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真是我妈
清晨，天蒙蒙亮，巷子口。
“二零一九年四月一号，”戚寒打开手机，她翻着有些熟悉却也陌生的手机，低头自言自语：“我记得我是二零二一年四月一号送进的icu——那就是说，我在愚人节当天死掉，然后又回到了两年前？”
天色由白渐暖，像质地柔软的琥珀色棉花糖，巧妙的融合、黏连，拉出无数彩色糖丝朝着天际凝聚，落下碎芒。
早晨微风打着寒霜，戚寒站在巷子口被冻的搓着胳膊，她有些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
因为她现在很怕回到家，只要想到“家”这个词，她的脑中第一时间浮现的不是家里的布局和温暖，反而是炽光灯和双鬓斑白的父母背影。
再者说，倘若家里没有父母，反而是空荡荡的怎么办，或者说父母变了样，跟上辈子的父母不同又怎么办。
她撑着头一脸为难，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还是因为她对这次在酒吧宿醉醒来有些懵逼，还是她一个人醒来的情况。
她记忆力很好，一般这种场景多少都会有些印象，可是在她的记忆中，上辈子根本没有过这样的酒吧经历。
那就只能说，这次的酒吧宿醉是上辈子她没有过的经历。
戚寒很怕这只是个所谓的平行世界。
她晃着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抬头见又看到了不远处酒吧的名字。
酒吧名字很有韵味，晦涩两个大字散去了霓虹灯的光泽，便有些黯然深邃，融进巷子深处。
她低低呢喃了声酒吧的名字——晦涩。
时间太早，清晨雾重，路上没有几个人。
酒吧位于街道深处，十字路口延伸开，道路一头猛扎进雾里，瞧不见终点，也分不清方向，晦涩的令人发颤。
倒挺应景。
戚寒越发的觉得无措，她虽然脑子里清楚的知道自己活着，并且也有自己的意识。
但是心里更多的是恐慌，总觉得这只是黄粱一梦，只不过是死去的她一时之间梦境的回光返照。
或者说是什么狗屁天堂地狱，搞得她战战兢兢。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我做的一个梦——”她一边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边翻着地图，准备找回家的路。
声音还未曾落下，手机铃声便骤然响起。
戚寒僵了一瞬，瞅向手机的来电提醒，接着松开紧绷的肩膀。
她盯着手机上备注的“妈妈”，迟疑了有五秒，才按下通话键。
“戚寒！”女人愤怒的吼叫极具穿透力，透过手机扬声器，把躲在戚寒一旁的流浪狗吓得“汪”一声，仓皇逃窜：“你去哪了？！拿着手机不接电话当摆设吗，以后再不接电话就把手机扔了！”
“……”先不说到底是梦还是真的，戚寒现在缩着脖子，把手机举的离自己老远，只觉得要完蛋。
看样子她是一晚上都没回家，还没“编造”理由，愣是让老妈气急败坏的大早上六点就爬起床轰炸。
“妈——”戚寒弱弱开口，更是理不直气也不壮，声音再度弱了几个度：“我昨晚……”
“昨晚个屁！麻溜滚回来，五分钟。”
戚寒妈话说的果断，挂电话也格外的干脆利落。
戚寒一时噎住，她沉默了有五秒钟，然后一脸严肃认真的告诉自己：“就算是梦，也太真实了。你醒醒，就这语气跟态度，能不是你亲妈？况且你妈都气疯了，这还能是梦？”
调侃完自己，戚寒先是长出了一口气，才傻笑起来。
妈妈中气十足的怒吼，她几乎有两年都没有听到了。这么神采飞扬才应该是她戚寒老妈的模样。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一直强势勇猛，总是一丝不苟的支配者，在她深夜起夜时，也会坐在医院的窗边潸然落泪。
为了不吵醒她，老妈愣是一声没吭，让眼泪在通红的眼眶凝聚成珍珠，继而像断了线的水晶珠子，不断往下砸。
笑着笑着，戚寒揉了把眼睛，又拍拍脸让自己清醒点。
“你活过来了，是真的活过来了。”她喃喃道：“现在是身体健康活蹦乱跳的你，不是那个连路都走不了、还光头瘦弱，丑不拉几的你了。”
老妈更是再也不用哭了！
好耶！
为了庆祝自己的重生，和对父母的感恩，戚寒在回家的路上特意绕远，准备给家里的二老买点礼物。
她打了个滴滴，在巷子里绕了几分钟，才在司机的一字一句指引下走出巷子。
戚寒差点气急败坏，好在快乐还是更胜一筹，她先在一家老牌水果店买了些火龙果和瓜子，又串到旁边的酿酒店买了一斤好酒。
为了照顾老妈的便秘情况和嘴闲症状，她挑选的礼物保准万无一失，给老爸就简单粗暴一点了，哪个中年大肚腩的男人不喜欢喝酒呢？
