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飞花镇
幽冥山脚下,一株老梅,顶上都是花骨朵,树下一个影子模模糊糊。
“四哥,放低些。”伏平附耳对巨鹰说道。一路上,巨鹰默不作声,似因离别意浓,无心再逗伏平,依言将翅微拢。
伏平自然明白,抚摸巨鹰脑袋,江湖本来路远,中有阻隔万千。
离近了,看得仔细,伏平心中暗觉好笑:‘竟是那头驴子,他如何在这里?想必在等我么?也好,我便在此下山,一路上也有了坐骑。’
“四哥,保重,小弟就此别过了。”话音落,伏平亦落,稳稳站立老梅枝头,回头向着巨鹰挥挥手,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巨鹰回应一声,原处盘旋,竟不肯就此离去。
伏平无奈,跳上驴背,头也不回的走了。这驴子在山中半个月有余,竟然没有饿死,没有被野兽吃掉,反而还更壮实了。现在的脚力较从前快了一倍还多。是以不大功夫已行出十余里去。
伏平只听远远的烟花爆竹之声,心道:‘是了,应是新春佳节,人人欢闹十分。虽是晦朔之日,却正值团圆之际’,回头再望,天空一个黑点儿,倏地远去不见。
伏平愣愣出了一会儿神,轻轻在驴后一拍,驴子快跑起来。身后是方结义的哥哥,心头是秦庄里的师父。伏平不禁叹一口气。
如此,过了一村又一庄,耳中听着断续的鞭炮声响,孩子们的欢笑。闻着祭祖的缭绕烟香之气。伏平只觉自己仿佛回到了童年,但那些都已过去。
现在呢,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好玩:伏平,不就是浮萍么?不知来处,不知所往……,与常人比,自己却是孤零零。
鱼肚破晓时,入眼飞花镇。
忙碌一年的人们,此时正闲,却更不闲。晨起便已喧闹开来,声音之中多是欢愉喜乐。那城头的吊脚飞檐似都按捺不住要冲天而起。
钟鼓楼还好,可以随声附和,聊以凑趣。昨夜的各色灯笼还在墙上添彩,遥呼着灯会。春联儿,福字,年画儿,一地的彩色碎纸屑,映着人们相互间的问候。
伏平一时留恋,竟绕着街道一处处旁观。直到觉着肚中饥饿,低头看,日影已短;抬头望,太阳高挂。
飞花镇有家酒楼,最为气派,与镇同名,唤作飞花酒楼。
伏平却向对面小铺走去,这是家小饭馆,亦有二层。伏平身上有钱,又有仙药在身,师父的断骨不必忧愁,但他好像习惯了小铺,因为这里的人他看着更顺眼。
平常百姓,言语更真,远比那些图慕虚荣的架势更可爱。
伏平靠窗,边吃边赏街景。远处,一个拐角,一群小乞丐围坐地上晒太阳。伏平不由心动:‘他们身上一定冷,或许也还饿着’于是张口便欲叫店家。
忽见来了一位身着鲜艳的年轻女子,端着一个蒸屉,上面盖着布,热气腾腾走,立在那里点手唤小乞丐来吃。
伏平微微一笑。那小乞丐争前恐后吃了干净。口里不住的道谢:“姐姐你真美”,“祝姐姐永远好看”,“姐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叫花子不怕脏不怕累”。
‘这位姐姐这么美,自然是心疼这些可怜的孩子,哪里会有什么私心?’伏平边吃着边想。以他现在的耳力,将那群人的说话听得一清二楚。
谁料伏平猜错了,那姐姐见小乞丐如此说,满意的点点头,道:“这可是你们说的,我有事情你们一定要帮忙的哦。”
小乞丐忽的一愣,那姐姐瞬间变色。小乞丐忙又道:“一定一定,姐姐能不能再给我们吃些包子,我们还不太饱。”
姐姐笑道:“这个还不容易,只是眼下我去买你们才有的吃,我若走了,你们又怎么办?所以我替你们想了一个长久的法子,你们肯不肯听呢?”
小乞丐兴奋起来,忙问:“真的吗?那我们以后都有包饭吃了,姐姐快说,是什么法子?”
