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truggle（27）重奏间的独乐
巨大的风裹挟着血腥气息，从苍白的通道涌出。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踩出了这个寂静之地的第一个“音符”。
间章的演奏悄然而至，无期而遇。
碎裂的灯管挂着断开的肠胃，滴流的浊血淋淋漓漓，但残局已经被时间带来的暴风凝固，即便是颤动痉挛的肢体也被地板的血液粘连。
阴影傲慢地拉出一道长长的，撕裂光亮的创口。流淌着漂泊的灰色的“血”。
每一个隔离门后的异想体都因为活着的人而烦躁地，安静地，沉默地发出它们独有的嘶吼。
尖厉的惨叫，车轮翻滚稻草的咯吱声，石质磨碾转动的石子滚擦的声音，鲜血淋漓的手扣扯铁皮的撕拉声……
孤寂，悲伤，愤怒……涌入的一股脑油盐酱醋的情感的瓶罐，它们统统被打翻，像只只缓缓流淌宣泄的河，有说不完的话汇聚在了人的模样的阴影之中。
此时，那人影却彰显得比这一切可怕的通明的事还要神秘。
“安妮。”
掉落下一片淡粉色的茉莉花瓣，那件棕色的足以包住成年人大小羽绒大衣不再，转而代之的是一件极其深邃黑得发光的大衣。
漆黑的翎羽排排簇拥在他面庞两边竖起的黑衣领边，翻卷的黑羽毛里攀延出粗细不一的血管，跳动并散发着活性，坚硬的白色角质喙从衣饰的背后凸出。
红色的义眼仍旧挂在他那只眼眶里。
一根长着黑羽的权杖由血红的心脏和血管装接着苍白巨大的鸟喙，就这样背在他高耸身躯的背后。
“……”
像是在发呆，或者回想所需要说的话，格伦还是将一片单片镶金眼镜挂在涌出茉莉花瓣的眼眶上。
“苦难，你化作利剑，最终会指引我，刺向，哪一个满怀忠诚的平凡人？”
“然而这得不到答复，只能去执行。”
顿挫卡壳的自言自语从嘴里一点点蹦出。
他踏着步子，穿过血腥的走廊，无视了穿肠挂肚的一具具尸骸，焦躯。
格伦来到此地的目的纯粹而简明，他要找到那两具残躯——即便是一些烧焦的组织发丝也足矣。
而为了最佳的“工作”的时段，以保留藏妥的交易，他早就将电梯破坏，即便是整个部门最懂电梯工作的森，也恐怕要花上一些时间。
步子一点也没变重，只不过是较之先前更加迅疾了些。
当缺失的一半视力看见最后一处走廊时：火红的高温之炎溢入视野，展露着其周围大量的碳化躯干。
格伦的气息微微一滞，那卡车般高大的体型直接便堵住了整个走廊——即便他有意弯下腰躯。
眼前，令人烦躁发狂的事不平凡地出现，像是阻止一切缓慢发生的卡扣。
那是一只异想体，它已然脱离困窘——一边被轰破的隔离门就是最好的证据：
作为主体的是一架厚重的干草堆推车，它原本作为推车的木质架轮伸出粗大的肢体，将推车下的轮子当做滚动的双腿。厚而褐黄的大堆干草被麻绳捆在推车上，而这一堆巨大干草的两边又延伸出两只稻草人躯体的前肢，紧握着两只染血的农耙。干草里，有着三只苍白的眼球和女人的手躲在干草下，紧扒着干草堆，隐秘地瞧着他，里面，是成堆的稻谷和一些球状的个体。那堆干草的背后，还插着两只由挂满各种丝线的细木制成的翅膀。
炽热的火焰从干草堆背后喷出，燃出阵阵浓烟。
这个异想体的体型恐怕已经超过了汽车的身形。
“【你……也是……参与丰收日的孩子吗？】”
平淡的女声从草堆中传出，只有农户独有的平静。
“……”
格伦半句话也不理，伸出手拿起那根单单长度便有两米多的鸟喙槌。压低身子，随时发动致命的攻击。
“【新鲜的稻草……为什么他们总想着……不去劳作呢……】”
“丰收女神”锋利的耙子忽地捅进四周的墙壁，向后狠狠的发力，脚下的车轮也应声旋转起来，一个极快的冲刺，带着那缓缓拿出收割镰的女性躯干飞向格伦。
