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忆与决定
夜色渐深，世界的舞台剧被暮日悄然拉上帷幕。
朝阳慵懒的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悬挂的吊灯貌似有点刺眼，于是他抬手遮住了这抹柔光。
看着自己娇小的手掌，朝阳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于他而言，醒来后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人生啊，总是充满了各种坎坷与未知。”
“谁又能想到……需要我扮演的角色，居然是一位失忆的女孩儿。”
思绪飘荡，穿梭时间的钟似乎从反方向开始跳动。
他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磅礴的雨夜。
……
只记得那天的雨下的很大很大，夜很深很深。
朝阳站在一扇红色的门扉前，哭的声嘶力竭。
暴雨淹没了他的哭喊。
他分不清自己脸上划过的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
而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撑着伞渐行渐远，始终没有回头。
哭累了，他就蜷缩在屋檐下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与太阳一同照在他身上的还有人生另一束光。
朝阳清楚的记得，那年他五岁。
是老院长收留了他。
不大的院里除了老院长和许奶之外，加上他，一共有七位孩子。
起初，朝阳以为自己的到来会引来其他兄弟姐妹的排挤和不待见。
毕竟，自己是院里唯一一位手脚健全的孩子。
可后来，朝阳发现自己错了。
对于自己的突然到访，所有人既没有表现的很关心，也没有询问自己的来历与被抛弃的原因。
自己和他们相处的很融洽。
就好像……自己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一份子。
后来，他也曾向老院长提过自己的疑惑。
可老院长却摸着他的头说。
“傻孩子，能来到这个院子里的，又有哪一个是健全的孩子呢？”
“而健全的孩子，又怎么会被父母丢弃到这里。”
“我们就像是被人抛弃的玩偶一样，表面看似华丽，可内心却早已千疮百孔，每次不经意间的回忆过往，其实都是在揭开内心深处最痛的伤疤供人观赏。”
“即便这道伤疤再度愈合，也难免会留下一道难以愈合的疤痕。”
那时的朝阳年少，并不知道老院长这些话的含义。
直到七岁那年，他被诊断出了慢性心脏衰竭。
病房里，他隐约听到了老院长和医生的对话。
“医生，这个病到底能不能治好？”
“实不相瞒，以目前的医疗条件，很难彻底根治……”
“那，这孩子还能活多久？”
“即使是借用药物辅助治疗的话，可能也就十几年……”
十几年……
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这是一段多么短暂又漫长的时间啊。
出院那天，朝阳敏锐的发现，老院长的发梢似乎又添了几根白发。
也正是那一天，他渐渐明白了老院长那几句话的含义。
是啊，就像他说的那样。
能来到这个院子里的，又有哪一个是健全的孩子呢？
而健全的孩子，又怎么会被父母丢弃到这里。
原来他并不是院里唯一的那个特殊。
原来他们一直都是殊途同归，只是他自己没有看清方向。
原来五岁那年父亲就知道他得了慢性心脏衰竭，所以才会抛弃自己。
原来……好像也没有那么多的原来。
他不怪父亲放弃自己。
也不怪他把自己丢在那个雨夜，头也不回的离开。
更不会怪母亲那夜为什么没有出现。
也许，她是怕心软吧。
毕竟他的人生只剩下了十几年。
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明知不可为的人身上，属实浪费。
人啊，总是有各种苦衷和不甘。
好像一切都来得及，又好像什么都无能为力。
好像什么都有希望，又好像什么都遥不可及。
回去之后，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好似被众人渐渐泯忘。
老院长并没有因此嫌弃他。
许奶对他的照顾依旧如初。
而作为院里唯一一个手脚健全的孩子，朝阳也在力所能及的发出萤萤微光。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又何尝不是在向往初升的太阳。
因为那预示着新生。
高中毕业后，朝阳便主动辍了学。
于他而言，学历再高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一样只能活十几年。
同时他也想在人生最后的阶段，替这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分担一些微不足道的压力。
……
时间的指针继续走动。
终于，在他二十岁那年，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病房里，朝阳似乎变得有点瘦了，他身上插着各种管子。
耳边不断回荡着仪器的滴滴声。
老院长在病房外和医生说着什么，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许奶坐在病床前，偷偷抹着眼泪。
除了几个手脚确实不便的，院里所有的孩子都来了。
他们围在病床周围，看着朝阳的眼神里充满不舍，似乎都在强忍着内心即将爆发出来的情绪。
他们没有说话，但朝阳已经明白了他们的心意。
生命的悄然流逝并没有让朝阳露出恐惧。
他看着许奶轻声安慰着。
“许奶，你别哭，你年纪大了，再哭下去会伤到眼睛的。”
