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谈
深夜，露易丝睡得昏沉中，总感到自己被几股不适感交织着折腾，就这样反复直到她渐渐清醒过来。
肚子是饥饿的，因为晚餐吃的少；下腹是胀胀的，因为她喝完了一杯子茶水；胸口是沉闷的，因为安妮搭了过来……
艰难地起身后，她决定去上一趟盥洗室，再瞧瞧客厅桌上的摆盘有没有被撤干净。
像是做小偷一样，她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穿过走廊，大厅里的煤油灯还在坚持着用微弱的火苗驱散冬夜的黑暗。
露易丝舒了口气，轻念着谢天谢地，一步步沉稳地走过去。
她发现灯芯还有一小截没烧完。这种灯芯被捻得又细又长，可以持续工作上大半夜，露易丝推测现在大概是凌晨两三点。
很快露易丝就摸索到旁边安放着的挑针。
她用针尖把烧出来的碳块挑开些，瞬间火苗大了一圈，她周身的桌椅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完成这些后露易丝莫名觉得轻快了些，又轻轻哼了两句小调，提着灯走进了盥洗室。
舒舒服服地解决完个人问题，露易丝就回到了客厅里头，径直向着喝下午茶的沙发那边走去。
“这里！”她惊喜地压低声音道，从精美地摆盘里找到了昨晚剩下的几块司康饼，看来佣人是打算今天早晨送早餐时再把盘子收回去。
露易丝警惕地闻了一下味道，就像是偷吃的老鼠确认没有陷阱那样子。随后她放下心来，确实没有老鼠药的味道。
露易丝便欢快地吃起来。借着跳动的火苗，她隐约瞧见墙沿座钟的时针才走到数字二，那就更加放心了，才这个时间点，肯定没有变质，也肯定不会有人发现她偷吃。
直到她拿起第二块，咬上一口，咀嚼地时候转过身来，猛然间发现一个黑色人影在墙壁边上办公桌后的座椅上隐约可见。
“！！！”露易丝的小心脏瞬间“砰砰”直响，她的嘴巴不自觉地张大，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就要惊呼出声来。
司康饼也掉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仿佛是回应她发出的声响，对面的黑影里传出露易丝熟悉的男声：“是我。”
“史丹小姐，别怕。”
“啊！先生…桑顿…好…晚上！”露易丝结巴道，她感觉到身体的血液在奔流涌动，额头甚至有种胀痛的感觉，仿佛是鼓荡进太多血液了。
各种荒谬的念头也不受控制地跟着钻进脑袋里头。
天啊！怎么会有人半夜里还在办公！而且还不需要油灯照明！
难道桑顿先生每天早上喝一大杯咖啡就是因为他不眠不休地工作！
天啊！桑顿先生这样不眠不休工作的真相，难道就像是范妮说的把灵魂卖给撒旦？他是被改装成了装上发条的无情工作机器吗？
露易丝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扭曲得厉害！她暗暗想着，也许自己该吹灭灯，借着夜色的掩护溜回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想必桑顿先生会为了隐藏他发条木偶的身份，选择不揭露自己的偷吃行为。
“史丹小姐，您和我一样没睡好吗？”对方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情感。
“是，是的。”露易丝觉得身体开始发冷，可能是身体的血液都跑到脑袋里去了。
“史丹小姐……失眠了，点心太干，你可以试着喝一杯，缓解情绪又能解渴，现在屋里是没有茶水了。”黑影碰了碰桌上的酒瓶，可瞧着更像是撒旦要引人堕落的节奏。
露易丝怀疑地打量着微弱灯光中那个黑紫色瓶子：“不，不了，我，不会喝酒。”
“也对，酒使人亵慢，使人喧嚣，凡沉溺其中，都无智慧。”黑影站起身来低吟着，微弱的灯火映衬下，它显得是如此巨大宽阔。
露易丝吓得倒退了一步，她有些害怕黑影会突然张开漆黑双翼，呼啸着向她扑来。
“史丹小姐，您是位聪慧的小姐，我能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吗？”
“您，请讲。”
“像你们这样有见地、有思想、有性格的小姐，会喜欢什么样子的追求呢？”
