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门板人头钉
伏平环顾,无人,无响。就手中细观木牌,见长宽各两寸许,其上仅刻一方鱼尾。‘
虽不知是何意,但定是什么信物了,想来是挂在腰上的,在此处被拽下来扔在了草里。’
看看左手中绣着猫头鹰纹饰的鞋子,心中胡乱猜测:‘假官差,鲜血,鞋子,腰牌……’。
眼见暮色起,伏平将那木牌收入怀中,匆匆而返。一路上寻思如何答复师父。
破晓时分,终于回到秦庄。伏平睫毛上都结满了白霜。
去马棚还了马匹,了了账,走出来摊铺上胡乱吃饱,便要回小杏林师父处。
刚起身,却见对面走来一个孩童,双眼通红,立在那里盯着自己,一副苦大仇深模样。
伏平道:“你是不是叫秦六儿?找我的么?所为何事?”,这孩子正是那秦楚楚的弟弟,族中排行第六的秦六儿。秦六儿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
伏平笑道:“小孩子的通病,自以为做事别人不知,你做的一切我都知晓,说吧,这次打算出什么招?”
只见秦六儿躬身施礼,口道:“请伏大哥原谅,我是前来谢罪的。”
伏平却不去拦,待他说完才慢慢道:“罢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但是你一定要改正,不然下次遇到记仇的人可就未必这么好说话了。”说着就要走。那秦六儿见他如此放过自己,长舒一口气,却忙上前拦住,笑道:“大哥先别走,我道完歉了,我姐姐还没有。”
“算了算了,我好汉不跟女斗,你就转告她我不计较就是了。”一条腿已经抬起来,但是却也不靠近那秦六儿。
“不行不行,我爷爷有令,必须亲口跟你道歉才算,不然……”秦六儿到此忙捂住自己的嘴,仿佛说多了一样。
伏平一听是秦慕华老先生命令的,这才安了心,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坏小子今天这么乖巧。
既然秦楚楚也是奉命,那我何不趁此机会捞点好处?’
于是道:“那好吧,我就答应你先不走,你去带她前来谢罪吧。”
伸手拉过一条长凳稳稳坐下,靠着桌子,翘起二郎腿,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看那秦六儿站着不动,便催促道:“你怎么不去呀,我只给你们一刻钟,多了可没有啊。”
只见那秦六儿嗫嚅,最后道:“我姐姐是要你去找她……”
伏平听罢就要起身,却听秦六儿又说:“大哥你听我说,女孩子都是要脸的,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人道歉,很难为情的对不对。”
伏平哭笑不得,道:“你们真是亲姐弟呀,现在是你们在求着给我道歉的,我可不稀罕,还是免了吧。”大步跨过秦六儿,眨眼间已走出一丈远。
忽听身后一阵哭声传来,顿觉不妙,回头砍去。果见围了许多人来,在那里哄着秦六儿,道:“怎么了六少爷,谁惹着你了又?”
“大清早的,谁又欺负他了这是。”
秦六儿见众人围了上来,便借机抬起手臂,直指那边的伏平。
伏平道:“你可别诬陷好人啊……”
话未说完便迎来一群人的指指点点,口中要他对秦六儿道歉。
眼见如此,伏平无奈,只得走到秦六儿耳边,道:“好吧,我答应你,咱们找你姐姐去吧。你要是再闹,我可真走了。”
秦六儿当即止住假哭,一把拉住伏平的手,道:“抓住了,跟我来吧。”便向人群之外走去。
直来到那片杏林深处,秦六儿手指前方,道:“去吧,姐姐就在那里。”
伏平抬头,远见一片红色,就似那盛开的杏花儿般,大大一簇。伏平问:“那是什么?”
秦六儿道:“那是我姐姐呀,她为了不失礼,今天刻意打扮了许久呢,快去吧,我只给你一刻钟哦。”
伏平哑然,点点头,一纵身,踏着杏枝,一个‘秋风渡’飘飘而来。及近了,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自己。
一袭红裳,梳着流云髻,黑发盖着后心,耳朵上挂着一对明月珰。
伏平翻身,轻轻落地,那人仍不回头,似全然不知。
伏平又上下看了几眼,心道:‘光看背影,确是楚楚动人。’忽看到她腰间悬着一把剑,又暗叫不妙,这是准备要动人了吗?想到此不由得后退两步。
落叶声响,那女子猛回头,手按剑柄,横眉立目,杀气腾腾而起。见面前站着一位形容有些萎靡,但白皮细颈,棱角分明的少年,却不是近来时时留意的伏平又是谁?心里吃惊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伏平见秦楚楚如此形状,转身便逃,‘果然楚楚要动人,溜之乎也’,但不知为何退却发软,竟使不出轻功来,扶住一株杏树稳住身形,脸色更白,大口喘息。
秦楚楚噗嗤笑了,道:“你莫怕,我以为歹人来了,并非对你。”
伏平道:“秦姑娘,你道歉用得着带剑来吗?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秦楚楚道:“剑只是我的随身之物,为的是行走江湖。你不用多想。”
伏平这才平复呼吸,道:“你家六儿说你找我,不知所为何事?”此刻伏平哪里还敢再想什么便宜,就连‘道歉’二字都不敢说了。
只见秦楚楚先行一礼,低眉顺眼道:“小女子为前日之事特来向伏大侠谢罪,还请恕罪。”
见他神态全不是游戏,语气又甚诚恳,伏平一时以为她会变脸,这比那戏法也不遑多让。
是以迟迟未答话。那秦楚楚抬起头见他冲着自己呆呆发愣,便会错了意,脸色一变,道:“你瞎看什么?”
