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条蛇要吃你,你还坐在那里念圣经
五六 一条蛇要吃你,你还坐在那里念圣经
因为整个半山脚用铁丝网围起来做日本宪兵队的马场,马场离宪兵队还有一条斜沟要走,都是黄土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路如浆。
沟里路旁,散乱分布着一些未竣工便被遗弃的窑洞,还有百姓早已逃之夭夭住过的残垣断壁,每个空窑洞都像吃惊瞪圆的眼。马场既然被日本人占用,那就禁止本地人踏入。铁丝网上挂着很多画骼髅的木牌,警告人们不得靠近。
铁丝网周围那些土坡和黄蒿丛,还残存着破砖和烂瓦,整个地方给人一种荒凉、神秘之感,甚至使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出了这条沟就是繁华热闹的沟门前,相比一下,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马场门外,堆放着一些破损的马鞍、牲口嚼子。唯一的风景是几棵杨树,树下栓着要饮的马或者等洗涮的马,刚打仗的回来马儿喷着鼻息,有的马儿不安分,咴儿咴儿地叫着,有的前后踏步,似乎要去吃草休息,马夫还得给它按摩,拍拍打打叫马儿放松等等。
马场修了几个小矮房,比马儿吃草的牲口棚高不了多少,上面爬满了野草。设施简陋不堪。这里住好几个马夫,一人一间平房。人不是常在马场,有任务就会跟着出去。
今晚,贺八子回来早,八子叔还没回来,马场寂寞,只他一人,连个搭话的都没有。为了以防不测,八子在第四个“小心危险”牌子的后面掏了一个坑,跳下去再爬出去能逃生。如今这里堆一堆马草,一般人不知道,以为那里和别处挂骷髅牌子一样有危险。马棚点了一盏防风灯,四下漆黑一片。贺八子走到马槽前和马儿说:“今天咱没事好好休息一天。明早再出发。”
此时,宪兵队马厩边有几个人正在关注贺八子,他们就是二胜雇来者,其中一计谋高手靠近了贺八子,八子见是前两天来的那个人,心想,今晚有和他搭话的,不错了。
村里人憨厚,这人才来几天,两人就觉得能说到一搭,混了几天彼此成了半熟的朋友。互相问了名字,才知他叫“二牛”。贺八子对所谓的“二牛”毫无敌意,没有半点防范。这时,姑舅表哥柳四也来了,他隔三差五过来有时是正儿八经交代任务,有时是闲侃逗笑,当初是柳四把八子从贺发手里解救出来的,贺八子心存感激,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一见他来,就对“二牛”胡诌:“我的连襟来了,咱三抿点小酒。”“二牛”说,我来是怕你孤单,你有连襟我就不陪你了,说着转身走了。
简陋的住房没有别的,酒倒是还有半瓶。没有菜,只喝酒。就这也让贺八子有神仙的感觉,激动得脸都红了。柳四和二胜一样,也是侦缉队员,身佩一把手枪,插在皮带下的衬衣内。口袋里还装了一把弹簧刀,吊儿郎当,柳四非常满意自己这种充满冒险刺激的生活方式。这是一种神秘而神圣的生活,交流了情报,还喝了小酒,多美气。
这时远处的那几个有些着急,来得这个人是不是人称旺望岭的圪杈汉王向虎呢?他们借刀杀人只听取了要求和结局,却没认识所要杀的人,连续等了几夜今夜总算来了人。
这人是不是向虎?想和贺八子套问个子丑寅卯,半道又杀出个程咬金,那就干脆冤说这人就是……“二牛”吩咐手下:待会首先灭了灯笼,咱一前一后,你去点火烧草料,我们借着灰白的月光冤他俩火烧……然后活捉“向虎”吓死贺八子
他盯了几天贺八子,觉得今夜是个良机。“二牛”指着前方说:“绕过前边平房,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马槽。大家记住:现在和他喝酒的,就是王家老大王向虎,王向虎偷了侦缉队的衣服,来传递情报,到时打死谁都不改口,晓得没?”
这些家伙光知道谁有能耐事成后就挣30个大洋,连柳四是谁都不知道,更蠢的是他们还不了解荣花的男人是李翻译,向虎是大舅子,贺八子是荣花的相好,就说“晓得了。”
柳四贺八子刚举起酒杯,马槽那边发出了一声响。柳四发现不对劲,敏感地站起来瞭了一眼,用手指指那黑洞洞的坡下,贺八子感觉有人鬼鬼祟祟停靠在平房的拐角旁,微弱的灯光从平房里面透出来照见这股人相距马槽不到50米。
危险逼在眼前,柳四要走,必须出其不意打倒第一个才能跑掉。贺八子着急了,悄声说:“跟我走!”他拉着柳四的手,从马槽后门走出去,送他走出第四个标有危险的牌子门,然后镇定地走回来,向马槽那边走过去。
走到马灯前打算拧亮,见是“二牛”,二牛不再装下去问:“和你喝酒的是不是向虎?他来想害皇军的马?”“谁?谁叫向虎?你发神经。”“嘿嘿,不用瞒我了,我盯你好长时间了。你和圪杈汉向虎鬼眉溜眼……”说着紧紧地靠过来。
贺八子这才真正认清了这个人的嘴脸,不再废话,腰里悄悄抽出一把杀猪刀,这把刀平时用来削绳子,割皮带,此时见他靠过来,嘴里依然亲热地说着:“咱弟兄喝酒拉闲话,成知心朋友了,你还疑心疑鬼,笑死人了。”
他不动声色,待“二牛”走到面前,刀狠狠地捅到他滚圆的肚子上,还左右拧了几个麻花。 “二牛”疼得像杀猪,弯腰两手搂着流血的肚皮:“疼死人了,弟兄们,上!”
