傍晚在此遇上狂徒,敌不过狂徒施暴,只能呼救了。假若我与皓儿不是恰巧赶到,不知她是何下场?
夜宿附近的一户农家,晚食的时候,她仍是一声不吭,想来是被那狂徒的暴行吓得不轻。
她睡得很不安稳,动来动去,叽叽咕咕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翌日一早,她面色不佳,眼睑发青,估计是夜里噩梦频频。我们一道上路,她寡言少语,不过不再像公子府那日那样敌对我们,目光柔和些许。再歇一晚,她的气色有所恢复,所受的惊吓也缓过来了,偶尔与我们言谈几句,只是仍然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态。
终于抵达赵慕大军驻扎之城,沃阳。
皓儿欢呼雀跃,赵盼兮也兴奋得直冲我笑。
我们在路上的几日里,赵慕周密部署,用兵诡秘莫测,一夜间策反三城将士,营救被俘及扣押的三城守将,斩杀三名叛变副将,收编驻军四万余。如今,大军扎营沃阳,与匈奴呼衍部掌控下的雁门郡针锋相对。
士兵引我们前往行辕,远远地,我看见赵慕翘首遥望,北疆的狂风荡起他的衣袂和袍角,猎猎飞扬。
赵盼兮飞奔过去,扑入他的怀抱。他抱住妹子,怜爱地摸摸她的头,脸上笑意分明。
良久,他放开她,我看见他的眼眶红红的。皓儿也上前抱住他,“赵叔叔,皓儿好想你。”
赵慕也摸摸他的头,望住我,目光绵绵而来。
用过晚食,四人围坐,赵盼兮和皓儿说着路上的见闻,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时辰不早,赵慕让我们早点儿歇息。赵盼兮依依不舍地离开,似是有话想跟兄长说,然而赵慕毫无察觉妹子的异样。
雁门郡数城叛变,着实诡异。
据密探查知,叛变的不是守将就是副将,且叛变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全局,胁迫驻守将士归附匈奴。也有忠心耿直的将士不服,顽强抵抗,被叛变者斩杀之。高压之下,部分将士依附匈奴,部分将士忍辱偷生,以期在日后睿侯挥军平叛时倒戈相向。
为什么每座城都有将领叛变?
这绝非巧合,而是蓄谋。
难道是匈奴策反?可是匈奴并不擅长此道,而且赵慕治军极严,有过必罚,有功必赏,并不亏待将士,可谓军心向背、士气高昂,怎会发生叛变之事?更何况是整个雁门郡叛变!
雁门郡叛变,是赵慕经略北疆十余年的污点与耻辱,是对他如山军威的极大挑战。
想着想着,睡意袭来,我看了一眼皓儿。皓儿躺在内侧,鼻息匀长,再无路途上的风餐露宿与担惊受怕,睡得香甜。
迷迷糊糊中,我恍惚听见轻微的敲门声,片刻,敲门声又固执地响起,我才确定真有人敲门。起身披上外袍,我心如明镜,半夜敲门,不是赵慕,还有谁?
“公子还未歇下?”我笑问。
他扣住我的手,将我拉出寝房,顺手关门后拉着我便走。
来到他的寝房,他掩上门,我怦然心动,道:“公主似有话与你说……”
赵慕猛然拥住我,封住我的口,吞没我未及出口的话。
倾尽思念,唇齿间的交战缠绵而惊心动魄,像是一团热烈的狂火,燃烧着我,驱走我遍体的寒意和念想。短短数日的分离,就像隔了数年那般漫长,我艰难地忍受着煎熬,而此刻,他就在我眼前,抱着我,爱着我。
就在我快要窒息软倒的刹那,赵慕放开我,微笑着看我,“我已经和盼兮谈过了,她没事了,你无须费心。”
我伸臂环住他的腰,“我违逆你的意思来到北疆,你会责骂我吗?”