伏平忙闭眼道:“秦姑娘不必如此,我们算是扯平了,你那日说的对,我先动的手,不怪你的。我应该道歉,恕罪恕罪,既然说开了,在下告辞。我不是什么大侠。”
他连珠炮一般说了一通,为的是赶紧了事,边说转过身,心道:‘真是变脸戏法吗?她到底要干什么?还是以后不要再见了,快快离开’,试了试,腿力还不够施展轻功,只得慢慢挪步了。
刚挪了三步,只见眼前红光一闪,秦楚楚已拦在身前。笑道:“你别谦虚了,前天午后你大闹城中平康浴所我可是知道的。”
伏平惊道:“你怎么知道?”
“从你出了小杏林,我就一路跟着,所以自然知晓,本想着你在里面脏了人家浴池,定然会吃些苦头,我好解气,没想到你竟然把他的店砸了。那浴所现在被强人所占,人人敢怒不敢言,只有你仗义挺身,这不是大侠又是谁?”
伏平心道:‘小姑娘心眼儿真不善呀,先是下药,后是借刀杀人’转念一想:‘她以为是我砸的浴所,何不就此震慑她一番,师父不知还要在此将养多久,省的他日后还来纠缠。’
便拿腔说道:“见弱者当扶之,遇强者必挫之,本就是武林中人的本分,这有何说,姑娘不必大惊小怪。”
秦楚楚见他如此,眉开眼笑,夸道:“伏大侠,你可日后带我去游历江湖一番么?我也会些剑术的,你看。”说着拔剑而出,在杏林中左冲右突,只把细小枝丫砍的嗡嗡作响,一不小心被一根长条杏枝抽中手臂,口叫‘啊’的一声,手中剑掉落地上。捂着手臂,蹲下身脸埋下去不敢抬头。
伏平见状亦不敢笑,知她必是羞红了脸,反宽慰道:“秦姑娘,这里狭窄,你的剑术自不得施展,在数行走江湖未必一定要剑术高超。”
他本想为秦楚楚化解尴尬,不想秦楚楚闻言抬起头笑道:“这么说你答应我的了。我今后就跟着你去江湖里大杀四方了。”
伏平哭笑道:“你跟着我?我还要照顾师父,哪里有时间闯江湖,再说我也不想管闲事,只是凑巧路过时随心出手教训一下恶人罢了。可不是过日子般的。”
秦楚楚道:“那也好玩呀,不像我天天关在家里,除了研读医经,便是学着炼药,再不过是针灸推拿等等,还要定时打坐养性,我可做不来的,闷也闷死了。”
伏平道:“你原来是为了离家出走啊,那我岂不成了拐卖人口的了,再说秦老神医对我师父有大恩德,我带你走不是让秦神医心寒么?不行,不行不行。”
秦楚楚道:“哼,我可听说江湖上难免受人暗算,这解毒疗伤的本事我可是很在行的,就算下药也不在话下,你是知道的。”
伏平不得不承认她下药这本事,问道:“你先说是如何给我下药的,我听听再议。”
秦楚楚此时得意道:“这是我独家手段,那是我让小弟找到酒保,假装给他一块碎银,那碎银上便是药粉,这药粉无色无味,沾在酒保手上便完成了第一步。”
伏平点头,秦楚楚又道:“他在抓那酒壶时,手心的药粉已经拍入壶内,里面的酒便都下了药。这是第二步。”
伏平道:“怪不得我不曾见他有何显眼手脚,第三步如何?”
“第三步就是药发了,这药不会当时发作,为了让你不好察觉,只待你游玩之时出了汗,发些热时,便会一股脑发力,让你措手不及,我好看笑话。”说到这里,秦楚楚忍不住哈哈大笑。
伏平却投来赞许的目光,问道:“那除了下药,你可还会解药么?”
秦楚楚见问,立时答道:“这个自然,我解毒胜于下毒,在我们秦家同辈中绝无敌手。”
伏平捡起地上的剑,还给秦楚楚,道:“如果在秦家都没有敌手,那么江湖上还有谁能比得过你。”
秦楚楚忙问:“答应了?”,伏平负手踱步,道:“单凭口说还不足,反正我还不走,你也不必着急,我要在这一段时间考验你一番才行,你可有异议?”
秦楚楚思索片刻,点点头。二人分别,伏平回到师父屋内。
梁上蛛见伏平回来,急切问道:“平儿,怎么样,找到了吗?”