贺八子厉声骂他:“我对你不防不疑,你却来害我,日你妈的,“向虎,向虎”是翻译的妻哥,我穷得火烧炕席子,能攀得上人家吗?你妈的。”他的话是说给那些暗地里人听的。
“二牛”没听完,“嗵!!”倒在地上,四肢摊开,血流身下,挣扎了半天不动了。贺八子把马灯随手扔到那伙悄悄靠近的人面前,炸了一个火花,趁那伙人跳着脚躲避,他迅速躲过马槽想找枪,从后门出去和柳四汇合。
由于马灯灭了。黑乎乎的,贺八子猫下身子用脚尖走一段。然后伏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方在一片昏黑之中藏猫猫,狗日的假朋友死翘翘了,不知其他人会不会不知死活,还在蠢蠢地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八子不知道,那30个银元片片搞得他们头脑昏昏的,也不逃窜,竟然伺机活捉八子,因为马场已经烧起来了大功快告成了。
还真快,柳四带着日本宪兵队来了,整个大大的马场打开了探照灯,与此同时,马场门前响起了一阵机枪声。很自然,通过柳四的报告他们把“二牛”的手下,当作了劫马场的八路。
贺八子跳到木板搭成的斜坡下面,在木板的掩护下,匍匐着往前爬。子弹不时打过他头上,好容易跑到铁丝网跟前, 正在这时,铁丝网的某个木桩,突然遭到重击,这一段的铁丝网被拔了起来,立刻卷起来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贺八子趁机从左面跳起身,没想到“二牛”那一伙有两个也从这边突围。其余的四下乱跑,日本宪兵队的机枪手,趴在地上调整枪口幅度,嘴里骂死啦死啦的有!一个小扇形的设计使那俩个要跑的人和贺八子都被困在第四个“小心危险”牌子部位。“二牛”的那俩鬼胎子被汹涌的子弹打得不可招架,灵机一动,向前扑倒,顺势就在地上趴着装死。
另一人见马槽墙壁被一梭子机枪子弹打塌半边墙,连忙像猪羊手脚并用,逃出马槽棚向别处逃奔。机枪手发现了他,子弹呼啸人体倒地。
贺八子被迫把平日私藏应急的手榴弹扔出手,机枪手顿时倒地,可他已经扣动了扳机,枪口喷出一条火舌贺八子被打中,倒地抽搐几下死了。
马场整个被吞没在一片火海之中,浓烟滚滚,火光闪闪。个别人从烟雾中挣扎出来,大喊:“别打了,我们投降。”这些人感觉上当受骗:什么他妈的30个银元,这纯粹是要命,能跑就逃命,被截就投降吧。
李翻译赶来,看着许多尸体不认识,只有贺八子的尸体认得出来,心里很不是滋味。转过马槽前听见有人求救,仔细一看二牛肠子都流出一截还没死,庆幸他倒地没爬起来避过了子弹的穿透力。李翻译很奇怪,宪兵队机枪扫射,谁拿刀捅人正想问个明白,谁知这人濒临死亡,还不忘为30个银元坚守约规咬人一口:是向虎和贺八子……接头烧……马场的……快逮……
李翻译的悲哀立刻烟消云散,他抽出手枪,对准那个歇斯底里还在咬人的家伙,“嘭”地一声射出仇恨的子弹,幸亏身后的鬼子没听清中国话,刚才发生的一切又浮现在翻译的眼前,他妈的,阴谋算到了我的头上,找死……
这时日本人的小翻译赶过来问他:“刚才那个人喊什么?”
李翻译镇定地说:“说他是金刚不坏之身,打不死的。”
“我们打得是真八路?”这位翻译疑惑,“来接头的,还是来偷马的?”
“八嘎,冒充的。”李翻译有点恼火地说。
听了二骡子的叙说,李森十分奇怪:“贺家要借刀杀人,只是不知怎样个借法?”当晚,李森叫二骡子通知向虎到他维持会去。李森的情绪似乎不太好。
向虎走到他身边稍有点尴尬,说不出话来了,刚才还准备了一大堆疑问的,但现在却一下子都给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因为李森的架势实在让向虎不太适应。李森没有像平常那样热情,面对窗外看半天,才把身子转过来对准向虎,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妹子和你弟弟的死原因弄清楚了没有?”
“弄清了,是二胜主谋的。”“现在那个二胜跑哪啦?你原谅了这个白眼狼啦?”李森把烟斗一下子插进烟袋里,声音提高了许多,“为什么要原谅二胜?是因为大胜吗?”
