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云突变
罗功远深邃的目光停留在已经从岔路口转向自己控制区域的朱雀军,心里暗自惊讶,大坝府集结数千人马打对方的伏击,想不到没有堵住。
远远看出,这支败退的朱雀军,虽然落魄,但阵容还算齐整,在逃命的过程中竟然还能做出防御的态势,绝无半点丢盔弃甲的情形出现。
“朱雀军果然强军也!”罗功远感叹一声,须知,败退的途中还能保持军容齐整,说明领军主将的控兵能力已经接近炉火纯青的地步,并且还需要这支军伍的士兵有强大的凝聚力。
他在认真的思索接下来如何应对。
从罗功远暗底里收留军民府“叛逆”阿古达木就可以看出来,他不会将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今天,他照样存了这个心思,当乌日吉呼要求长官司千户所出兵时,他满口答应,但九姓族人私下里早已做出决定,既不能扫了乌日吉呼的颜面,在朱雀军未完全失败之前,还是要替对方留有余地。
要知,最近崛起的“朱雀军”,曾在一夜之间,打得乌日吉科两千“精兵”狼狈逃窜,更横扫泸州府“上万”大军,后者,更是听客住的阿古达木亲口提起。有这样的强邻在侧,长官司千户所行事皆小心谨慎。
这时,埋伏林中、已经考虑清楚的罗功远开始再三交待手下:“若那朱雀军奔我博望寨而来,汝等皆需大张声势,必要时,与朱雀军打上一打也无不可,却要留意分寸,只是做做样子,切记不要惹毛了那些贼军,与之血战只会两败俱伤,让大元坐收渔翁之利,否则一旦我方实力受损,到那时恐怕便是长官司被大元撤并之日。
“今时之战,只需给大坝府一个交待便行,再者,那朱雀军也不是轻易开罪得起的,若记恨今日之事,来日讨伐我长官司千户所,我等便得不偿失了。至于阿古达木那厮,悔不该当初收留,如今却养虎为患,等下大坝府兵马会趁势攻取后寨的阿古达木一众,此乃朝廷家事,我等宜做壁上观,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参与其中,只要到时收回后寨便成!”
“头领所言极是!”
“我等必谨遵千户大人之命!”
就在朱雀军出现在官道上之后,博望寨的后寨中的一处宅院里,数人进进出出,为首者,就是逃亡此地的原大坝军民府双河千户所副达鲁花赤阿古达木,他的身后有一躺椅,上面侧卧着一人,赫然是昔日泸州探马赤军百户马西巴雅尔!!!
这二人如何同处博望后寨?
却说一月之前,张靖汪文涛率朱雀军夜袭庙山镇鞑子,十余年未逢战阵、精锐被基本抽光的泸州兵马大败,马西巴雅尔收拢残部冒着倾盆大雨趁夜往西而逃,侥幸逃过朱雀军的剿杀。原本他准备翻过崇山峻岭,先去乐共城等地避避风头,等赵安抚使气消了再回泸州城,但人生地不熟的近百人入山后,没有向导,大雨之中又无法作出正确的判断,很快就迷了路。
在山间行到第三日,早就人困马乏、无半点食粮的马西巴雅尔一众,突然之间遇上漫过堰塞湖而下的汹涌洪水,肚里没有半粒米的马西巴雅尔拚尽全力,将跟随自己的人马拉扯离开险地,但他等几人,却被卷入洪水之中,飘到了一里之外。
卷入这种洪水之中,基本是脚踏进了鬼门关。
许是命中注定,马西巴雅尔其实已进入长官司千户所地带,正当时,在博望寨后寨“隐居”的阿古达木在此狩猎,他见到突然泄来的洪水之中有人影突沉突现,便起了侧隐之心,使出套马索,将其中一人套了上来。