炽热的火焰洒落满地，仔细一看，是成堆焦黑的稻种。
“铛——～……”
格伦的脑袋慢慢下移，目光冷漠地盯着那个伸出半边惨白身子的女性——它正以安静呆滞的双眼，将超出想象的力量压在收割镰上与他的槌子对抗。
毫无疑问，他并无动静地轻松抵住异想体的攻击——拿着ego的手发力而向下偏折，它的镰刀很快失去平衡，被借力旋转过身来的格伦带着惯性用“大喙”击飞。
原本就狭小的走廊就这样被飞出的丰收女神砸出几个坑坑洼洼的区域。
“咔咔——～……”
格伦扭了扭脖子，黑色的衣领高高隆起，又把他本就被阴影覆盖的脸加重了几分。
他提起槌子，掰开了那巨大的鸟喙——鲜红的带着许多血管的肉瘤暴露出来，紧接着一只手探了进去。
而几乎也在一瞬间，骨骼与血肉喷涌而出，在鸟喙大张的鸟嘴生长出一根长长的骨质镰刀头。
猩红在这件大衣上闪过，贪婪的血管脱离了衣服的表皮，齐刷刷地宛如长在身上的毒蛇，一股脑地钻入地底。
“轰”——
飞出数米身影的丰收女神挥舞着割草镰在眼前闪过，锋利的镰刀刃粗暴地嵌进墙面，轻而易举地将她疾驰的身形停住。
“【不劳而获……牺牲着贵重的时间和生命……让他人为自己负罪】”
“【你凭什么有这样的资格去这么做！！！！】”
嘶哑的尖叫从异想体的上半身发出，那背后的火焰直冲天花板，高温已然将那对木枝干与彩线制成的翅膀点燃。
“……”
猩热的血管迅疾地接管了丰收女神的轮子，变成了汹涌的红蛇，紧紧裹住，缠绕在原地。
【“丰收女神”将使用“不劳而获者”，该怎么做呢？】
感受到身躯固化，在无法移动之下，丰收女神的双手覆盖上稻草，高举的收割镰一把砸向地面。
“咔嚓——～……嗵！！！！”
紧接着，爆开的地面被焦黑的稻麦撕裂，火焰与麦苗从走廊各处绽放——
好似手臂绷起的粗大动脉——盘虬根枝的老树，以风一般的速度瓦解，摧毁一些坚硬的事物。
飞溅的碎片在闪烁的灯光下忽隐忽现，划出的弧度展现着疯狂。
“哗……”
“这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故事，于是，苦难代替了它。”
格伦依旧低语。
突然，他的面部完全的被阴影笼罩，不顾一切地借出一道向前的力——拉扯着镰刀，发出一道突如其来的还击。
蓦然，无法想象的巨力传至镰刀口，刀影应运而生。
猩红的光影随着苍白的鸟喙大开大合，激射而出。
它拖拽着骇人的风、被连根撕扯的稻草，摧枯拉朽地用吞噬“生机”的血光剥开了那些懒惰之物。
延展破碎的地面很快停止了喘息，而那道血腥的影子也迎上了丰收女神的面庞。
“【最终，勤劳的人们失去了自由，将他们悲苦的一生都锁在了懒惰的牢笼里】”
“【而贪图不属于他们自己之物的人，仍旧寻找着更多，更多的勤劳者】”
“【自由的引导者……到底带来了什么……】”
话语传来，恍惚间，格伦仿佛不是站在走廊上，而正站在一片辉光粼粼的金黄稻麦田里。
成片的苍白干尸排排齐挂，整齐有序地被铁锈的尖矛穿透，给它附上一层血膜，精致地在某一片远方被人排列好。
焦黑的朽木在夕阳的照射下散发出星星点点未曾完全灭绝的火光，铁锹，钉耙，锄头皆肆意混放着——连接着同样朽黑的木柄。
这里，是异想体的世界。
一般而言，只有你的精神太低，便会驻足于此。
近一些时，他便能看见一位披散着很长很长的橙黄秀发的孩子。
泾渭分明的黑白色
孩子的手里捧着一只记录表，拿着一只钢笔，眼睛里没什么光采，只是自顾自的蹲坐在木质的檀香桌台边上——一只直愣愣放在稻浪里的桌子。
桌的一旁是另一个女人——黑色的短发，标志的黑礼服。精细伪善的目光中，只不过更加让人感觉到的是狡诈和阴翳。
【嘉德莱，怎么样……你们村子里的人应该还很多吧？！（兴奋）】