“嗯,贺家老两口上门领罪,折腾他够呛了。”
向虎拿起贺家送的一条东洋纸烟,从桌子的一端向李森推过去,李森不得不用手接住。然后挺不屑的放在一边。李森平常很随和,这是怎么啦?向虎绝顶聪明,也猜不透,李森变得心情烦躁,脾气不好,肯定事出有因。
“怎啦?非要逮住二胜折腾死他吗?那小子才19岁。”李森的下巴像一只船头一样向外伸出,光洁的茶壶脸,由于动气显得更红。
“向虎,他老两口来顶罪,烧香磕头顶灯盏……你倒挺容易满足的!”
李森的性格为人,向虎了解,但是这一回,反差的有点不认识了,便轻声问道:“怎的啦?”李森的眼中露出不快的神色,他站在宽大的窗户前,注视着天空中白云,一片一片疾速飘过。接着,拿起烟斗吹了一下,又轻轻地将它放回桌上,似乎这样,才能将他满腔的怒火吹灭一半儿。等他再开口时,语气比方才平和许多,“跟你透个实底,老两口顶罪,为的是放跑二胜,你心善,“一句话”就原谅了这只小恶狼。
你听说过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了没有,二胜不思罪过,反而开始寻找高人对付你们王家,二胜是小,小的让我们看他还是孩子,可是,做鬼弄阴谋的事,比你我都老辣!现今得到情报说,这小家伙要借刀杀人了!今年年初,上级请求我们帮忙保护你们全家,紧跑慢跑,结果你的弟妹被这个吃狗屎的送了命。如今开始向你这老大扑过来了,接着老二老三挨个来,唉!都怨我啊,工作没做好啊,如今,我想说服你赶紧隐身,再不能出事了,等再现身的时候,就是这一最害人的家伙掉脑蛋子的时候。”
李森停了停又说:“我不得不说,我们庄稼汉的为人处事一贯善良真诚,可是要看对谁,一条蛇要吃你,你还坐在那里念圣经,向虎,我们对敌人不能手软,至少,我们也要耍点阴的挖出这一帮残忍的家伙,戳破背后隐藏着的更大阴谋,和敌人不能讲仁义!近来在翻译身边和他的马厩发现了很多人,还有要喊着给日本人当工作队的。你说奇怪不奇怪?当汉奸这可是老百姓躲都躲不及的事情,有人失策去了,都被村里人骂他祖宗十八代。上级派行动小组顺藤摸瓜,发现了一个和贺八子称兄道弟的人,还有几个听喝喊的,跟着就要捞到大鱼时,却突然断了线索。大概是咱的人不小心,吓得对方不敢轻举妄动.也可能是因为感觉到了有点什么,想暂时歇手避避风头。”
向虎插嘴道。“与我有何干?”
李森磕了磕烟袋说,“ 古人说,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的心思根本不在贺八子,贺八子有啥能耐啊,关键是你和贺八子坐一搭喝了几回酒,有人就设套钻空子捉你喽。王家散架了,村卫队散架了,二胜心尖的刺也拔了。不管怎么说,人家已经等就了圈套窟窿等你钻。还有老二向南,撤下来,闲一边去,要么钻到高占山阵营做策反工作去,要么赶骡子扬马,出远门贩布匹,说不定就像你家老四老五在王老婆山遇上八路军一样,出去也会遇上新奇的事呢。上级的命令,我已转达,就看你的。”
向虎慢慢转过身子,双手抱在脑后,仰靠在椅子上,着实为难好半天,他说:“家里刚结束白事,母亲还在痛楚中醒转不过来。再说,走了,撂下家,撂下村卫队怎办?眼下谁走都行,唯独我不能走。”
李森沉默了一会儿,脑子里迅速寻找这件事情的突破口。他说:“村卫队交给向豹。后生家家的,到部队如同进戏场,为何不能把村卫队交给他去训练?让他带着这个队拴了一条心,你俩共同把高占山带过来也是大功一件。” 向虎想了想说,“好吧。”
李森不放心,再三强调说:“向虎。东南西北,无论你去哪,就是不要去柳林见贺八子,行不?”向虎往李森跟前凑了凑,两手靠拢平放到桌上,声音沙哑地说:“究竟什么事,搞得我又要出门又不能见贺八子,说清楚!”
李森头也不抬地说:“贺发和二胜要借日本人的手,在贺八子那里杀你,说清楚了没有?总之走了没错。”“哦,如此说来,我就是不去柳林,人家也会假捏事实,来个借刀杀人,不如来个主动,看看孙子如何借刀……”
“打住打住,你别去捣乱,我已经派人在那儿了,你管你走,甚至考虑带着家人走,再不走,会出事的。”“有这么严重?”向虎眨着眼十分迷茫地问。“当然。不严重不会找你。”李森面色非常严肃。
向虎这才感觉事态严重,只能无奈地点头,说:“既然不走不行,那我回去安排安排就走。”
李森对着他背影说:“不要婆婆妈妈,现在就走。”“嗯——”向虎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