“你任意妄为,我当然要责骂你。”他板起脸,眉宇间盈满怒气。
“好吧,我任你处置。”
“寐兮,十二年,我都忍过来了,可是,当我知道你心中有我,你就在我够得着的地方,我再也无法像以往的十二年那样,那种思念成狂的感觉,你可曾体会过?”
他沉声道来,一字一字,清晰入耳,落入我的心湖,荡起一圈圈的波澜。
我的眼睛湿了,“正因如此,我才任性地追随你到此。”
赵慕勾起我的下颌,深深地凝视着我,“寐兮,我盼望着成亲的那一日尽快到来。”
我轻微颔首,脸颊烧起来。
四目对望,唯觉“情”之于人的不可思议,有情人,只是这样静静地望着,也觉得万般美好,自愿沉醉不愿醒,如饮甘醴。
邯郸城的公子慕,北疆的战将、睿侯赵慕,我总觉得有不一样的地方。仍旧是英气饱满的眉宇,却映有杀戮的戾气;仍然是深邃凌厉的眸光,却如剑气般令人觉得逼仄;依然是柔软诱人的双唇,却让我觉得,从他口中说出的简单言辞会让北疆烽烟滚滚、战火连绵。
赵慕,不再是美玉般的公子,而是沙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笑傲苍穹的铁血将帅。
“今夜有战事。”他忽然道。
“夜袭?”我一惊,可是为何整个行辕甚至军营如此安静?
赵慕点头,脸上盛满了自信的傲然之气。
这夜,月冷苍穹,霜风呼掠。
敌方以为赵慕会先攻平城,却没料到他夜袭平城附近的东西两城。东西两路大军一如飞鹰展翅,急行攻打城池大门,直捣叛军行辕,攻势迅猛。东路遇到抵抗,然而,守将在睡梦中被属下惊醒,惊骇之下仓促组织驻军抵挡大军攻势,阵脚大乱,溃不成军。最后,叛变的守将见大势已去,自戕身亡。西路未遇抵抗,那副将见是赵慕帅旗,果断地斩杀叛变的守将,打开城门迎接。
一夜之间,两座城池易主,被迫叛变的驻军欣然归附赵慕旗下,战火并未殃及无辜百姓。
这些都是后来皓儿从将士口中听来告诉我的。这夜,东西两路大军所向无敌,沃阳兵力却空虚,只有三万将士驻守。
我为赵慕穿戴齐整,送他离去,便再也无眠。
我站在寝房前的廊上,思绪万千,想着他会不会不小心受伤,念着他能否顺利攻下两城。
天穹高广,浓夜诡秘,狂风如啸,我冷得浑身发抖。
北疆的秋季竟是如此寒凉,北疆的夜风竟是如此刺骨。
回房就寝,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听见一阵阵的嘈杂声。我侧耳倾听,越听越觉得外面的声音不对劲。声势渐大,皓儿也被吵醒,睡眼惺忪地问:“母亲,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要安慰他,他又道:“不对,外面打起来了。”
我也听出来了,嘈杂声中夹杂着马蹄声、厮杀声、喊叫声、金戈声,不一而足。
皓儿一骨碌爬起来,睡意全消,“母亲,大事不妙了,有敌袭。”
我火速起身,把衣袍扔给他,自己也迅速穿衣。
砰砰砰,震天响的敲门声,紧接着是一男子急促的声音,“扶疏姑娘,有敌袭。”
皓儿一边绑着衣带一边跑去开门,“何人来袭?”
“我是沃阳守将孙淮,我等遵侯爷之命护卫你们。”
“公主呢?可安全?”我急切地问。
“公主由副将护卫。”孙淮道,“现下正赶往东门。”
孙淮是三大五粗的武将,据闻誓死效忠睿侯,不过勇猛之外欠缺了点儿谋略。
我拉着皓儿随着他赶往西门,问:“现下是谁抵御敌袭?是不是匈奴呼衍部突袭?”
