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上次见面的时候,是军训最后一天。
晴空万里,秋高气爽。
文艺汇报演出结束后,校领导又回到台上讲了会话,祝贺大家大学生涯正式开始。
再之后,邵嘉凛环视了下全班同学,喊了最后一声命令:“解散”。
平时一听到这俩字,大家比谁都高兴,脊背立马松懈下来,聚三成五地凑到一堆休息。
可这次这声解散,没一个人挪动地方。
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气氛凝重。
邵嘉凛好像没什么这种离别的愁绪,他声音毫无异常,甚至带着些好笑,问他们:“怎么?以后又不是见不着?”
这话不说还好,说完以后有几个女孩子开始抹眼泪,肩膀一耸一耸的。
抽泣声越来越大。
离愁别绪总在最后那一刻分外鲜明清晰。
高温最后挣扎的晚秋,让温烟喘不过气,她不敢抬头看他。
邵嘉凛正正帽檐,低头思考了下又抬起:“你们都有老同学吧,小学初中什么的,现在还联系吗?”
“没……都没怎么联系。”稀稀落落有人答。
邵嘉凛:“那会毕业也很难过吧?”
“嗯,”女生抽抽搭搭地回他。
邵嘉凛:“都一样,都是过客。”
他轻飘飘得说。
过客两个字像小刀在温烟心头划过一道。
她看着眼前那身军绿色衣服的人,在那个时刻分外沮丧。
都是过客。
军训后,温烟也确实拿到了邵嘉凛的qq,可一看就是小号。
连个星星都没练出来的小号。
头像是腾讯自带的那个蓝天白云的笑脸。
温烟甚至怀疑是他在军训最后一天下午应大家的需求刚申请的。
她那天点开qq名片的时候还挺忐忑,结果都是空着的。
后来想去看看空间,又怕留下访客记录。
正在那纠结,陈畅一声哀嚎:“啊,邵教官的空间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隔壁宿舍也来串门,讨论这事。
她跟着大家一起点进去,果然空间一无所有。
温烟想起在小超市听到的他和朋友的谈话,他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他看得清醒透彻、永远能从复杂的情愫里游刃有余地脱身。
“嘉凛啊,你那时候才这么高,没想到现在都长这么大了。”林父比了比自己腰的位置。
“真快。”
饭桌上,隔着林雨晨,林父在和邵嘉凛寒暄。
温烟的思绪抽回来,看到他深色的瞳子里搀着点笑意,顺势将桌上的筷子包装纸撕开。
衣袖不经意间略过温烟的手背。
痒痒的。
她紧张地攥了攥手指,本放在桌上的左手朝怀里收了收。
一下子,碰到了玻璃杯。
透明的玻璃杯晃了下,橙色的水果汁洒了一小片,瞬间将精致刺绣的白色藏青边的桌布染成黄色。
黄色迅速晕染开。
温烟有点局促。
她咬唇,慌慌张张用两手把玻璃杯扶正。
目光里,忽然出现一只手,修长有力。
指间攥着几张餐巾纸,摩挲几下桌布,将果汁吸去大半。
末了,将餐巾纸垫了一张在那块脏污上。
许是觉得这一出是因为自己的车钥匙和烟盒碍事,把它们敛起放回口袋。
一系列事情,处理得妥帖。
温烟偏头,朝邵嘉凛笑笑:“谢谢。”
邵嘉凛抽回手,微点了下头,算是应和她这声谢。
隔着邵嘉凛,温烟看到林雨晨注视她的目光。
委屈地拧着眉毛,做口型喊她“烟烟。”
好像挺无奈的样子。
然后又指指手机,意思是让她看。
温烟拿出翻盖手机,果然林雨晨发了好几条消息进来。
“靠!什么情况?”
“我爸怎么跟邵教官他爸认识啊?”
“还说让我俩搞对象?!”
“开玩笑呢吧?”
“我靠我靠我靠!!!”
这边儿正狂发着消息轰炸,林父那边和颜悦色地在和邵嘉凛聊天。
聊他小时候,聊那时候的他父亲。
温烟抿抿唇,不知道自己该以一个什么立场说话。
她在心里来回措辞。
“怎么办啊?烟烟!”林雨晨又一条消息进来。
“算了,兵来将挡吧,我的妈,真是魔幻的一天!”林雨晨又自我开脱道。
温烟的指尖在屏幕上戳了几下,又把打下的话删去。
最后发了几个字给她:“嗯,随机应变。”
早在家乡小城,温烟就听说过凭北市鑫晟饭店的大名。
饭厅里的金碧辉煌还是比她想象中更甚。
推杯换盏。
一碟碟精致菜肴呈上来,温烟却没什么心思吃。
明明是期待很久的饭店。
“烟烟,你多吃点儿啊!”林雨晨朝温烟撇过头:“我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子。”
林雨晨就是这样,对自己关心的人会给很多关注。
不关心的人就完全不顾。
林雨晨是今天这顿饭的主角儿,她这声出来,桌上人都看向温烟。
她有些局促,笑了笑:“吃很多了。”
“你太瘦了,多吃点!”林雨晨又说:“你那腰还没一张a4纸宽!”
