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闵清则原本没打算在这个时候露面, 毕竟在旁偷听不是大丈夫所为。这样出现的话被小丫头发现了, 还不知她会腹诽些什么。
但听小丫头一声声“九叔叔”叫得亲切,再看她好似并不愿意在这儿多待, 闵清则也没管那许多了, 长腿一迈, 绕过大树直接走了出去。
君兰和洛明渊正面对面说着话。
听了君兰的话后,原本洛明渊眉心轻蹙面带疑虑, 却没曾想这时候君兰身后突然有人靠近。
洛明渊下意识抬眼越过少女朝她身后望了过去,待到发现来人后, 立刻神色既惊且喜。
君兰不明所以, 正打算回头看过去, 身上就骤然投下了大片的阴影, 将她娇小的身体整个地拢在了其中。
“闵大人。”洛明渊忍不住往前靠过来,“您怎么来了。”
他这样往前一走,直接缩短了和君兰之间的距离。
闵清则不悦地冷冷看了他一眼。
洛明渊脚步顿住止了步伐。
君兰下意识回头去看。因为她身量娇小, 这样平视看过去也只瞧见了对方胸膛。映入眼帘的是玄色金丝竹叶纹锦衣, 瞧着十分熟悉。
看对方身量这么高,她不用抬头去看都能知道来人是家中哪一个“闵大人”了。
只是,她听过他走路的步子。沉稳, 有力。断然不是这样悄无声息的, 一点动静都没发出就到了她的身后。
可见是有意放轻步子前来。
君兰抬头错愕地看过去,“九爷?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不是说好了会晚些回来,到时候一同用晚膳的么。
“陛下准我回来歇息。”闵清则简短说着,举步走到君兰身前, “所以我回来看看。”
初时洛明渊和君兰距离也不到一丈远,后洛明渊往前迈步,这距离直接缩短为了四五尺。
闵清则这般一走,正好卡在了两人距离的中间。而且,他为了不撞到君兰,特意往前靠了些。
于是洛明渊只一眨眼的功夫,高大男人就已经杵在了他的跟前。
虽然洛明渊瘦高,但闵清则更高一些。
有这样一个极有威势的人站在眼前,即便是骄傲如洛明渊,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而后笑着揖礼,“晚辈见过闵大人。久闻闵大人威名。”
闵清则轻轻颔首,“嗯”了声,回头问君兰,“你们在说什么?”
君兰无法对他说实话。
原先她不知道那鱼儿的编法如此奇特就罢了,既然知道,就不好在九爷面前提起。不然九爷问起了她从哪儿学来的,该如何回答?
更何况,现在提起的话,少不得要被洛明渊知道了编法的来历。
于是君兰思量再三后说道:“洛世子在和我说等会儿去荷花巷看印鉴的事情。”
闵清则微一挑眉,望向洛明渊。
君兰有些紧张,不知道洛明渊会不会戳穿她的谎言。
不过洛明渊之前对君兰敞开心扉说出那些话已然是极限,对着旁人,他并不愿吐露太多。即便对方是位高权重的闵九爷。
故而洛明渊亦是没有说实话,只点头赞同君兰的话:“是。”
君兰暗松口气,和洛明渊对视一眼,默契地开始保持沉默。
闵清则倒也不太在乎他们在说什么,先前是看君兰不愿多待故而出面相帮。此刻便道:“不是说要去荷花巷?”他与洛明渊道:“你先行一步。我和她稍后就到。”
君兰问:“九爷也过去?”
闵清则低头看她,“你总是要去的罢。”小丫头在那方印鉴上花费了那么多心思,肯定还想借机再看看它。
君兰应声说是。
闵清则淡淡一笑,“那我送去过去就是。”
他也想再多看看小丫头花费心思做的东西。
因侯夫人早先已经遣了人来荷花巷知会过,所以大夫人邓氏、二夫人陈氏俱都晓得洛世子今日要来之事。
只是千算万算,没料到闵九爷也跟着来了。
前头洛世子和洛二少刚迈进门槛,陈氏就好一阵忙碌。后听人禀九爷来了,更慌乱地一阵忙活。
闵老太爷倒是不曾紧张,反而哈哈大笑,“哎呀,老九要来?好好好,泡些好茶,再备上棋盘。等会儿我和他好好聊聊。”
他屋内端正而坐的女子笑着说道:“祖父,您哪里是要聊一聊啊。分明是听见九爷来了,想着总算能有人和您对弈了才是真。”
这女子做妇人绾起了发髻作打扮,年龄瞧着尚轻。正是荷花巷这边的五姑娘闵玉静。
闵玉静出嫁有段时日了,今日特意回府看看。因她来得突然,所以老太爷问了她是不是婆家有事。闵玉静只说了思念家里人,还未来得及提起其他,这边就听闻世子爷和九爷来了。
闵老太爷心里高兴,站起身来亲自走出了屋子去看。
闵玉静落后两步,等老太爷走远了,方才有些无奈地与大夫人邓氏道:“大伯母,我也没料到事情那么巧,九爷居然来了。您看玉容的事儿……”
“无妨。”邓氏眉目间透着疲惫,眼下已经微微泛起了青黑,“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闵玉静是二夫人陈氏的亲生女,未出嫁前和六姑娘闵玉容关系不错。
自打被关禁闭,闵玉容日日哭泣,说不求太多,只希望今天能出来一趟。不为别的,就是想最后对母亲和祖父再尽尽孝心,不然的话她一个月不得出门,往后就要好长时间见不到祖父了。
邓氏心疼女儿,可是命令是九爷下的,她坐不了主,只能狠心拒绝女儿。
“不成。”邓氏道:“莫说旁人了,老太爷就头一个不会准许。”
闵清则处置闵玉容的事情,家里其他人虽都瞒着,却不能瞒着闵老太爷。
所以陈氏后来回到荷花巷就把事儿与老太爷说了。
闵玉容和邓氏道:“娘,要不让五姐姐来帮忙?祖父最疼五姐姐了,五姐姐的话,他肯定会听。左右九爷政务忙碌过不来,五姐姐帮忙求一求,让祖父准我出来一日就好。而且,九爷素来尊敬祖父。倘若祖父说允许了,九爷过后知道了想必不会多说什么。”
说到此,闵玉容的眼中露出希冀,“娘,我就出来这一天。等之后我再补上这一天的禁闭,您说好不好?要不然,我就补两天。三天也行!”