孙淮应道:“正是呼衍部,领头的是呼衍部族长的小儿子呼衍哈别。”
一列士兵簇拥着我们前行,出了行辕,映入眼帘的是令人心惊胆战的景象:沃阳的夜空已被肆虐的大火烧透,浓烟滚滚,遮天蔽月;城里城外、黑暗深处涌起阵阵喊杀声、刀剑激撞声、铁蹄呼啸声,各种声响灌入耳中,震耳欲聋,心神俱震。
满城惊乱,那骇人的危险似乎就在下一刻扑面而来,野蛮的铁蹄踏碎血肉之躯,无情的冷箭射穿脑袋,凶悍杀戮,血腥满地。
“呼衍部多少人马?城中驻军三万,怎么如此不堪一击?”我深觉有异,厉声问道。
“呼衍哈别素有‘狂风战神’之称,此次夜袭,所率骑兵应该是两万。”孙淮气急败坏道,想来也是不甘心做一个弃城奔逃的守将,“军中一定有人和呼衍部暗通有无,呼衍部这才踩着时辰突袭,里应外合之下,踏平沃阳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沃阳刚刚收复,想不到竟然还潜藏着变节的叛徒。
以赵慕之过人才智、用兵之道,不可能料不到兵力空虚的沃阳会成为呼衍部夜袭的一块肥肉,如果料到了,那么他究竟想干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沃阳再次落入匈奴人之手?还是他有后招?他的后招又是什么?
孙淮催促我们快走,若是被呼衍部撞个正着,就无法脱身了。
“孙将军,三万驻军,现下伤亡多少?”我突然止步,望向浓烟遮蔽、火光冲天的行辕。
“我奉命保护你们二位,抵御之事,暂由小将负责,因此我不清楚。”孙淮奇怪地看着我。
我主意已定,将两根手指放入口中,使劲吹响。
哨声尖锐,刺破喧嚣夜空。
片刻,铁蹄震地,潮水般呼啸而来。孙淮和身后众士兵定睛望着十八骑以雷霆之势狂奔而来,黑甲钢盔,气势磅礴。
果然,我没有猜错,赵慕没有带走十八黑甲精骑,而是将他们留在沃阳保护我和皓儿。
“孙将军,传令下去,竖起帅旗,集结散兵抵御匈奴,我们誓与沃阳共存亡。”我望着孙淮,一字字慷慨道。
“好!誓与沃阳共存亡!”孙淮愣了须臾,豪气顿生,举臂高呼,众士兵皆高声附和。
十八黑甲精骑纷纷勒马,首领左越恭声问道:“您有何吩咐?”
我仰头望定他,目露严厉,“尔等奉侯爷之命保护我,是不是?”
“是!”左越冷声道。
“我的命令,尔等听是不听?”我扬声道,在原先的嗓音里揉入些许铿锵之意。
左越与其余兄弟对望一眼,朗声应道:“但凭吩咐。”
心念急转,我想起师父曾经对我说过,战前鼓舞士气异常重要,若能煽动战士的热血意气,便能让他们奋勇杀敌。于是,我措辞道:“尔等都是睿侯旗下的英勇战士,今夜匈奴夜袭沃阳,欺人太甚,即便睿侯不在,我们也不能毁了睿侯的军威、败了自己的勇猛声名。我们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弃城逃命,我们要高举帅旗,誓与匈奴人拼战到最后一口气,尔等愿意与匈奴贼人奋战到底吗?”
十八黑甲精骑齐声喊道:“愿意!”