伏平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师父,我有时间再去打探,或许是师兄弟们见不到你,自去寻你也未可知呀,我们暂时不用多想,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聚在一起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梁上蛛闻言,用手慢慢揉搓着断骨处,默然半晌,道:“你说的对,何况他们都有手艺在身。”
……
这一日秦慕华依旧没来,医馆伙计只送了膳食并无一言。这一夜,伏平好睡,梁上蛛难眠。
第二日,秦慕华来,号脉,问诊,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开了方子。”
伏平大喜,道:“我来煎药。”,秦慕华道:“好,除了煎药的方法,还需要你的一份心意在内。”
伏平望向师父,疑惑不解,秦慕华道:“煎药时,需要你正心诚意念着师父伤口,不可间断,你能不能做到?”
伏平满口答应,“这个何难,我早望师父立时便好。”秦慕华道:“只此一副药便知方子是否可行,若不可行时,可就难了。”
伏平不敢多问,只认真煎药,眼盯着药锅不离一寸。梁上蛛服药,药有安神功效,沉沉睡去。
伏平上街,杏林酒坊早收拾干净,又重新开张了,不过酒保早换了新人。伏平饮酒,心事重重:师父,师兄弟,师伯;花葫芦,侯登枝,黑山;秦楚楚,强人……
蹄声响过,进来一个汉子,风尘仆仆,叫道:“陈瘸子,你怎么还有心喝酒呢?”
邻桌上坐着一个病恹恹的瘸子,花白胡须,在慢慢喝着杏林酒坊二锅烧酒,抬头看了一眼来人,问道:“红鼻子,坐来喝酒,什么事这么惊慌。”
那汉子鼻子又大又红,不知是否冻的,闻言坐在陈瘸子对面,自斟自饮一杯,道:“你们老陈家出了大事,都关系到咱们大木国了,你可知道?”
陈瘸子道:“我们家哪里有什么事?”
“就是莲花庄陈府呀,他家里几乎死绝了,这事传到了火国朝廷,人家火国派人来咱们木国问罪了。”
伏平心道:‘对呀,陈年堂姐乃是火国王妃,她娘家出了如此大事,当然便是两国之事了。’
陈瘸子却依旧慢慢品酒,不慌不忙说道:“我跟那陈府若是亲枝,如何落到这般窘迫?我和那个陈府可离得很远呐,不提也罢。”
红鼻子笑笑道:“那倒也是,我这不是找个话头儿吗?还有一件事,刚刚发生的,这个可是个新闻哩。”
酒坊里的人听他大嗓门叫喊,便凑过来问:“什么新闻,快说来下酒。”
那红鼻子登时得意起来,仿佛这个新闻使他身份抬高了不少,坐直了身子,清清嗓子,说道:“先问你们,那城里有个平康浴所,你们可知道?”
“知道知道,都说那浴所主人姓康,乃是大大的善人……”一个人抢着回答,谁料还未说完就被第二个打断:“你说的是老黄历了,不要再提,如今早不是康家的了。”
那红鼻子亦讥笑道:“你连这个都不晓得,专心听着便是”,那人笑笑住了嘴,只听红鼻子又道:“那康掌柜自从死后,妻女浴所皆被外来的强人一道疤占了,这还不算,他糟蹋够了,便把那妻女三个卖进了窑子里。实属可恨呐。”
一个个闻言道:“丧尽天良的……”,另一个赶紧制止道:“可不敢说他,让他听见你背后议论,全家都怕不保。”,那一个闻言吓出一身冷汗,醉梦方醒一般打了战栗,连忙点头不语。
红鼻子道:“怕他鸟儿的做什么,让他来呀,看他有几个脑袋。”
众人皆惊,道:“红鼻头,你喝醉了不成?”“他自然是一个脑袋,但你有几个够他砍?”
红鼻子站起身骂道:“他娘的让他先抹抹脑袋还在不在就要砍人,他脸上的一道疤早挪在了脖颈上。”
众人面面相觑,道:“你说清楚,究竟什么意思?”
“哈哈,他连同几个狗子方才被三位豪客早割了头,挂在了浴所门口,一共十颗,串珠儿一般,在风里摆动呢。”
众人发出轰的一声响,炸了锅一般不住叫好。
伏平被这消息不由得呛得咳嗽,出门,赁马,进城。平康浴所门口遍地是血,血泊里还有十具七倒八歪的无头尸体,那头自然是在浴所大门上,不过不是红鼻子所说的串珠样,而是每一颗都被铁钉钉在了门板上,围成了一个圈。
“好,果然是好,今天第三日,说到做到,真好汉!”伏平掉转头,直奔城南城隍庙。心中盘算:‘他们一定去拜访那个好友——敖游去了,我去向他们祝贺一番。’
眼见便要到了,忽听教坊内传出歌声:‘大丈夫,逞英雄,除恶人,刀上走……’。伏平心中隐隐不安,疾驰而过。
城隍庙,大门紧闭,不再残破。自那日公子沐走后,敖游便将这里修缮一番,为的是防风防盗,孩子们免得被冻。院中十分安静。伏平下马敲门,忽听里面传出一句,“什么人?”
听声音不善,伏平顿起疑惑。开口道:“请问敖英雄可在?”