率先出言的是那个老练的女人，她还戴着一副黑框边的眼镜。
【……嗯……当然……瓦尔兹】
不同于那个狡诈的家伙，橘黄色长发的孩子抱着双腿的手臂又紧了紧，眼睛里只有一种说不出的负罪感。
【为什么这么紧张呢？——哦，你一定是因为太累了吧？亲爱的嘉德莱？——快，好好休息去吧，今天你带来的村民已经够多了……他们，足够把今天需要开采的“种子”都种下了。】
【看啊……哈，他们可都很开心在饥荒后有一份工作呢——一份时限一天的工作】
瓦尔兹张开双臂，显得很悠闲……说着，她还高兴的看了看远边闪动的人影——夕阳，让他们涂着一层金黄的边沿。
挥舞的铁镐——显然并非是种植真正的种子。
【……瓦尔兹……我……你】
名叫嘉德莱的女孩又开口了。这次，她悲伤的扬起头颅，眼底是积蓄的泪水。
它们决堤，而后慢慢涌出。
【能不能……别这么做了……每一个人……都会死的啊……】
接着，缓缓走过去，像是乞求般抓着对方的手，额头不安的贴上去，只剩啜泣。
然而，瓦尔兹昂扬的嘴角收了回去，只有一对毒蛇似的眼球静静地盯着嘉德莱握住的手，愈发冰冷。
【……带着这份稻粮，你们的村子又可以活下一天了——你们不应该开心吗？。】
【……但是，他们都要死啊……】
凝视着嘉德莱黯然的双眼，瓦尔兹的蔑视被点燃，灼烧着变为了愤怒傲慢的火焰。
【嘉德莱……你这个虚伪的家伙……你以为，是我让这个村子里的孩子和青年都一个个死去的吗？——你是很清楚的吧？在那天，你拿着那些招聘单，比我还要高兴的递给了他们，那些村民。】
【你信誓旦旦的告诉他们：只要去在这里工作一天，就能得到一个月也吃不完的粮食，一个月也不用忍受的饥饿。你游说我，让我接收成其中之一，那一刻我是多么的高兴！多么高兴……能够不用让自己的亲人挨饿！！】
【但结果呢？我和他们来到了这里，在工作后的那一晚上……只剩下了一个活人——你明明是清楚的啊！——我，那个幸运的蠢货，没有遭到“种子”寄养的幸运儿！！——你猜猜，那些人看到还有一个我这么一个活人站在一堆扭曲的，用骨骼和血肉发芽制成茎杆与叶片的禾苗里时多惊讶吗？（狰狞）】
坐在地上的女孩停止了哭泣，只留下了死寂般的沉默。
【他们几乎同时大笑起来了！是同时啊！——不是因为生长的那些植物，也不是因为那些因为劳工死去而不用付钱的喜悦，是因为（哽咽）……是因为我，那个唯一一个屏蔽了这项新发现的奇点科技的活人！】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瓦尔兹声泪俱下，咬牙切齿，那种悲伤早就更加深沉的压过了嘉德莱的痛苦。
【这意味着……他们有了方法……去控制一项随时可能失控的奇点技术……一项，对付这些疯狂生长的噩梦般植物的方法。】
【接下来的……他们便把我绑了回去……实验……实验……还是实验……我的血液被抽了个干，断手断脚，他们便k公司的技术把我还原；我想要跑，但大脑已经上了“锁”，轻而易举的便能用死亡控制我……直到我再也没法忍受，他们终于也找到了原因。】
瓦尔兹的声音变得沧桑，眼泪也好像已经流干。
【因为，我……就是“种子”诞生的原因……是那一天晚上，那个你说希望和我一起去透气的晚上……我从没看见过那么美的星空……真的，漫天的星星，漫天的微光。】
【我那时好希望去碰碰它们，还它们交换那些充满希望的光……是的，我多么希望，用我仅剩的一些事物和它们交换一些粮食——所有人，都已经揭不开锅了。我多么希望，我能和星星做这个交易，交换一颗来自星空的种子——毕竟，静谧的天空那一定有很神奇的魔法，能够救救这个村子吧？】
她像是想起什么，眼泪又不停地涌出来。
身下的嘉德莱已然没了声音，她坐回了一边，只是同样默然不语。