利箭飞射,一个个匈奴人掉马落地。
刀光森白,头颅冲天飞起,血溅三尺。
杀伐,火光,热血,铁矢,长刀,一幕幕惨烈的杀戮景象,一具具被铁蹄踏过的尸身,血水横流,触目惊心。寒冷的夜风中,刀光剑影疾速地交织成有组织、有力量的反扑。
厮杀声此起彼伏,整个沃阳似已落入呼衍部之手,可是,我不会让呼衍哈别轻易得手。
十八黑甲精骑开道,所到之处难遇敌手,匈奴骑兵也不敌他们精湛的箭术与武艺。他们已经杀红了眼,箭镞百发百中,穿胸而过。或是与匈奴人近身相搏,寒光闪处,手起刀落,匈奴人立即毙命。
孙淮命人召集散兵游勇,队伍越发壮大,约有一万之众。
行辕前,匈奴铁骑列阵,马鸣风萧萧。
当中者,白马黑衣,高傲凛然,颇有气势。不过相隔甚远,我瞧不清楚他的面目。
“那人便是呼衍哈别。”孙淮粗声道。
我点点头,心中已有计较。
一万勇士,士气低落,对阵呼衍部一万余精锐骑兵,胜算很小。
火光明耀,照得行辕前整个空地恍如白昼。
对阵中,忽有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跃入我的眼睛,那身影隐入呼衍哈别的身后,好像害怕被人看见似的。我对孙淮道:“那人鬼鬼祟祟的,你看到那人了吗?”
“原来是他,林标。”孙淮恨恨道,咬牙切齿,“亏我还命他抵御匈奴突袭,我这不是引狼入室吗?我竟看错人了……”
“他和呼衍部里应外合?”我惊道,林标就是抵御匈奴入侵的小将。
想想也是,如果林标没有与呼衍部暗中勾结,怎会藏身敌方?又怎会刻意躲避?若非他与呼衍部里应外合,匈奴铁骑夜袭沃阳又怎会如入无人之境?
我侧眸看向左越,在他耳畔低语两句,他点头,面上似有赞许之意。
我又问孙淮:“呼衍哈别有何喜好、弱点?”
孙淮寻思道:“弱点嘛,不清楚,不过呼衍哈别最喜南下掳掠,我听闻他还喜欢烈酒与美人。”
烈酒与美人?我勾唇一笑,心中豁然敞亮。
两军对阵,箭镞争锋,长刀光寒,局势一触即发。
“沃阳已被我掌控,你们速速就擒。”呼衍哈别浑厚的声音随风飘来,话语中带有调笑的意味。
“呼衍哈别,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孙淮反击道。
呼衍哈别纵声狂笑,“匈奴勇士以一敌三,你们只剩一万将士,如何与我拼?”
我扬声冷笑,“以寡胜多,向来是赵国勇士擅长的作战方式。”
闻言,呼衍哈别将目光锁定在我身上。
果然不出所料,他一听我这清脆的嗓音,必定料到我是女子。
“想不到赵慕军中还有女子。”呼衍哈别驱马前行,立定于匈奴骑兵阵列之首。火光照耀下,白马黑袍,他彪悍的体格与粗犷的容貌清晰显现。他笑道:“而且是颇有胆识的女子。”
“匈奴女子不也可以骑马纵横草原吗?赵国女子便不可以吗?”我笑盈盈道。
“可以,当然可以。”呼衍哈别饶有意味地笑。
突然,匈奴骑兵中引起骚动,似是一人中箭落马。
呼衍哈别扭头看去,面色瞬间阴沉下来,“谁放箭的?”
我与左越低语,就是让他命人暗中放冷箭射杀叛将林标。
我驱马出列,扬起下颌,“是我命人放箭的,如林标此种不忠不义之人,留在世上也无用,睿侯绝不容许将士变节叛变,对叛将绝不会心慈手软。”
“睿侯有命,叛者斩首示众,诛三族。知错能改者,既往不咎,仍是好兄弟。”冷风中,孙淮高声呼喊,恩威并济。
啪——啪——啪——
呼衍哈别拊掌,抬起右臂,“赵国女子,气势惊人,敢问你是赵慕什么人?”