此人,正是马西巴雅尔,当时其刚刚断气,但阿古达木摸到其身体尚有余温,又见其为本族人打扮,便死马当活马医,将马西巴雅尔倒挂在马背上,然后赶动马匹不停走动,催动马西巴雅尔吐出进入腹腔的水。
许是马西巴雅尔命不该绝,在折腾半柱香的时间之后,原本断气的他,竟然哇的吐出数口河水,居然活过来了(此乃抢救溺水之人的古法,望更多的人知悉),只是小腿骨折,不便行走。
捡回一条命的马西巴雅尔对阿古达木感激涕零,当即磕头表示只要阿古达木需要什么,自己上刀山也好下油锅也罢,都要去为恩人取来。阿古达木自经历上回的族人反目与追杀之后,已经对身外之物看淡,便笑着婉拒了马西巴雅尔的好意。
这再度引起了马西巴雅尔的好感,两人再一详谈,才发现彼此岂止是蒙古人这么简单,都出自南乃蛮部,蒙元之时,乃蛮部多往西迁,南来的极少,二人更多了些共同语言。那阿古达木也不避讳,将自己的落难经历一一告知马西巴雅尔,然后阿古达木又请来伤医,为其接上骨头,才劝其早些带自己的人手离开此地,以免让朝廷知悉并猜忌马西巴雅尔。
这马西巴雅尔是典型蒙古大汉,一腔热血,对恩人所遭受的苦难打抱不平,又感恩他的救命之恩,再者自己刚刚遭临大败,连主将也战殁,现在回去不死也得脱层皮,何况小腿骨折不能动身,便立下誓言,要跟着阿古达木洗清冤屈。
马西巴雅尔勇猛又照顾体恤手下军士,在泸州府探马赤军中素有威名,他这一留,其手下的探马赤军也皆顺从,至于余下的新附军自然也不敢有意见,于是,他带着的近百号残兵便在博望寨后寨中留了下来。
阿古达木原本也没有收揽的意思,但他深切清楚当前的处境,身边不过二十余名随从,倘若哪日那罗功远要将自己卖给大坝军民府,自己要么引颈就戳,要么只有再次逃亡,如果有这支强军在手,不说能洗脱自己的冤屈、东山再起,至少心里有底一些。
想到这里,阿古达木也不假意推辞,便答应下来,对马西巴雅尔当成兄弟般推心置腹、百般照顾,以赢得他死心塌地的支持。
但长官司千户府罗功远却不乐意了,他原本收留阿古达木,既不是拔刀相助,也不是出于古道热肠之心,而是为了多一个选择,或者说得更直接一点,在将来与大坝府的“切磋”之中,做阿古达木做为一个物品进行交易,为千户所换得些有利条件,最不济,换良马二十匹还是有可能的,他的随从也可以吞并。
阿古达木一夜之间拥有彪悍军士过百,尤其当中蒙古探马赤军就占七八成。俗话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后寨不过区区四五四民众,土兵只有半百,有这样一支精兵在,顿时让罗功远食不知味、夜不能寝,最次的问题,这百十人的吃喝也是不小的负担。
恰在这时,跟随阿古达木混吃混喝的王三刀,终于瞅得一个机会,连夜出逃,奔向军民府向乌日吉呼告密阿古达木行踪所在,本来乌日吉呼就对罗功远的说辞半信半疑,如今有这王三刀作证,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于是,大坝军民府对长官司千户府的态度就没那么和蔼了,能否捕杀阿古达木,关系到莫刺儿、乌日吉呼等人的身家性命。乌日吉呼便对罗功远变了脸色,直接派信使抵达博望寨威胁道:“若西南番总管府再不交出阿古达木,将上告行中书省,视千户所图谋叛乱!”