“还是张竖着的白纸!”陈畅补了句。
邵嘉凛的目光就在这时,跟着众人扫过她的腰。
她穿着件小白裙,腰部收线熨帖。
盈盈一寸,他一掌能握住。
原来目光也能烫到人。
温烟脸热得很,夹了很大一注菜到盘子里:“我……我这就吃。”
“哎,我们雨晨就是会心疼人,打小就善良又心细,”林父在这会忽然开口了:“她现在学的临床医学,以后打算当一名医生。”
下一刻,林父的目光从林雨晨身上挪到邵嘉凛那边:“嘉凛,你以后的工作很危险吧?倒是跟我们晨晨很互补。”
温烟低头咀嚼着牛仔排不说话,喉咙里忽然有些发堵。
邵嘉凛轻轻蹙眉,神情有些意外。
他简单地说:“以后驻地应该不在这儿,可能麻烦不上她了。”
林父听到他的话音怔了下。
毕竟是生意场上的人,表情管理地很好,立马又是慈爱的笑:“哈哈哈,你俩能上一个大学就是缘分。谁知道晨晨毕业后去哪工作呢,说不定还有别的缘分。”
林父摇摇头,补了句:“唉,我女儿啊很独立,从上学、考试、选专业全是自己决定的,我们大人没操一点心,也一点也管不上。她非要去哪,我们也管不住啊。”
言下之意是,如果他俩在一块,他们家长是不会干涉的。
林雨晨毕业后想跟着去驻地,他们也没意见,甚至是乐见其成。
林父转头问女儿:“晨晨,以后想跟着哥哥去看看大好河山吗?”
“……”
邵嘉凛低头认真咀嚼,没有个回音。
林雨晨一脸尴尬地在桌下摇他爸的袖子,小声嘟囔:“爸,你别说了!”
林父见邵嘉凛不说话,也猜不出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下又说:“我们晨晨从小就能歌善舞,芭蕾、古典都会跳。还跟着她妈妈学过烘焙和插花,歌也唱得好听,兴趣广泛地很!平时也看看书,欣赏话剧和音乐会。”
大家闺秀无外乎这样,有些爱好打发时间。
娴静恬淡,挑不出错。
拿得出手,带得出去。
林父满意的看着今天妆容精致的女儿,长得随她妈妈,大气好看。
“对了,晨晨,过几天,嘉凛爸爸生日,你去表演个曲子!”林父叮嘱女儿。
“爸……”林雨晨捉父亲袖子。
见女儿这边不搭腔,林父把目光转向邵嘉凛打探:“我听你爸爸说,你也喜欢看音乐会?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爱好?”
“听打击乐,玩极限运动”邵嘉凛说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爱好:“还有,舞蹈我喜欢爵士。”
林父脸色一僵,这孩子就是不接招啊。
邵嘉凛才不管他,放下筷子,拿起玻璃杯闷了口饮料,然后晃晃手机:“失陪,我打个电话。”
拉开椅子离了桌。
林父的话已经很露骨,这下林雨晨有点抹不开面子,咬着嘴唇又掐了下她爸爸,压低声音说:“你干嘛啊?”
林父笑了下:“爸爸为你好。一会你也说两句,啊。前几天电话里怎么叮嘱你的?”
林雨晨:“爸!”
“听话。”
温烟低头连扒了好几口饭。
她吃不出鑫字红烧肉和特色烤牛肉的区别,也分辨不出到百花鸡和酥香鸭的味道,只觉得它们油油腻腻的很难下咽。
她连吃了好几口,有些反胃。
林父还在一字一句地交代女儿,一会儿该说些什么。
还交代她,自己会要个联系方式,叮嘱女儿每天要给邵嘉凛打电话。
温烟觉得精致的房间忽而很闷,有些待不下去。
她低声打断林父和女儿的对话:“晨晨,我去下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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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廊画栋,走廊里的琉璃吊灯散着暖黄色的光。
壁纸花纹繁复,富丽堂皇。
她一身素白色衣服走在里面,没什么首饰累赘,和那晚溜出来买东西打扮的一个样。
温烟循着走廊的标识朝前走,看到尽头,邵嘉凛站在那。
和一个女生在说话。
女生个子很高,墨蓝色旗袍,考究的妆。
但是看皮肤状态,年龄不是很大。
温烟咬牙,路还得接着走。
她低着头,从邵嘉凛背后略过,听到他们寥寥几句对话。
“师弟怎么也在这儿,好巧。”
“来见个朋友。”
“对象?”