“我与睿侯非亲非故,孙将军是我义兄。”我应道。
皓儿拉拉我的衣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孙淮与左越更是惊讶不已。我但笑不语,心知呼衍哈别对我已有浓厚的兴致,接下来便要伺机行事了。
呼衍哈别道:“孙将军有妹如此,可喜可贺。”
他料定我们大败而逃,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重整旗鼓,回到行辕与他对阵,而且竟然还有一个身份可疑的女子挑衅他,他自然更是饶有兴趣。
我道:“呼衍哈别,睿侯早已料到你会夜袭,不到半个时辰内,睿侯大军就会回援沃阳,若你不趁早离去,沃阳便是你葬身之地。”
身后响起铁甲相击的轻响,将士们有些骚动,而匈奴骑兵也有了动静。看来,赵慕的威望在北疆一带根基稳固,匈奴骑兵也畏惧于赵慕的军威。
呼衍哈别狂肆地大笑,凛冽霜风中,他的笑声浑厚开阔、意气纵横。
笑毕,他的目光狠狠地盯在我脸上,“你以为我怕了赵慕?”
我感觉得到他的目光凌厉如刀锋,扯高嗓音,“你自然不怕睿侯,你的兄弟也不怕,只是我很可惜,今夜你们必将丧命于此。”
我淡淡一笑,闲闲道来,令人觉得真真假假、高深莫测。
“我呼衍哈别纵横草原十余年,会怕了一个赵慕?怕了你一个女娃?”呼衍哈别再次狂笑,振臂一挥,呼喝道,“兄弟们,举起你们的长刀和弓箭,对准赵国弱兵,一个都不能放过!带着他们的头颅回去盛酒喝,抢走他们的刀剑回去给孩子们玩耍,兄弟们,杀!”
“且慢!”我举臂,悠悠喊道。
“你还有何话说?”他略有惊异。
“有两句话,我想私下里与你说。”我故作神秘,“你我徒步行至中间,不带兵刃,不带随从。”
“你想说什么?”呼衍哈别似有怀疑,更有兴趣。
“我手无缚鸡之力,莫非你怕我杀你?”我讥诮地嘲讽。
“好。”他豪爽地应下,下马行来。
“母亲,小心。”皓儿低声嘱咐我。
孙淮阻止道:“呼衍哈别勇猛无敌,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左越也劝我,“我等奉侯爷之命保护你,你不能独自前往……”
我跃下马背,笑望着他们,对左越低声道:“无须担心我,待会儿我伸出三根手指,你们便立即冲过来。”
左越无奈点头,我转身迈步,一步步走向正中央的呼衍哈别。
他沉沉站定,稳如山岳,一眨不眨地瞪着我。夜风荡起他披散的黑发,他微微眯眼,黝黑的面孔迥异于神州子民,方脸,浓眉,厚唇,典型的漠北草原男子粗犷豪迈的气概。
我是扶疏,不是寐姬,粗布衣裳,没有发饰,只以一条丝帛绾着长发,左脸颊仍有可怖的伤疤,丝帛遮面。此时此地,鲜少有人知道为什么我要如此装扮。
呼衍哈别见我如此神秘,颇有兴味地打量着我。
越来越近,我伸手抚着脸颊,以丝帛用力揉搓着,擦净脸上的药膏,恢复我本来的面目。
呼衍哈别眼睛一直,惊异地盯着我,目光中夹杂着不可思议与贪婪。
我在他面前立定,他拉回自己的魂魄,笑得意气风发,“想不到挑衅我的竟是一位美人。”
“匈奴女子当中,有比我更美的吗?”
“没有。”他身形魁梧,纯黑战袍在身,腰配弯刀,浑身上下隐隐散发出一种凛冽得令人望而生畏的杀气。
“美人在前,你会怎么做呢?”我低柔了嗓音,手指紧紧扣着一枚银针。
“自然是拥抱在怀。”呼衍哈别豪迈一笑。
“两军对阵,剑拔弩张,你的兄弟们会怎么想呢?”我浅笑。
“在我们匈奴,南下掳掠就是为了温饱和女人。”他粗声道,豪气干云,“美人,你这是自动送上门。”
“你要我跟你回匈奴?”
