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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剪径强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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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李芗泉还在凌霄山的荒郊野岭中辗转前行时,与他直线距离相隔百里外,有一支人马行进在泸州府乐共城至梅岭堡的官道上。

    队伍共有五十余人,身着破衣裳、泰半脸带菜色、佝偻着身躯挑着担子或拼命推车的民夫就占了四十余,另有九人身着旧盔旧甲,或扛或背着各式兵器,一副兵丁打扮,特别当头的牌子头,还有资格骑着匹劣马,趾高气扬的哼着小曲,或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落后半个马身的士卒聊着什么。

    “张家小哥,得老天爷关照,这几日倒也天公作美,不曾落下半滴雨,趁早把这百担米交予百户大人,这鸟勾当也算交差了!”

    那被称为“张家小哥”的士卒脸上马上露出一副媚笑:“是咧是咧,押完这趟粮,有得闲了罢。听讲大坝府那些长宁贼,个个都是舍命的主,大元快剿了十年了,还没打灭。”

    牌子头也是脸色一凛,说起来,他们原也是宋军,与那些“长宁贼”一般无二,只是十二年前(1275年),畏死的大宋潼川路安抚使梅应春以神臂城(老泸州)降元,当时他本人也在神臂城中,随安抚使举城而降,而那些“长宁贼”,却固执得很。

    早在九年前,随着大宋重庆府的陷落,川地宋军的领军人物--四川制置使张珏被俘,本已举步维艰、残存不多的宋军更各自为战,再无人能统一指挥了。

    坚持到1279年初,飘扬在钓鱼城上的另一面川地抗元旗帜,在守将王立的率领下,十余万军民降元,随后,为数不多的宋军堡砦也不再支持,至此,由余玠、王坚创立的山城防御体系,基本宣告落下帷幕。

    说是基本,是因为还有一处山城誓死不降。

    这处山城,就是地处凌霄山上的凌霄城,原为大宋四川长宁军(既是地名又是军队名),当地不愿降元的汉人军民,悉数迁往凌霄山,凭借险峻城池、不可计数的物资积累,勉力支撑。

    蒙古人攻取长宁其余地带后,将此地改为大坝军民府,并迫降当地的山都掌蛮、白蛮、罗夷等土着,然后便是年复一年的攻城,但大坝府除凌霄山外,其余汉人已被蒙古人杀得所剩不多,本来汉民是军队、钱粮是主要来源,蒙元无止境的杀戮,把自己逼入了困境。

    人丁稀少又兼每年收缴的赋税钱粮少得可怜的实际局面,根本无法满足大坝府的攻城所需。于是,蒙元四川行中书省便下令周边的州府、县监,皆需支援大坝府剿灭前朝余孽。

    眼下,这支牌子就是泸州乐共城的派往各地的新附军(南宋降元部队),他们的差事就是将各村各乡缴纳的粮食,押送往乐共城,然后由乐共城统一运往大坝府。

    两人一边聊着,队伍拐过一道弯,前面出现了一处破烂不堪的村落,一二十年前,这村落还有千人之数,蒙古人来了之后,当地的民众不愿降服于这些北方蛮夷,于是,足有九成被屠杀,剩下的人要么逃了,要么加入了当时的抗元义军,因此,这个无人村落便迅速衰落消亡,只剩一些残砖断壁,在官道边独自伫立。

    “离乐共城只剩十五里了,张家小哥,传令下去,吃点干粮稍做歇息。”牌子头翻身下马,揉了揉发酸的双腿,然后寻了可以倚身的坐处,舒服的靠了下来。

    赶了十余里路的军民听到牌子头吩咐,皆三吆五喝的放下担子或兵器,就地歇息起来,那些新附军还好一点,蒙元虽将他们当炮灰使,但为了不使数十万旧宋军伍出现哗变,在宋国时每月的发的菜金却不曾短了多少--反正是由民众缴纳,各级府衙只是转个手,还能捞不少好处,如果不够,顺便立个名目,又能收不少财帛。