轻轻握住许奶的手，朝阳抬手指向那个滴滴作响的仪器屏幕，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许奶你瞧，那心电图像不像是一朵代表着希望的花？”
“那是你的朝阳，想在生命最后一刻送给你，送给老院长，送给大家的礼物。”
许奶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力攥紧了朝阳的手。
看着周围一副副熟悉的面孔，朝阳轻轻的笑着。
“我说，你们能不能开心一点，怎么都没精打采的。”
众人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朝阳无奈的笑了笑。
他看向其中一位年龄较大的女孩。
“玲姐啊，其实当初你织的围巾是我不小心弄坏的，你不会怪我吧？”
听到这句话，玲姐再也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怪！非常怪！我要你现在就赶紧好起来，你得重新给我织一条！那可是我好不容易织的，你要赔我！”
朝阳替她擦去眼泪，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恐怕是不行了，以后吧，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亲手织一条送你。”
话音落下，朝阳扭头看向另一个男孩。
“小伍，院门口那两棵橘子树就拜托你了，记得多给它浇浇水。”
小伍攥紧了拳头，强忍着情绪道。
“我拒绝！你知道的，我这人腿脚不方便，要浇你自己去浇！”
朝阳微微摇头，看向下一位。
“小雅，我房间柜子下面有个八音盒，原本是打算等你过生日的时候送你的，不过现在看来，只能提前给你了。”
“朝阳！我这个人注重仪式感，你要是现在送我，我可不会领你的情！”
看向其他人，朝阳又道。
“宁哥喜欢看书，我给他买了些，也在我房间里，回去以后你们记得交给他……”
“对了，还有小鱼儿，告诉她，橘子树上每年都会结橘子，让她别去菜市场捡了，那都是别人不要的，吃了会拉肚子……”
说着说着，朝阳感觉有些犯困，但他还是强撑着说道。
“还有磊哥……他智商有缺陷，你们平时多照顾着他点，不然会被院外的人欺负……”
兜兜转转，视线再次落到许奶身上。
“许奶，其实我还有个秘密，一直不敢告诉你。”
“还记得当初我上学的时候，你塞给我的两个鸡蛋吗？”
“嘿嘿，其实那天我就吃了一个，还有一个…我给流浪猫吃了……”
“它当时好可怜的，一直冲着我要吃的……就是不知道它现在还有没有饿肚子……”
“许奶你会不会怪我？毕竟你平时最不喜欢我们浪费粮食了，你说粮食都是农民伯伯辛苦种出来的。”
“粒粒皆辛苦……”
隐约间，病房外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了。
“你们去劝劝老院长，他年纪大了，让他平时控制好情绪，不然高血压又要犯了。”
“其实我最对不起，最愧疚的就是老院长。”
“原谅我，有生之年没能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朝阳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他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仪器发出刺耳的声音。
周围的人群突然变得好喧闹。
朝阳想让他们安静一点，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和一个自称是系统的声音签订了某种协议。
“如果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愿意换一种方式继续生活吗？”
“当你再次醒来后，你面对的将会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崭新的身份。”
“而你要做的，就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扮演好这个崭新的角色。”
“期间，你不能被人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否则此次扮演游戏失败。”
“而作为本次扮演游戏的奖励，你将重获新生，重新回到你原本的世界。”
“如果失败的话，你将被抹去一切，世上再无你的痕迹。”
“你愿意吗？”
朝阳没有犹豫，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我愿意。”
“虽然在别人看来，我的生活枯燥乏味，充满了失真，但我想，这或许就是独属于我的人生。”
“就像是我舍不得老院长，舍不得许奶，舍不得大家，更舍不得那些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我无所谓从哪来，也无所谓到哪去，我想为活着找个理由，只为了更好的活着。”
……
思绪回归，时间的齿轮再次向前疾驰。
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
向前看，前路漫漫亦灿灿。
这一刻，朝阳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如果说，接受这一切就可以让我的生命得以延续的话，那么……我愿意！”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他知道。
朝阳，或许也该日落而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