“你没有选择。”呼衍哈别骤然扣住我的手腕,目光灼灼。
“沃阳与美人,只能选择一样,你选择哪一样?”我直直地盯着他,眸光如水,微微一挣,便甩开他的手。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子,更从未见过如此这般有胆识、有气魄的美人。”他赞许道, 满脸兴奋,“你要我放弃一座城池,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服侍我一辈子。”
果然是喜欢美人的匈奴男子。如此接近,我感受到匈奴男子粗野、豪迈、刚硬的气概,言行举止狂放不羁、热烈奔放,与中原男子大为迥异。相较赵慕的俊逸优雅、无情的沉默冷酷,此人直来直去,直抒胸臆,心思倒也简单得多。
我心中冷笑,笑意清浅,“你错了,你选择了我,我愿意服侍你,但是只有三夜。”
他狠狠盯住我,目光阴鸷,“美人三夜,换一座城池,你值吗?”
我不紧不慢地笑,“那么,我便与沃阳共存亡。”
呼衍哈别浓眉一挑,“美人薄命,多可惜。好,我同意,你陪我三夜,我撤军。”
我弯唇浅笑,“当真?”
他郑重点头,伸臂拉我,我亦伸手,突然间出其不意地将银针刺入他手臂上的穴位,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
银针沾有令人僵麻的药粉,刺入穴位会使人全身僵硬、无法动弹。这是我北上雁门郡时备好的,以备路上遇到歹人,便可自救。
我揪住呼衍哈别,从短靴上抽出匕首抵在他的脖颈上,而十八黑甲精骑在见到我伸指之后,迅速地策马奔来,护在我四周,弯弓搭箭,支支利箭蓄势待发。
转瞬之间,主将被擒,局势逆转。
呼衍哈别不停地咒骂着,眼中燃烧着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的恨意与愤怒。
匈奴骑兵惊见变化,群情激奋,如临大敌般,如林冷箭对着我,明亮火光下,箭镞锋冷,入目生寒。
左越下马,制住呼衍哈别,毕竟,我的个子与匈奴男子相差太大,且手力有限。
此时此刻,我才惊觉后背已然汗湿,方才若是出点儿差错,我便会一命呜呼。
两军刀箭相向,万分凶险。
“如果你们放箭,你们的首领便成为箭靶子。”我凝眸,冷酷道。
“兄弟们,放箭,不要管我。”呼衍哈别愤恨地吼道,却只能乖乖地被左越拖着后退。
“呼衍哈别,传令撤兵,否则睿侯大军一到,你们便全军覆没。”孙淮威胁道。
呼衍哈别嘴角微抽,怒视孙淮,鹰隼般尖利的目光刺在我脸上,“撤兵五十里。”
匈奴骑兵闻言,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呼衍哈别再吼一声,他们才掉转马头,潮水般退去。
主将被擒,匈奴骑兵不敢轻举妄动,乖乖地待在五十里外。
今夜,没有人睡得着。如果赵慕不率军回援,沃阳之危仍然没有解除。
孙淮早已派人通报赵慕沃阳战况,望他尽早回援。
长空破晓,东方天际终于露出鱼肚白,天色由青灰慢慢转变为明亮。北疆的晨风冷冽刺骨,我站在行辕门前,远眺苍穹,云海翻涌,遍体生寒,不由得拉紧衣袍。
战马踏地的声响隐隐传来,朝着行辕的方向奔腾而来。
心中一喜,我知道,赵慕回来了。
“扶疏姑娘,侯爷率东西两路大军回来了。”不知何时,孙淮来到我身侧。
“那便好,我先回去歇下。”我朝他笑笑,转身走向寝房。
“扶疏姑娘……”孙淮迟疑地唤了一声。
只要他回来了,沃阳便再无隐忧,我也能安心睡一觉了。果然,一躺下来,我便沉入梦乡。
一夜的担惊受怕,一夜的紧张忧虑,一旦松懈,便被睡意淹没。
不知睡了多久,只觉有人握着我的手,有人抚触着我的额、鼻、唇,轻柔的触感,像风拂过。
我很困,还不想起身,恼于来人的骚扰,于是翻身继续睡。可是此人竟爬上来,钻进被窝搂着我。如此一来,再多的睡意也跑了一半,我睁眼,转身,毫无意外地看见一张笑脸。
一夜未曾合眼,一夜行军攻城,却不见多少疲倦。也是,他早已习惯军中生活,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也是常有的事。
赵慕侧对着我,笑意从眉骨延至眉梢,“我一回来,便有人向我禀报某个女子英勇夺城的事迹。”
我轻轻点头,双眼半睁,脑子仍然处于停顿状态。
“还想睡吗?”