邓氏丈夫亡故,如今就一女与她相依为命。听到女儿这样低声下气地求着,哪里会不心软?只能写信央了闵玉静来这一趟。
闵玉静本来也觉得事情有七八分把握能成,所以答应下来。
哪里知道闵九爷突然而至?
闵玉静叹了口气,觉得这事儿有些棘手,真想当场走人不做这事儿了。但看邓氏憔悴的样子,再想想闵玉容一向乖巧,闵玉静又有些心软。
这事儿可怎么办才好。
洛明渊和洛明驰依次向闵老太爷见礼。
闵老太爷与他们寒暄两句,转而笑着与闵清则道:“老九今儿怎么来了?快快,我备了茶,咱们来战几局。”
平日里闵清则来看他,两人无事了就是对弈。闵九爷对此也从未反对过。
不过,今日闵清则倒是婉拒了老爷子的提议。
闵清则望了眼身边少女,再瞥一眼洛明渊,与闵老太爷道:“不了。今日过来,主要是为了印鉴之事。那印鉴着实不错,我也想再看一看。”
老爷子听了这话,丝毫没有被拒的不悦,反而因为自己得了个好物而愈发欢喜。
“成,成!”闵老太爷环顾四周,指了院中一座八角亭,说道:“不如咱们去那儿吧。屋里光亮不足,远不如在外头看好。”
洛明渊笑道;“老太爷高见。晚辈也正想在外面观摩。”
陈氏赶忙让人把备好的茶点端到凉亭中去。
闵老太爷让人把印鉴拿了来。
洛明驰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瞧了一眼就扭过头去看旁边的松树。
洛明渊小心地接过后,双目紧盯看得十分认真。半晌后,又搁在掌心里,前前后后地观摩着。
过了许久,他方才把印鉴搁回了小盒中,垂眸轻叹一声,问君兰,“八妹妹从哪儿得来的?”
君兰把前些日子的那些托辞又说了一遍。
洛明渊犹不死心,对其中的一些细节追根究底。
君兰哪里敢说得太详细?
有些谎话,越是说得清楚明白,就越是难以圆过去。只能含糊说着不记得了。
洛明渊眸中划过失落,复又叹了口气。
他这情形就连闵老太爷都留意到了。
老爷子笑问洛明渊:“世子爷怎地对这印鉴如此执着?虽说是块非常不错地好物,但侯府里比这好的怕是不知凡几。世子爷何必对它如此执着。”
“您有所不知。”洛明渊抬指轻轻抚上印鉴清凉的表面,“我看过无数大家的印鉴,都未曾认出这是出自谁的手。再者,我看这字体和雕工,不像是男子所为。所以更想要结识对方。只可惜人已经不在了。”
他这话一出来,在场之人皆惊。就连洛明驰都朝他看了过来。
“不是男人刻的?”洛明驰惊呼道:“女人刻的?还真有女的做这种事儿?”
洛明渊不悦道:“女子又怎样。女子心细如发,能刻的更好更仔细认真。只不过平日里俗世总有偏见,认为女子不该拿这些东西,才让多少人因着周围人的眼光而不敢去碰篆刻。我倒是觉得无论男女,只要真心喜欢,就可以去做此事。”
听他如此说,君兰忍不住赞道:“洛世子说得好。我也觉得女子不见得就比男子做得差。”
洛明渊听闻后笑看她,“所以,八妹妹肯帮我寻出刻这章的人么?”
