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投我于海滨
我满心不快
或愉悦
有两个声音在我胸中清晰可见
卜着来生的命运。
——
佩里编辑离去后,布兰登上校沉思道:“他的目的不单纯。”
“是的。”露易丝点头道,“他大概是不喜欢卡朋律师。”
布兰登上校说卡朋的业务能力毋庸置疑,佩里编辑对此一定非常苦恼。
“我想没人会拒绝一位非常有能力的代理人。”露易丝笑盈盈回答,眼中眸光闪烁。
刚才佩里编辑还刻意说了几句近来发生的事,包括卡朋律师和梅森先生去赫斯顿参与土地拍卖的事宜。
这件事卡朋在之前给露易丝的信件中提过,他轻描淡写地几笔带了过去,表示那边的土地因为有开发价值,受到不少商人的关注,因此他们已经错失了先机。
接下来露易丝和布兰登上校去了黑尔家在克兰福德的新寓所——一所要比原先宽敞出一倍多的宅子。
黑尔太太热情接待了他们。
她看上去精神好了很多,甚至可以说,在交谈中表现得容光焕发。
女佣人狄克逊也是殷勤地端茶倒水,一嘴一个“史丹小姐”、“布兰登上校”。
在布兰登上校的询问下,黑尔太太回答说,虽然至今还未收到弗雷德里克的回信,但他们都坚信,这位离家多年的孩子,一定会在妹妹的婚礼前返回不列颠,再次与家人团聚。
“感谢您,上校!是您给弗雷德里克,给我们带来了等待许久的正义。”黑尔太太满脸诚恳地说道。
狄克逊也忍不住帮腔说,这事儿是太太抑郁许久的心结,这下子终于被解开了!如今小姐也找到了不错的归宿,至于姑爷重新开始的教书事业,虽然是在女婿的大力支持下有了起色,但也算是份体面的工作啦!
露易丝听后也是感慨,生活一定要有信念或者期盼!
看如今黑尔太太的模样,只要保持良好的心态,远离工厂的喧嚣与烟尘,相信她能活到六七十岁。
“克兰福德的环境的确很不错,不过赫斯顿那边的风景应该会更好些。”露易丝打量了眼窗外的景色,闲聊着说道。
在得知黑尔先生、玛格丽特都在马尔巴勒后,露易丝多坐了一会时间,跟黑尔太太讨论婚期的话题。
“大概是七月中旬,他们计划结婚后就启程前往瑞士,之后再前往巴黎,接着去到髪国南部,最后转到西班牙。”黑尔太太看了眼布兰登上校道,“现在的年轻人真的越来越厉害啦!我们那会儿度蜜月都是去苏格兰,或者到国外某个地方待上几周,哪会像现在这样一路奔波。”
布兰登上校回答说,这都是因为交通方式的变革,蒸汽船、火车极大地缩短了长途旅行耗费的时间。
“我们是不会有那种念头啦!”黑尔太太感叹道,“况且身体也遭受不住。趁着年轻,你们倒是可以多去出见世面。”
“已经足够了。”露易丝笑着说道,“今年还没过去一半,我已经在米尔顿、巴思、埃克塞特待了好一阵子。”
“嗯哼?”黑尔太太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抿了口茶水后,她询问露易丝,她难道对国外不好奇吗?要是想在新作品中添加外国元素该怎么办?
说这话的时候,黑尔太太认真打量着他们的反应,好从中推断出两人目前的情况。
露易丝回答自己并不好奇,有需求的话她可以直接询问布兰登上校。
面对露易丝的笑容,还有黑尔太太探究的目光,布兰登上校点头回答自己非常乐意。
等到离开黑尔家,布兰登上校询问是否要去马尔巴勒,露易丝犹豫片刻后,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去赫斯顿吧,我一直想去那里看看。”露易丝转头看向始终陪伴在身边的上校,轻声说道,“现在去车站,沿着铁路支线去往那里,顶多一个小时的路程。”
“好的,露易丝。”
布兰登上校叫来马车,又搭着露易丝的手将她送上马车。
“去火车站。”
吩咐完马车夫,他也坐进了车厢里头。
在马车轮转动起来后,露易丝开口问:“西弗……你觉得在旁人眼中……我们是朋友的关系吗?”
“不是这样吗?”布兰登上校反问。
露易丝点头后又微微摇了摇头,最后沉默下来。
两人在三点多登上火车,到从赫斯顿的站台下来时,居然还没到四点钟。
即便还没靠近到海边,露易丝似乎就已经感受到微风中大海的气味,那种潮湿中掺杂的若有若无的咸味。
叫了一辆马车,他们径直去了赫斯顿唯一的一条长街,在那边最好的旅馆订了两个房间。
随后露易丝经过询问得知,前阵子在赫斯顿的确组织了一场土地拍卖。跟过去的冷淡场面不同的是,这次因为“据说的某些原因”,有好几位米尔顿商人过来竞价,最后更是拍出好几千英镑的高价,让当地的官员喜出望外。
“有什么问题吗?”布兰登上校望着陷入到沉思中的露易丝,关切地问道。
露易丝心情复杂地再次开口问:“那位商人是不是叫斯里克森?另外在竞价中是否还有梅森先生、威斯布鲁克先生?”