“嗯。”
“那好,我们一起睡。”
“嗯。”
他握着我的手,与我并肩平躺,闭上双眼。片刻,他传出悠长的鼻息,我亦安心地闭眼。
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日光从窗台斜漏进来,耀得整个寝房流光溢彩。
我轻轻地起身,绕过他,想让他多睡片刻,却不曾想一只手臂揽住我的腰,将我揽倒。
一翻身,他便将我裹挟在身下,与我对望,眸光闪烁,幽幽沉沉。
“皓儿呢?”身子渐趋火热,我禁不住他的凝视,提了一个话头。
“他在外面玩,放心,他进不来的。”他嗓音低沉惑人。
“时辰不早了,该起来了。”脸颊烧透,如此亲密、暧昧,我担心他会忍不住。
赵慕温热的掌心贴在我的面颊,上唇微挑,“春秋老人精通兵法奇谋、行军布阵,你是他的关门弟子,果然倾囊相授。”
我怔住,他究竟想说什么?责怪我擅自做主吗?
他迫视着我,眸中似有冷芒闪现,“以十八黑甲精骑开道,组织散兵游勇,两军对阵之际,再以美人计诱敌,一招‘擒贼先擒王’,施展得炉火纯青。”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语,真不知该说什么。
他以指腹摩挲着我的唇,我全身一紧,挣了挣,却被他禁锢得更紧。
他似笑非笑,似赞非赞,“寐兮,你在沃阳,一战成名。”
如此神色,该是生气了吧,然而,他究竟生什么气?
我干笑着,哑声道:“公子说笑了,我只是不想让沃阳再次落入匈奴人之手。”
“你做得很好。”赵慕的手指滑至我的脖颈,眉宇带笑,“我早该料到,你有此胆魄。”
“你不喜欢我这么做吗?”我越来越觉得他的微笑是夺人性命的刀锋,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若你不喜欢,我再也不会逞强了。”
“我很欣喜。”他忽然揽我起身,面色骤变,微怒,“你竟然以美色诱敌。”
“美人计,不可以吗?孙将军说呼衍哈别喜欢美人,不施以美人计,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我铮铮反驳道。
原来是为了美人计而气恼,这有什么好气恼的?
赵慕冷冷蹙眉,面色一沉,目中寒气逼人。
见他如此神色,我竟心虚起来,却装作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只是善加利用自己的美色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嘛……呃……”
他握住我的手,微微用力,疼得我惊呼出声,用劲想拂开他的手,却是撼动不得。
我也恼了,皱眉瞪他,“疼呢,还不放手!”
赵慕撤了力道,面色寒冷,“往后不许施展美人计。”
心中豁然明白,原来他恼的是我以美色引诱别的男子。思及此,我不自觉地勾唇微笑。
他斜眼瞟我,有些不自在,“笑什么?”
我清柔一笑,“某人似乎过于霸道了。”
“是吗?”赵慕又气又恼又尴尬,面色沉郁了几分,“还笑?”