她开开心心的拎着水果和白酒坐上回家的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朝后视镜看了几眼，没忍住，问：“啥事儿啊姑娘，这么乐。”
戚寒抱着怀里的水果和酒，就像巨龙揣着珍贵的宝藏，她笑着说：“我要回家了，见我爸妈。”
司机也跟着她一起乐：“那可不得了，怪开心撒。”
戚寒满足的点头：“嗯！”
城南离城东有一段不小的距离，红绿灯也多，更何况在城市中间坐落着一家大型超市，人流和车流量更是大的离谱。
戚寒扭头看向窗外，一早的晴空万里此时却凝聚起细密的乌云，绣花针一般的雨滴渐渐打在窗户上。
她抱着礼物发了会儿呆，喉咙有些干涩。
离家越近，她就越紧张。
戚寒脸色苍白，神色不太好，瑟缩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就像被谁胁迫着一般。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几眼，以后是自己的不吭声吓到了人，于是露出个温和的笑，说：“小姑娘，咋这么害怕，放心，我不是坏人。”
戚寒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跳，接着才反应过来是司机的安慰。
她定定神，勉强对司机笑了笑：“没事师父，就是，就是挺长时间没回家，有点紧张。”
“噢，”司机说：“没啥，这有啥，正常正常。”
后视镜被擦的很干净，上面挂了一个香囊，蓝色底布，金色绣线。保平安用的，味道也很香，让戚寒原本烦躁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一路畅通，戚寒也没再跟司机说过话，临到她付过钱下车后，司机才又喊住她：“哎，哎，闺女。”
戚寒关门的手一顿：“怎么了？”
司机不好意思的笑了：“别紧张了，你爸妈看见你指定得开心。要是你带点笑容回去，你爸妈会更开心。”
戚寒一怔，没想到司机会担心她一路，原本压在心底的不安和焦虑瞬间涌了出来，她红着眼眶点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师傅。”
“嗐，”司机让她关上门，说：“多大点事儿，快回家吧，太久不回家，父母想你都想坏啦。”
戚寒目送着那辆融入车流的出租车，那辆普通的车就像她一样普通，转瞬间就再也让人找不见。
风有些冷，戚寒搓搓胳膊，回头望着陌生又熟悉的小区。
她熟悉这里的一切。确切到几步能到保安室，也知道拐弯处的垃圾桶后有一窝黑色的猫，更记得二单元门洞下总是坐着邻居刘奶奶。
一切都熟悉的让她战栗，她却始终没有勇气迈出第一步。
“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呢。”她盯着六楼那扇属于自己家的窗户。
二单元的门洞里黑的像是什么深渊巨洞，深邃又恐惧，扭曲发黑的像是一副印象派画作，既模糊又扎眼。
戚寒还是在楼下站了好半晌，才选择走进那副能够吞人的画作中。
“听见了吗？”戚正伟扭头冲厨房喊。
“听到啥啊。”郭桃女士正埋头跟厨房战斗，烦的要命，语气不愉快。
戚正伟乐呵呵的从沙发上起身，站在门后面从猫眼往外瞅：“当然是你闺女的脚步声了，咚咚咚的恨不得把楼梯踏穿。”
郭桃听的一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生了个啥，成天没个小姑娘样。”
戚正伟刚看向猫眼，就看见自己的宝贝疙瘩僵立在门口，猫眼里扭曲的人像似乎把戚寒的面色映的更加苍白。
他看的一怔。
戚寒手里攥着钥匙，已经在门口站了两分钟，始终不敢开门。
钥匙串上钥匙很多，还有毛绒绒的玩偶。戚寒修剪整齐的指甲盖不自觉的抠着钥匙锯齿的边，有点扎肉，手指也无意识的绕着玩偶细长的脚。
“哐。”一声突响，门忽然被打开。
出神的戚寒被吓了一跳，往后一退没差点从楼梯边滚下去。
她扶着楼梯把手，看了眼能摔个半死的楼梯，和差半脚就能摔下去的距离，有点条件反射的恼意。
她回头看着戚正伟那张无辜且乐呵的表情，更是一如既往的愤愤道：“爸！不是说了不能吓我吗！！”
她恍惚的想，是了，她家小区楼梯的回音很大，她爸总是能在所有人的脚步声中听出她的来，并乐此不彼的开门吓她。
戚寒红了眼眶，这真的是她爸。
戚寒的感动还没完，就把眼泪凝固在眼眶里，一动不敢动。
郭桃女士站在戚正伟男士的背后，身上套着一件老旧罩衣，手握汤勺，皮笑肉不笑的像个恶魔妈妈，仿佛一勺子就能把她脑壳子敲个洞。
恶魔妈妈冷笑道：“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这个家里已经迎不下您这座佛了呢。”
戚寒：“……”
果然。
这个也是她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