君兰犹豫着道:“可是对方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世子爷去哪里找到她。”
“就是想看看,当世喜欢篆刻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洛明渊笑道:“若是长辈,我敬重她。若是平辈,我也佩服她。好不容易遇到了,总想多了解下。”
君兰还欲再答,旁边已经传来冷冷一声。
“不用找了。”闵清则语气平静地道:“好似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妪,因着年纪过大而寿终正寝。”
君兰神色莫名地盯着闵九爷看。
洛明渊怔了下,摇头失笑。
“原是我执着了。”他道:“我看这刀痕,像是年轻女子所为,总想着结识,却不想……”
顿了顿又道:“许是大师年轻时候所刻也说不定。只是看这石质和刻痕,像是才刚刻了没过多久,顶多几个月的样子。”
闵清则抿了口茶,高深莫测地沉默不语。
洛明渊细细思量了下,闵九爷断然不屑于在这种小事上说谎,于是思量了下,未再多说什么。
在这片刻的静寂中,闵玉静看看闵九爷,又朝闵老太爷望了过去,欲言又止。
闵老太爷发现了,问她:“五姐儿有话要说?”
闵玉静想到闵玉容后,打算大着胆子把那话当了九爷的面说出来,谁知刚要开口,手臂就被母亲陈氏拉了一把。
“没什么事儿。”陈氏笑道;“她就是看着老太爷的茶盏空了,想问您要不要再添一杯。”
闵玉静扭头看母亲。
陈氏朝闵九爷的方向悄悄努了努嘴,示意她晚些再说。
闵玉静只能笑着过去给祖父斟茶。
眼看着午宴时候要到,君兰就打算回荷花巷去。不然太晚了的话,怕是高氏又要在她耳边念叨许久。
洛明渊对那印鉴爱不释手,打算在荷花巷多待一会儿。洛明驰要跟着兄长,自然而然也要留下来。
君兰和闵清则就先道别一同离去。
荷花巷与梨花巷距离不远。之前过来的时候,君兰是坐了轿子,当时闵清则与洛家兄弟二人在旁骑马而行。
谁知如今将要走了,君兰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轿子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如今等候在外的,是一辆精致的小马车。
车子外观看似寻常的黑漆马车,但是车内布置得柔软舒适,铺了厚厚的垫子还搁置了三个锦缎富贵如意纹靠枕。
到了马车旁,长宁亲自上前撩起了车帘子,躬身请君兰入内。
君兰踟蹰着问道:“我的轿子呢?”
“我让轿夫抬回去了。”闵清则道:“轿夫脚程太慢,而且轿子坐着太晃,不舒服。我特意让人给你准备了这个车子,往后你出门的话能坐车就莫要坐轿了。”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道:“从宫门到大殿,我坐过不知多少次轿子。每次都被晃得头晕,恨不得此生此世再不坐轿。”
君兰头一次见到闵九爷这样的一面,不禁笑道:“九爷也有怕的事情?我还道您天不怕地不怕呢。”
说到此,她忽然想起来一事,“坐马车会颠簸。难道颠簸就没事了?”
闵清则倒是没考虑过这些,沉吟了下,“或许骑马更颠簸,所以我未曾感觉到?”
说到骑马,君兰想起来这可是比坐轿子还“晃”。再一想九爷提起坐轿时候一脸嫌弃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
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闵清则心情大好。也不让旁人去扶,亲自拉了君兰的手搀着她上马车。
待到君兰在里面坐稳后,他一撩衣袍下摆,跟着坐了上去。
君兰意外至极,脱口而出:“九爷也坐车子?”
“嗯。”闵清则道:“这样快一些。”
而且还能和小丫头多说说话。
“可是,这不太好吧。”君兰讷讷说道。
“怕甚。”闵清则低笑,“车夫是我的人,周围护卫着的都是我的人。旁人想往这里多看一眼都不成,你还怕谁知道了去?”
君兰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两人既是叔侄,可这状况也太诡异了些,总觉得……
不合规矩。
但,她抬头看了看身侧的高大男人。
和闵九爷谈规矩,有用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于是她索性把那些辩解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只字未提。
心情放松下,手臂上的热度就显得尤其明显。
君兰诧异之下侧头望了过去,方才发现自己和九爷挨得很近,手臂贴着手臂。
车子是小马车,原本应当是给她这样的姑娘家独自乘坐的,如今多了个大男人,自然挤了许多。所以现在两个人的状况就是挨得很近。仔细去看的话,不只手臂贴着,就连腿也是挨着的。
君兰唬了一跳,赶忙往旁边挪过去。
谁知刚刚移动了下,腰上一紧,已经被人重新拖了回去。
“乱跑什么?”闵清则不悦地道。
车子颠簸间,小丫头坐不稳晃来晃去。他真怕她一个不小心撞到车壁上疼得厉害。
君兰忙道:“咱们挨得太近……”
“近了才好,不易跌倒,也暖和些。”
闵清则抬手把她揽在肩膀上靠好,看她好生倚在他身边不会再左右晃动,方才安心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