我忍俊不禁,他恼怒地掐住我的腰,倾身过来,锁住我的唇,狂野地啃咬着、厮磨着。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在乎我,一时间意乱情迷,欲念成火,瞬间燎原。
他亦沉醉,满目迷乱,却又在关键时刻及时刹住。
“寐兮,你的美,只有我可以欣赏,我不允许任何人窥视,更不允许他人对你产生妄念。”他的双掌握着我的腰,仿佛他微微用劲,便能掐断它。
“旁人如何,我们管不着。”我惊诧于他那眼底深处,饱含着最深广、最莫测的情念与缠绵。
“无论如何,我不许你再引诱别的男子。”赵慕冷冷道。
“嗯。”我挑眉应了,忽然想起心头的一些疑虑,问道,“你命十八黑甲精骑和孙将军保护我,是否早已料到呼衍部会突袭沃阳?”
他点头,徐徐道来。
他早已料到沃阳军中有匈奴的内应,只是不易查出内应是谁。于是,他故意放空沃阳的兵力,引呼衍部来袭,一来可以抓获那弃明投暗的叛变者,二来可以煞煞匈奴骑兵的锐气与士气。表面上沃阳只有三万驻军,不过他已命一万骑兵秘密蹲守在沃阳城外四十里,一旦沃阳陷落,沃阳副将王小备便会示警,届时一万骑兵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反扑夺城。
倘若一万骑兵有辱使命,他会率军回援,将呼衍哈别赶出沃阳。
我恍然,四十里外的一万骑兵,便是他的后招。
我总觉得有不妥之处,却怎么也想不到何处不妥,“为了揪出匈奴内应,如此折腾,值得吗?”
赵慕搂着我靠坐着,“自然值得。”
“倘若我没有逃出沃阳,不幸被匈奴掳了呢?”我幽幽地问,即便他安排重兵保护我,可是毕竟人数有限,匈奴骑兵乃漠北狂沙,快如闪电,来无影去无踪,十八黑甲精骑再如何厉害,也难敌人数众多的匈奴骑兵。
“你怎会被匈奴掳去?反而是呼衍哈别被你掳了。”赵慕一笑。
他如此笃定吗?相信十八黑甲精骑的骁勇善战,还是相信孙淮?或者是相信我的应变之力?莫非……他想试探我?
我坐直了身子,郑重地道:“慕,其实你还有第三个目的。”
赵慕眸光微闪,诧异地问:“什么第三个目的?”
我平视着他,被他拥着的身子渐冷,“你想试探我,试探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他凝视我片刻,不动声色地道:“胡思乱想,我试探你什么?我对你还不够了解吗?”
我好失望,“你想知道我是否懂得兵法、行军,想知道我有没有对你隐瞒什么。”
四目相对,时光在这一刻静止。
他的瞳孔漆黑如夜,我看见他眼中的一抹倒影,那倒影期盼他诚实相告,没有欺瞒。
赵慕的双手捧着我的脸,似是下了决心,“寐兮,你聪慧过人,且心细如发,我是试探你,我想知道你在行军布阵、兵法谋略方面的才智,更想知道你从春秋老人那里究竟学到了多少。”
“如此简单?”
“如此简单。”
“那你得出结论了吗?”
“已有结论。”他专注地看我,俊脸弥漫着动人的光泽,“我爱上的女子,风华倾绝,才智不输男子,在战场上、在杀戮前面不改色,甚至以柔弱之躯重整旗鼓、妙计夺城,胆识气魄并不遑让于北疆守将。”
“夺城并非我一人之力便可成就的。”听了他诚恳的赞美,我的脸颊开始泛红。
赵慕笑道:“若不是你,副将王小备便会向城外的一万骑兵示警。”
我问:“那这样的我,你会不会害怕?”
他的手轻柔地游移在我的后颈,嘲笑我的无稽之辞,“怕?我爱你还来不及。”他停顿须臾又道,“这个世间,寐兮绝无仅有,我何其有幸,得到你的心。”
心中又酸又甜,我感动道:“我亦何其有幸,无论是公子慕,还是睿侯,皆是世间绝无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