当然,他们也隐晦的提到,如果交出阿古达木等人,大坝府愿意赠送长官司千户所三十匹良马。
这一番话将西南番总管府牵扯进来,势必总管府不会袖手旁观,又以行中书省来恐吓,想左右逢源的罗功远顿时急了,当大坝府与罗功远就“叛逆”之事进行交涉时,罗功远便不再推托,答应剿灭后寨的叛逆一党,最终,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军民府也承诺只要事成,援助千户所良马五十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阿古达木何等人也,他在蒙元朝廷中曾官至四品,可不是白混出来的,要不然,以当年不慎刺死主将之罪,还能保住性命与官位,是有些能耐的。
阿古达木就在上旬,发现后寨的土兵悄然增加,皆是新面孔,便已察觉出异常,于是,他也不动声色,派出自己的亲卫进行暗底地的侦探,对事态的的恶化,已做好了准备,但表面上仍然过着歌舞升平的生活。
随着大坝府的兵力调动,事态开始急剧变化,直到今日,博望寨进行大规模的兵马调动,阿古达木深知,这是对方要下手的迹象。
这时,一名亲卫向阿古达木道:“大人,在下在一个时辰前,探得岔路口周遭林中,埋伏着大批人马,在下恐被大坝府、千户所的人发现,不敢抵近观察。”
阿古达木撕下一只烤熟的鸡腿递与这名亲卫:“眼下博望寨情形如何?”
“博望寨全寨发动,到处是顶盔着甲、提刀携弓的土兵,另有大坝府八百军兵入驻。”
“甚么,大坝府也派人来了?!如此看来,就是大坝府与长官司千户所联手攻伐我等之际。马西巴雅尔,汝说说,该如何行事?”
马西巴雅尔脚伤未愈,便在躺椅上向阿古达木欠欠身:“禀达鲁花赤,我等岂能坐以待毙,唯有一不做二不休,先发制人猝然出击控制后寨,以为防御之本,然后伺机而动。。。。。。”
阿古达木忙伸手止住马西巴雅尔的说辞,对于他而言,如果自己主动出手,那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样了。经过院子门前的两个夷民土兵,朝阿古达木的院子里望了望,眼里充塞着警惕。
这一瞬间,阿古达木已经做出了决定。
“倒是干脆!罢了罢了,为东山再起,唯有行此不逆之举,为朝廷揭露乌日吉呼的罪行,就在此间!”阿古达木笑道:“来人,传令下去,按前日之谋画,拿下后寨,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后寨原有土兵五十,后罗功远又增派五十,他自然明白想要一举拿下已然坐大的阿古达木,不太可能,因此,他寄希望于大坝府,自己只要控制住后寨的寨门便可,到时放大军进寨,那阿古达木便是插翅也难飞。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罗功远自以为把一切都谋算在内,却不知自己被阿古达木表现出来的假意所欺骗。就在张靖率领的朱雀军被袭击之时,阿古达木的亲卫及马西巴雅尔的探马赤军也在后寨的数个地方同时出手。
他们本就是蒙元精锐,对付起这些夷兵,能力自然不在话下。阿古达木亲率两个牌子,直扑夷兵百户所在的寨门,夷兵们未曾料到被监视的阿古达木竟然会率先出击,皆慌作一团,各自为战。
那夷兵百户见阿古达木杀来,狂叫一声前来迎战,结果离阿古达木还有十数步,就被射成刺猬。
探马赤军们个个以一当十,狂暴般杀入土兵阵中,不过半个时辰,便杀得土兵们丢盔弃甲、血流成河,个个跪地求饶才作罢。
至此,阿古达木站在后寨寨墙之上,俯视了一眼这座被自己控制的夷民之寨,一扫数月来的苦闷,今日,终于又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他狠狠道:“乌日吉呼,汝苦苦相逼,今日,必与汝拚个你死我活!罗功远,既然你选择与乌日吉呼坑瀣一气,你不仁,那就休怪本达鲁花赤不义了!”
阿古达木自知以一小小后寨之力,绝无可能与大坝府、千户所对抗,眼下在博望寨,就还有八百大坝府军兵,岔路口一带,更有数千大坝府大军,这些兵马一旦攻向后寨,自己这点兵力弹指间便烟飞灰灭,那他还能去哪里,事至如此,唯有以死相博。
因此,他以马西巴雅尔为镇守百户,只留原新附军守后寨,自己则亲率八十余蒙古精锐出了寨门,进山沿小道向博望寨靠近,观察大坝府元兵的动向,以便自己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