姐姐叫小乞丐围过来,抬起手臂一指。伏平顺着看去,只见一个年纪相仿的俊俏女子,一袭利落的白裙,腰跨一把刀,面色忧愁,正向飞花酒楼踱步而去。
伏平心道:‘这是要做什么?莫非要抢劫?’却听那姐姐低声说道:“看见那个姐姐了吗?”小乞丐不住点头。姐姐又说:“你们去把她身上的钱袋偷过来,她可是个有钱人,袋子里都是满满的金子,这样你们就有的吃了。”
孩子们最是容易教导的。尤其是身处窘境,肚里无食的人。但是小乞丐怯生问道:“如果被她发现怎么办,她可是有刀的,我们不敢。”
只见姐姐露出一口洁白的榴齿,笑了笑,左手抬起,拿出一把剑来给小乞丐看,右手握住剑柄,稍稍拔出一寸,太阳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温柔的说道:“怕什么,姐姐有剑,我来挡住她。”
小乞丐见状心中不由得周身一抖,个个心道:‘看来不去不行了’,无奈点了点头,疯闹着冲了过去。
白裙女子只觉一群孩子风一样刮来又远去,看清是一群小乞丐,便无心理会,抬腿进了飞花酒楼。
伏平乃盗中高手,小乞丐的伎俩他看的清清楚楚,他们借着一拥而上的嘈杂十分,早偷偷摘走了那白裙女子的钱袋子。
小乞丐跑过一个街口躲起来,一个个警觉的回头看看是否被追来。眼见那白裙姐姐无事人一般上了酒楼,心中不由舒了一口气,口道:“上天保佑上天保佑。”于是拿出钱袋就要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金子。
正围着要解开,忽见一只白玉般的手儿伸过来,一把抢过那钱袋子,耳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拿来,这个归我。”是送包子的姐姐。
小乞丐闻声抬头,大眼睛瞪的圆圆的,并不敢争执,仿佛这姐姐方才给他们的不是包子,而是毒药。
姐姐见状,拿出一锭银子递过来,道:“这袋子里的钱太多了,你们带在身上只会招来灾祸,所以由我来保管,这块银子至少五两,也够你们一年使唤了,到时候我再送钱给你们。”说完转身走了。
小乞丐呆立原地,不知是喜是悲。
白裙女子上了二楼,见并无一人,心道:‘正好清净’,便唤来店家整治一汤一荤一素一壶酒,将刀摘下,靠边放在桌上。
伏平吩咐店家喂饱驴子,离了小铺。因心生好奇,远远尾随那位‘姐姐’。却见那位姐姐并不走远,而是站在道边左右张望,似是在等什么人。伏平隐在人群中,不时瞥那人一眼。
忽听那姐姐一声呼唤:“珠儿妹妹,我可算等到你了……”,伏平望去,只见她此时搂着一个镖师打扮的女子,口中不迭声的亲切问候:“冷不冷?饿了没有?”
那叫珠儿的女子一脸诧异的说道:“沈露儿,哦,不对,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那‘姐姐’名叫沈露儿,是那珠儿的师姐。这珠儿姑娘叫做齐珠儿,只因沈露儿对师妹从未如此亲热过,是以珠儿姑娘一时惊讶。
沈露儿道:“现值新春之际,我听师父说你要回家,正从此处路过,所以来看看你呀。”
那珠儿姑娘微微一笑,道:“多谢师姐挂念,我不在时,就劳烦你费心照顾师父她老人家了。”二人又相叙了几句,那沈露儿便告辞别过了。
伏平望着那沈露儿,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心中骂道:‘可惜了好皮囊,却不生好心肠’。
齐珠儿牵着高头大马立在原地,看着沈露儿远去的背影,摇摇头,亦向飞花酒楼而去。
“店家,牵马。”齐珠儿一声呼唤,如黄莺出谷。那店中早出来一个伙计,见店前是一位十七八岁姑娘,眼含一汪秋水,细眉朱唇,生的温婉大方,而一身镖师打扮,又显得十分飒爽。忙一边叫人把把马儿牵过,一边请齐珠儿上楼。