    因此故,这些新附军们还能用粗粮大饼就着随身带的水对付一顿,牌子头犹豫半天,最后还是从自己的包袱中寻了一小块肉干,分与士卒,引得众兵丁大呼小叫的好一阵欢腾。

    但那些被乐共城强征的民壮就没有这种待遇了,这些人,大部是因交不上钱粮而被迫充当临时杂役的,他们要死要活,谁个搭理;另有少数则是各村各乡的里正、主首为巴结上官派来的帮手,顶多就是一个糠饼打发了。

    晌午的阳光甚是温暖,晒得人懒马倦。牌子头咽下最后一片肉干,又舔了舔嘴唇,似乎意犹未尽,然后看了一眼那伙眼馋的民壮,鼻孔里“哼”了一声,也不多话,眯着眼开始打盹。

    。。。。。。

    村外的山间林中,张靖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又瞄了眼村落里的那伙人。

    人多了点,虽然那队押粮的军兵只有九人,但民壮足有四十有余,自己带来的,不过二十多号兄弟,这个力量还是相当悬殊的。

    但骡子或独轮车上码着的麻袋,不用怎么猜就知道,那是鞑子们从周遭村镇搜刮到的米粮。而眼下,三四个月没寻到活干他们,最缺的就是粮食。

    九年前,鞑子集中兵力猛攻大宋重庆府,大宋四川制置使,也就是自己的堂伯张珏,亲自迎战,与鞑子大小战上百回,但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然而,堂伯的部将赵安、韩忠显畏死,他们打开镇西门向鞑子投降,城池一夜之间陷落,混战之中,作为制置使亲军指挥的他与堂伯失去联络,眼见事态无法挽回,不甘失败又不愿降元的张靖带着身边的士卒杀出一条血路,侥幸逃得性命。

    那时,大宋在四川还一些驻点,张靖一路收罗些溃兵与心向大宋的民壮,顶峰时期所辖军马也有上千,更攻取过一处堡砦。他一度雄心壮志想要收复重庆,但事态恶化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一年之后,各自为战的大宋城池军寨先后陷落,更后来,张靖也渐渐明白,大宋已然亡国,但他誓死不愿投降,那时,见复国无望的部下,开始人心不稳,于是,张靖遣散了所辖人马,带着几十愿意跟随的亲信,流落各地。

    这九年来,张靖这伙人失去了生计来源,于是,他们只有到处打劫蒙元的落单小队人马或斥候,然后将劫来的兵器、金银细软变卖以换取米粮,然后销声匿迹,数月后,又在另外一个地方冒出,俨然就是流窜的山贼。

    但是,这种东抢一回西劫一票、风餐露宿的强盗日子做久了,张靖有些厌了。无论怎么说,这都不是他的心愿,但张靖与身边这帮生死兄弟,又皆不愿事元,唉,这种日子,何日才是个尽头?

    “都头,干不干?”卢功义悄悄靠近,在他耳边提醒。

    张靖心里再清楚不过,其实这是卢功义在提醒自己该出手了,不得不说,凭着这些年做的无本买卖,他们各人都聚了些财帛,那卢功义更多次嚷嚷,赚够千两银子后,他就金盆洗手,娶个大脚女人寻个无人的地方隐居去。

    其实,这何尝不是张靖这帮人共同的想法呢?

    “那几个鸟鞑子倒也无妨,只是那些民夫杂役若一边帮衬,便有些棘手,这事还需盘算一番!”张靖还是下不了决心。

    卢功义大大咧咧的一笑:“都头,我等的命,早就不计较了。”

    听到这话,张靖也释然了,是啊,这个世道,还有甚么好留恋的。他缓缓抽出佩剑,然后看向众兄弟:“先放一阵箭,射翻几个,特别那两个弓手与牌子头,若那牌子头未死,交予本都头,尔等二个对付一个鞑子,刚刚够,替我大声鼓噪,将那些个民夫驱散便是,少些杀孽。”

    众人皆点头称是,张靖神色一凛:“射!”

    吃饱喝足的牌子头正惬意的坊间小调,一边想着事,城里的“翠红楼”新来了一个色目女子,听说姿色出众,不几日就成了头牌,虽然自己吃不到,看看也是可以的啊,咦,对面那林中怎么有树木晃动。

    莫是野兽出没,或是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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