“哪能。”
“去我那个包间喝一杯?刚还提到你了。”
“成。”
他的兴致不高,很是惫懒,嗓音有些低哑,含着烟。
温烟硬着头皮进了拐角的女洗手间。
背后传来女生低低的笑声。
不知道他讲了什么,她这样高兴。
温烟拧开水龙头,捧了捧凉水,向上拍在脸上。
溅起的水珠模糊了双眼。
十月转冷的天气,凉得她一个哆嗦。
她深吸口气,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还是不怎么好,有些过瘦了。
小脸只有巴掌大,但如果细看是很精致的五官。
眼睛轮廓圆圆的,像只小鹿。
下巴短促,棱角圆润,标准的鹅蛋脸。
和妩媚风情沾不上太多边。
她看了会,忽觉镜子里在她背后多了个男人。
在暗金色画框似的镜子里。
微微分腿站着。
比她高一头多,模样俊朗。
微微低下头,唇边咬着根烟,没吸,烟杆烧了一半,灰烬里透着橙红色的光。
在看她。
温烟觉得自己大概是出现幻觉。
她低头又对自己拍了把水,低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一点点擦拭面颊上的水珠。
刘海黏在一起,顺着睫毛,向下滴水。
湿漉漉的,叫人想扶着下巴帮她揩干。
镜子里的人拿下烟,胳膊往水台上伸,食指抖了抖烟灰。
这幻觉还会动。
她惊觉是邵嘉凛在她背后。
她猛地转身,一脸惊恐,攥着纸巾的手举在胸口,抵着洗手台:“你……”
“我怎么了?”他咬着烟含糊不清地说。
“你吓我一跳!”温烟慢慢平复心情,急促着呼吸说。
邵嘉凛微牵了下唇角:“我刚喊你了,你没说话,但是又洗了把脸。我以为你看见我了。”
“没……没看见你。”温烟慌乱地撩了撩刘海,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记得我?”邵嘉凛又问。
“嗯,”温烟点头,故意说:“邵教官。”
邵嘉凛又笑:“你胆子还真小。”
“谁说的,我只是没看见你。”
邵嘉凛见她眼睛瞪着他,也不再打趣,开门见山的问:“里面怎么回事?”
温烟不解:“什么怎么回事?”
“就……”邵嘉凛烦躁地蹙眉,抽了口烟。
“哦,我知道了,”温烟点点头,然后意外地问他:“你不知道?”
像是在打哑谜。
我知道你说的事了,但是温烟一直以为撮合小辈的事邵嘉凛是知情的。
毕竟林雨晨说邵嘉凛父亲是知情的,还把他叫过来吃这顿饭,她就一直以为……
邵嘉凛盯着温烟的唇,似乎在等她接着说。
温烟措了下词,然后说:“晨晨说他爸爸想……”
后半句她又说不下去了。
邵嘉凛郁结地重复:“想?”
温烟:“想……”
“想什么?”他不太耐烦地抽了口烟。
“想让晨晨和你在一块儿。”温烟低着头把一句话都说完,然后抬头看邵嘉凛的反应。
意识到鸿门宴是一回事。
真听到真相是另一回事。
邵嘉凛颇嘲讽地牵了下唇角,和他意料的不错。
他低头哼笑了下,伸手把烟摁在水台的烟灰缸里。
然后掠过她的身侧,不再多话,扭头朝外面折。
留下个高高大大的背影。
温烟不知道她要去哪。
还是忍不住跑出去。
她捏着衣角,叫住他:“你怎么想?”
语气温和又自然,心脏却紧蜷。
话说出口,便看到那个旗袍美女倚在墙边低头看自己的指甲,应该是在等他。
听到有人跟出来,女人朝温烟的方向睨了眼,而后温和笑笑。
邵嘉凛在师姐旁边顿住脚步,转头,用陈述的语气回答:“我怎么想。”
“进去和大家举杯庆祝下?”邵嘉凛散漫的玩笑。
温烟的神色越发难看。
“去隔壁喝酒,”他舒口气,瞧着温烟一脸戒备的模样,微微弯腰轻声说:“要替我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