那齐珠儿方到楼梯口见,见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独自喝着闷酒,心道:‘莫非她有什么心事?’便缓步上前,来到凌巧儿身旁,但见她面色不悦,桌上又放着一把刀。
那刀鞘古朴,不是寻常之物,心下猜测这姑娘定然是有功夫的,不消自己多事,便又不欲打扰,径自离开,捡一个角落安静坐下。
轻声道:“店家,上等草料喂饱马儿,更要梳拢毛发。”那店家点头称是,齐珠儿又道:“一碟油焖冬笋,一碟糖醋烧鱼,二两粳米饭足矣。”伙计依言便去。
凌巧儿虽然一杯杯不停,但只是少饮,方才齐珠儿来时,她左手早握住了刀柄,余光盯着那双绣花的靴子,直至其离去,才又接着喝起来,心道:‘爹爹常说江湖秋水多,我亦不要多生事端。’,此时看那姑娘坐在那里不出声始终望着自己,心中顿生狐疑。
“清蒸甲鱼,狮子头,爆炒菌菇……”店伙计高声吆喝着惊醒了凌巧儿,她抬头看去,只见两名伙计各擎着一个托盘,每个托盘上四个盘子,稳稳的走过来,将每道菜都摆在自己桌上。凌巧儿道:“伙计,是不是搞错了,我可没有要过这些。”
凌巧儿眼光只一扫过,便知这是一桌上等宴席,自己并非吃不起,而是不需要。此时听那伙计笑道:“姑娘放心,这乃是我店孝敬你的,今日你的饭钱全免,另有一壶美酒奉上。”
伙计说着自袖中拿出一把精致的酒壶,摆在凌巧儿面前,并顺手为她斟满一杯。
伏平又回到了小铺二楼,隔着一条街都能闻见,这酒香气独特,放在尘世间已属上等。那凌巧儿却道:“店家,这中间怕是有些误会,我初来乍到,此地并无朋友?店主人为何白白相赠,还请说个明白。”
那店伙计却不知如何作答,只向楼梯口处张望。只听一阵哈哈笑声,跟着走出来一位形容潇洒的男子,提着一把刀,刀鞘淡黄色。口中言道:“巧儿姑娘,何处没有朋友?在下便是这里主人,区区酒菜,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凌巧儿看的清楚,来者原来是他,正色道:“这位公子,我们好像并不相熟,就不劳你破费了,还是请将你的‘好意’收起来吧。”她故意将‘好意’二字说的加重,因知这并非什么好意。
那人见凌巧儿一本正经的拒绝,挡着伙计的面上便不自在,刁难道:“巧儿姑娘有所不知,本店规矩,上了桌的就要付账的。”
凌巧儿冷哼一声,正要讥讽他,却听伙计开口道:“掌柜的,世上哪有这等道理?这岂非强作买卖了,不对不对。”他边说边连连摇头。
请巧儿闻言一怔,心道:‘这店伙计不同寻常,竟敢顶撞店主人,’听其说话不卑不亢,又言语老实,便侧头望去。只见这店伙计生的浓眉大眼,相貌清俊,浓密的络腮胡须更托出一番男子气概,凌巧儿竟一时看得出神。
那店主人因方才美人不领情,心中正是烦躁,此时却又遭店伙计一番教训,脸上便见了一抹怒色,又见美人盯着他看,而自己也才注意到这店伙计无论长相、身材、气质样样盖过自己,因此心火横生,巴掌已经抡起。
看着是简单的一个巴掌,实则掌中含着刀式,直向那伙计脸上劈了过去。
凌巧儿闻得那掌中风声,不及多想只抬起左臂去挡,情急之下并不知那男子掌中玄机。
而店伙计依旧低着头,并不去看,却慢慢伸出一指,后发先至,轻轻格开凌巧儿手臂,直向店主人掌中戳去。
那店主人掌劈一半时方看到那伙计迎来的一指,心中怪道:‘他竟会武术的不成?来者不善。’忙变招躲避,却根本快不过那一指。只觉虎口处一阵麻麻的,再看时,那一指早不见了踪影。
原来那店伙计并非真心要打店主人,只因听出他掌声来势汹汹,怕这位女客人因自己受伤,这才出手化解。
方才的一攻、一挡都被一指轻松化解,令伏平看得啧啧称赞,不自觉又探了探身,盘算着看下一步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