“？”露易丝感觉头脑一片空白，他怎么能这么直接地问一位小姐？这种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想不明白。
现在她更觉得自己应该逃走了，只是双脚僵硬得像是灌铅了一样沉重，根本抬不起来。
黑影没有说话，他仿佛在耐心地等待。
可万一回答错了话，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地扑过来呢？
理不清思绪的露易丝脑中灵光一闪，张嘴念了一首诗：“学会赢得女人的爱心，要高尚，因为这件事很高超;要勇敢，犹如关系到死生。
抱着忠诚而庄重的精神。
从筵席上把她领开，指给她看那星光璀璨的天空，用你诚恳的语言将她来照看，绝不要有求爱时那种阿谀奉承。”
桑顿先生被这个回答弄懵了，他无奈地打开抽屉摸索了几下，然后就朝着露易丝走过来。
露易丝的心一下子就要跳出胸口，直到她看见桑顿先生英俊的面容渐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就像是从水潭里窜出那样，他淡蓝色眼睛，他英挺的鼻子，他薄薄的嘴唇，谢天谢地，这是张鲜活的面容，没有獠牙，只是带着几分阴郁，但至少不再是刚才黑暗中未知的恐惧魔王。
等他走近来，露易丝便艰难地退后了两小碎步。
“所以理解最重要。”露易丝紧张地继续说，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到几乎快变调了，“只有相互理解，才能互相靠近，而不是流于表面的，外在的互相吸引。”
桑顿先生听着这话走到茶桌上，掀开灯罩，点燃了手里拿着的雪茄。
这个动作倒是让露易丝安心不少。
哦，原来只是根雪茄！
瞧，他还会抽雪茄！
这样自我安慰着，露易丝打算再应付上几句就逃回房去。
天啊！她从来没想过和一个年轻男人单独在一个昏暗的地方，还谈论着求爱这种话题！
桑顿先生倒也感受到了露易丝的紧张，他没有马上出言安抚，而是径直回到了刚才的座椅上。
“相互了解也是很艰难的。”他咕哝了一句，接着说道，“史丹小姐，刚才是我惊吓到您，也怪我心情不好，喝了太多酒，是我失礼了。请您不必多想，我只是”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第一次，我心中居然会生出那种自己的理智不能分析明白的感情。”桑顿先生吸了口雪茄，接着却又一连咳嗽了好几声。然后他便把雪茄放在边上，想了想最后还是熄灭了它。
露易丝打岔道：“您不吸烟。”
“火灾是我工厂里最大的隐患。”桑顿嗤笑了一声，黑暗中看不到他的面容，只有声音继续传过来，“我鄙视那些控制不住自己情感欲望的人。不过这样子偶尔就会在我心里头出现一个个不好的念头，为什么会这样？你难道就行吗？快去试一试吧！”
“所以在我烦恼的时候，我就喜欢喝一杯，或者点一支雪茄，等它自己燃尽。”
露易丝很想告诉他，这是吸二手烟，对身体不健康！
不过想到桑顿先生身强体健的模样，尤其是刚才那么近距离地站着，挡住煤油灯的火苗后他的身体在光影下是那么的高大，露易丝就放弃了，她现在只想结束这场愈发尴尬的谈话。
不过桑顿先生没有马上结束的意思，他一口气喝尽杯中剩余的液体，叹了口气道：“米尔顿不止有金钱和黑烟，这里的人也不是只吃这个，呼吸这个。他们其实也需要教化，就像是主放牧的羔羊。”
露易丝继续乖乖地点头表示赞同。
桑顿先生随后沉默起来，仿佛又回忆起白天的那场争辩，他烦恼于外地人为什么对米尔顿总会有那么多成见，思考了片刻，他又突然问道：“史丹小姐，范妮夸你写的故事很精彩。那么你会用米尔顿的身份发表它吗？”
露易丝想了想，回答她不知道，但如果现在投稿，信的寄件人地址自然是米尔顿马尔巴勒街。
“那挺好的，投到伦敦去，让伦敦人都知道，米尔顿也有人热爱文学。明天你可以来这儿包好信封，盖上印戳，和我的信件堆放在一起，佣人会一同寄出去。”
露易丝自然乐意接受这样的便利，她在感谢完桑顿先生后，又好奇地询问对方，为什么没想要看一眼她的作品。
黑暗中传来他的自嘲声：“既然她都认为米尔顿的报纸上全是机器的机油味，米尔顿的男人们眼里也只有金钱，文学作品根本陶冶不了我们的情操——那么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