旅馆大堂拍手道:“哎!您说得对,小姐,确实是这样子!整个赫斯顿都已知晓,斯里克森先生是个精打细算的人。每次他都只愿意多出几英镑的高价,最后是在梅森先生的逼迫下,他才不得已一口气把价格多抬高了三百英镑,拿下了整片土地的所有权。”
……
“斯里克森厂主这次恐怕要摔一个大跟头。”
在落日前,露易丝漫步在海岸边缘,眺望着宁静的海面上,金色的光辉与蔚蓝的海水交织出的迤逦画卷,轻声对布兰登上校说道。
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发出柔和而有节奏的“哗哗”声,正如海风轻拂过他们的面庞,带着海水咸咸的气息,以及远处渔村炊烟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
“为什么?”他问。
“直觉,上校。”
安静思考后,布兰登上校心中有了答案,但他没有立刻说出来。
他们伫立在此,感受着纷扰中的宁静。
等大半个红日都被海面吞没,布兰登上校开口道:“我的直觉也告诉我,你有话想要说。”
“……是的……西弗……”露易丝捋起被风吹散的发梢,认真看着男人道,“虚伪的诚实有时候比直接的邪恶更可怕……所以我一直犹豫是否要告诉你,在过去的日子,那段初到米尔顿的时光,我一直怀揣着某种期盼,想对在火车上帮助过我的两位绅士表示感谢。”
布兰登上校叹了口气,低声问道:“是卡朋律师吗?”
“是的。然而他比我想象中要复杂的多,那是一种很难说清楚的感觉。”露易丝神色阴郁道,“仿佛在他所展示出的那一面背后,还有另外一个威斯布鲁克先生。”
也许当初火车上那个面露微笑、眼神却冰冷彻骨的男人,才是真正的他!
露易丝回想起最初见面的时候,那些自己忽视掉的细节,不禁感慨:“兴许他组织起的米尔顿工人集体诉讼,也不单纯是为工人伸张权益。”
布兰登上校的回答出乎露易丝的预料,他没有多说一句加重卡朋负面形象的话,也没有揣测卡朋的真实目的。
他在慎重思考后开口问:“露易丝,你觉得他为你、为米尔顿工人做的一切,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露易丝没有迟疑,点头做出了回答。
“我觉得,他是个好青年。”布兰登上校说,“他曾来巴顿庄园找过我。”
“什么?”
“那也不是我们第一次私下谈话。”上校回忆道,“在那场舞会之后,我就知道他对你是有感情的,即便他在所有人面前竭力克制住自己。”
他捧起姑娘的手掌:“露易丝,没有人能抵挡住你的魅力。”
露易丝忍不住打岔道:“别这么说,上校!那些有妻子、有丈夫的人的心总归是不属于我,也不该属于我的。”
布兰登上校放下手掌道,凝望着晚风中娇媚动人的小姐说:“但他们不会拒绝成为你的朋友。”
露易丝被逗乐了,她嗤笑了声后继续道:“哦,西弗,快说说你们究竟聊了什么吧!”
“嗯,那时候卡朋追问我对于正义的看法。他说对盗匪,对那名伤害你的罪犯,正义与审判是不会缺席的,但如果有权势的人犯了罪过,并且成功掩饰多年之后,正义还能到来吗?”
“你觉得可以吗?”
布兰登上校摇头,面露遗憾道:“这就是我们社会目前存在的一大症状——权势与道德逐渐失去平衡。过去我认为,不列颠在东印度群岛、印度次大陆、非洲大陆上的一切行为都是非正义的,由此我的那些行为被嘲讽为古板,我也被调侃是个老好人,但这并不好笑。同样的,卡朋说的这种情况不会是个别案例,大多数权贵身上都带着罪孽。”
“那可真让人绝望。”露易丝喃喃道,“难怪黑尔先生动摇了对国教的信仰,放弃他的牧师职位,只为了坚持他的良心!”
“还有可怜的弗雷德里克黑尔先生!里德船长无疑是个残暴的家伙,然而这种人却能领导一艘舰船,甚至在引爆船员兵变后侥幸活下来,最后颠倒黑白,逃脱了军事法庭的审判……”
布兰登上校握住她攥紧拳头的小手,安慰道:“目前的道德缺失问题确实是严重的,它极大地阻碍了普通人诉诸正义的行为,但总会有人坚守心中的底线,就像黑尔先生,桑顿先生,达西先生,他们都是正直可靠的人。”
露易丝侧过头去,发现红日已经消失在眼中,只留下一圈余韵泛荡在海平面的尽头。
“还有你!西弗,你是个有见地的、善良可靠的人。”她问,“那么卡朋这些行为是正义的吗?”
“我也说不准。”布兰登上校惆怅道,“在巴顿庄园,他曾纠结地向我请教过类似的问题。我那时候告诉他,坚守心中最初的信念与认知,这些年我都是这样子为人处事……至少目前看来,他是在尽心尽力帮助工人们,那就够了。”
阵阵海风吹拂而过,带着夜晚的气息,露易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上校!”一阵安静后,她脸色泛红,却始终没有挣脱布兰登的手掌。她轻声道,“这些天你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从来都不是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关爱……如今我已然明白,卡朋曾给予我的帮助,或许并不单纯,即便我们之间有过朦胧的好感,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
布兰登目光温柔:“我知道。”
“感谢你始终如此,在我迷惘时,给予我宽容和耐心。”露易丝终于坚定地回应他的视线,在来回的波涛声中,念诵起一首诗歌:
“投我于一片光濯濯的海滨,
在那里仅仅可以找着,
一艘凄凉的破船的踪迹。
倘若您在那里,大海即便呼啸,
我也不祈求更为平静的宁谧。”
特别声明:十九世纪初期英国人口增加了数倍,平均寿命也随着医学和技术的发展而大幅提高。
在这之前,一个发热,一次肺炎就能夺走一个人的生命。
所以玛丽安会认为35岁的布兰登上校太老了,因为她的父亲死后留下了40多岁的母亲(她母亲还以此嘲讽玛丽安,自己能活到40岁高龄一定是个奇迹!)。
总之,在那个时代无论男女,能活到六七十多岁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你们也猜到了,卡朋是男二,布兰登才是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