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震山狼酒会应邀 赵显盛阐发私理
据震山狼称,这酒会,原是土匪仿照旧时禹州山民祭祀的传统,为了避免山妖迁怒、降下山洪而添设的活动,主要是开坛祭酒,图一个“交好运”。
禹州土匪常常在穿梭于山林间,同飞禽走兽过日子,过的是刀尖舔血的生活。除了防备深不可测的大自然外,彼此之间还要相互提防。酒会便同时成为了土匪们暂时放下武器,和平交涉的场所。
夕阳西下,结束了一天训练的义军,最后一次列好战阵,向各营属地涌去。远处,一道金霞贯穿天际,如同飘舞的丝带,在玫瑰红色的空中摆动。陈汉霄颇为愉快地看着这一幕,刹那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在几年前的某一日,他也饶有兴味地观看着自己的部队操练兵阵,那时他头顶上的天空也如同这般瑰丽。
他突然想到,也许他头上的这片天本就是无辜的,本就那么美丽、那么动人。这所谓的“天”高高地盖在世人的头顶上,已经有足足千万年了,这世界究竟于何时,从一片混沌中分出天地?谁也说不清。倘若如此的话,这天下现如今的民怨民苦,又怎么能同“天灾”相关联呢?
“通通都是人祸。”陈汉霄不禁在心中说道。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军师,赵显盛,已经在一旁站立多时,同他一起观赏着这片天空。
“赵先生,我没注意到你在我旁边。”
“陈大人不必在意。赵某同陈王大人一样,也是远望灿霞,心中若有所思,然幽微不可辨明。”
“喔,赵先生学富五车,也有说不清的大道理?”陈汉霄来了兴趣。
“然也。这天地间有三种道理。第一种,是市井、乡野的道理。至于第二种,是义利、人伦的道理。第三种,则是所谓‘道理之道理’,最为晦涩难言。”
“我读书不多,起事以来多番辗转,只是略略读过几本关乎兵法的书,不值一提。但请赵先生做我的老师,同我讲来。”陈汉霄说着,笑着行了一个拜师的揖礼。
“陈大人休得过谦!赵某虽然从小诵读诗书,然而学来数十年,不过装了一肚腐墨,并非经世致用之学。直到偶然间拜入陈大人帐下,才堪堪发现自己要学的还很多。倘若要真论得师生之道,陈大人才算得上我的尊长呢!”
赵显盛未曾中举,只中过一个秀才。他靠着祖上的一点积蓄,以及替人抄书讲经来过活。连续考两次都落榜后,他不再像大多数那个时代的读书人一样追求功名,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四处搜罗旧书奇书翻阅。他也不像后来陈汉霄见过的一些文人士大夫那样端着架子、态度高傲。
可以说,他既保持了知识分子的涵养,却又兼顾了自身农民本色的朴实和善。除了偶尔爱显摆显摆自己“经天纬地”的广泛见识外,他“几乎就不算个墨水很多的读书人。”这是孙一兆对他的评价。
一次搜罗旧书时,正巧赶上牛梧樟的起义军在临近县里活动。当地权贵不想落得一个“镇匪不力”的罪名,索性推卸责任,将在家中读书的赵显盛抓了出来,污蔑他“百般搜阅逆黜之书”,声称是他引来了起义军。当时还是牛梧樟部将的陈汉霄听说这件事,私下率部救出了赵显盛,由此赵显盛欣然答应充任军师。
“这三个道理,兴许赵某在某本旧朝之书上略有接触,不过更多是自身的臆造。陈大人听取时若有别的见解,但请说来。”赵显盛说到了兴头上,频繁地摆弄他的袖口,此时的他其实是最不喜欢被人打断的。陈汉霄配合地点点头,微笑着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所谓第一个道理,是贩夫走卒、乡野村夫都懂的道理。春播秋收、寒来暑往;货稀价贵,灾年备荒。此皆为‘尔尔之道’,只要是下过地、买过东西的普通人,都知道上述的道理。乃如农夫久日躬耕田亩之间,因而知道何时下谷、何时灌浆;商贩经年投身于市贾之中,因而明白哪里价高、哪里货好。”
“这第一个道理,最为普遍、普通,但也最重要。没了它,后面的两个道理也就无从谈起。”
“至于第二个道理,则更高一级,或说更为难以获得。第二个道理是行军打仗、经文累世、治理天下的道理。这类道理必须通过读书、通过学习才能更好地掌握,获取的方式也更为间接。据说,古代的帝王,自小就要学习各类学识以充实自身,恐怕正是学习第二个道理。”
“而第三个道理,”赵显盛摊手道,“第三个道理,则是道理背后的道理。看似是一句空话,实则未必。天道的运行,不也是有所规律的吗?万物的运行,不也都遵循天道吗?倘若可以了解那比天还高、比地还深的学问,也就了解到了万事万物运行的规律。我想,可以用它来预测未来,也是应有的事。”
“由此看来,大部分人,终究只能掌握第一个道理。”
“正是如此。但是,没有‘第一个道理’,或者说没有发现‘第一个道理’的人,哪来第二个道理?有谈何‘道理之道理’呢?”
陈王哈哈大笑,拍拍赵显盛的肩膀,说道:“我虽然不敢说完全理解了赵先生今日所说的这番话,但大致上有所启发。日后倘若我们能够打出一个崭新的天下,希望你可以开书立著,传于后世,让后世的人也知道,这‘第一个道理’,有多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