【然后，第二天，全村仅剩的稻谷都消失一空——一颗深蓝色的种子压在了我的枕头底下。】
【之后……就是那样了】
【那么，让他们送死的嘉德莱，让他们牺牲自己换来粮食的你……我成全你，让他们都能拿回了粮食。这样，你还有异议——最起码，他们还能活着见到一次亲人。】
瓦尔兹汩汩滚下的泪水终于停下，只有红红的眼眶还留在脸颊上。
【……好好为他们带来短暂的丰收吧……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将那些粮食带回去……至少让孩子活下来吧……】
【至于我，你不用担心了……我只能加入他们，去被链子拴着，拽着，迎接这个肮脏的世界。】
【如果你想赎罪，就一生都呆在这个郊区的村子里吧，那些遗孤和孩子也要有人照顾】
瓦尔兹最后看了一眼宁寂的女孩，眼神变得冰冷，揣着口袋走向那些劳作的人们。
嘉德莱也抬起了头，但看向面对的是远边即将完全被黑幕吞咽下的红云。
视野的近边，又走来三两人群。
一只手举了起来。而后，一只只手举了起来。紧接着，一双双手也举了起来。
“咔哒——”
子弹上膛的脆响。
先是烟被点燃的声音。模糊的对话声。一句咆哮。之后，是大叫。
像是有什么拂开了稻麦。鞋子踩地的重响。
尖叫声，一句哭喊。再是，一句句哭喊。
“嗵——砰！砰砰！”
远边传来几声枪响。再接着，哭喊变成液体流淌声，一句句哭喊又变为了一句哭喊。
最后，没有人再哭了。夜幕，也卷着月光降临于世。
所有人，就这样都互相打着晚安，沉沉地在大地上永眠。
……
格伦睁开眼睛，看着已经团缩成蛋状的丰收女神，将血肉模样的“大喙”口部掰回——那个槌子又变回了原样。
从口袋里拿出收容异想体的盒子，仔细装好，放回兜里，看着最后一个拐角处躺着的腐烂糖果躯干，慢步向前。
“牺牲，少数，救以，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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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咀嚼）”
不远处的走廊，粉色的短发粘连着糖果，掩盖了安妮一片的眼睛。无聊地拨开它们，她继续抓起一边剩下的糖果塞进嘴里。
紧随着发生变化的，还有逐渐生长出“血肉”的残缺肢干，以及凝固的皮肤。
而直到鼓囊囊的小嘴变得和仓鼠一样，才慢慢转过平静的眼神，看着微微发出隆隆响声的一边的墙壁。
她聆听着——并在听见了很沉重的脚步声后，明白了来者的身份。
看起来……那个做了交易的人已经很靠近这里了，不过他想做什么呢？
安妮并不清楚来人的目的会是什么——她只知道，她不能随意的再呆在这里了——毕竟，他大概一定不会希望究察到自己收集那些东西的目的。
猩红的眼睛看了看身上的伤势，安妮闭上眼，慢慢让身体呈跪坐并尝试站起来。
可惜，身体并不允许。
挪动着身体，她靠向了墙壁，头却不断地朝走廊尽头望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心中没有人的焦虑，只有某种意义上的紧张。
然而最终，意料之中的事还是发生了——
那个如同墙壁的影子缓缓挪到了走廊口，矗立在了灯光下，展露着一颗红晶石般透亮的义眼，远远看着她。
她的眼睛恰好与其对视，同样裹挟着平静和死气。
空气不可避免的凝固在了周围。
“居然，是现在相遇于此吗？”
“……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